第五十三章

林楚西在北京生活的時間不算短,卻沒怎麽逛過。羅宇也算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細聽他平常說話還會帶著兒化音的京味。他出生不錯,年輕的時候不愁錢花,讀書的時候也是把整個北京城都玩高了。要當導遊的話還是可以的。不過這小子怎麽都放不開,似乎還比較介意林楚西的身份。當然,林楚西也沒讓他好過,充分發揮了對東方好奇心強烈的少年人所有的興奮和無知,順便把羅宇指揮得團團轉。羅宇自然任勞任怨了,他在國內名氣還不錯,演過一些偶像劇但都不是主角,有不少蘿莉粉。應著市場需求發過寫真集和幾隻單曲,反響平平。杜眉歌想讓他轉型進軍大熒屏,擺脫少女偶像的身份,所以這一部匯聚了的國外諸多大牌的《達·芬奇的“情人”》對他至關重要。他很需要在這部片子裏露臉,隨後借機拔高自己在國內演藝圈的格調。如果這在片子裏表現得好,在劇組裏勾搭上誰的話,說不定他可以直接跳過國內電影圈直接走上國外的舞台,到那個時候他再回國內發展那絕對是搶手貨。

羅宇自己也知道事情輕重,對於林楚西好脾氣得很。

林楚西使喚羅宇這個度拿捏得比較穩,既不會讓他覺得自尊心受辱,也不會讓他太過於輕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能讓人覺得得到一件東西很輕易,要不然他隻會越來越得寸進尺。林楚西雖然可以感覺出羅宇心性不壞,但這是交易,如果雙方擺放的籌碼不對等,不是什麽好事,不管是對於林楚西來說,還是對於羅宇。最重要的是,杜眉歌,不能讓她察覺出什麽不對勁來。現在讓她先入為主覺得自己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外國青年就好了。

有時候林楚西也會覺得現在生活蠻累的,似乎每天都有煩惱的事,似乎永遠都要為那些看不清的未來做打算。就好像現在他明明想要提攜一把羅宇,卻也隻能這麽絞盡腦汁地遮遮掩掩。他要報複沈文星,不能衝到他麵前一巴掌把他所有牙齒打碎,隻能步步為營地鏟除他。還有杜眉歌,他上一輩子的大恩人,她過得不好,他亦幫不上什麽忙。

這麽看來他上岸真心上得挺失敗的。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回酒店就可以。”

“誒?這樣可以嗎,離酒店還有點遠,你一個人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退一萬步講,我隨便打的就能回去。”

“可是這邊一到晚上還是挺亂的,那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見你一個外國人在街上亂逛,找你麻煩就不好了。”

“你怎麽這麽煩,我都叫你先回去了,難道你是擔心我說話不算話?”

“不,不是……”羅宇眼神閃了閃,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他又全了幾句,見林楚西的臉色都不好了就幹脆閉口。

“那你自己小心一點,你又沒帶保鏢在身邊,要是被粉絲認出來會很麻煩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楚西擺擺手,趕人。

羅宇無奈,隻好攔下一輛的士回去。

林楚西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又把腦袋上戴的針織帽往下扯了扯,蓋住耳朵。北京的冬天環境向來不怎麽好,幹冷幹冷的,臉皮都要被冷風吹幹一樣,再加上一兩個月都不下一場雨,空氣能讓人不停打噴嚏,所以很多人都會在街上戴口罩,林楚西也算不得什麽異類,再加上是夜晚,光看那一雙模糊燈光下的眼睛,很少有人能認得出他。他在街邊揮了揮手,攔下一輛的士,用很純正的北京味普通話報了個地名。不管是哪裏的的士司機都很能侃,無關乎性別,這的哥一看上來個本地老鄉,話匣子就開了。林楚西聽著就挑著關鍵地方應幾聲。

林楚西去的地方是自己上輩子在北京租的房子,那裏是一片老城區,隻要不集體改建,估計也不會有拆遷辦和哪個房地產開放商會特意去動那塊第,所以林楚西知道有很大的可能,那地方還在,說不定自己以前住的房間也有了新房客,就是不知道房東有沒有把他的行李都給扔了,還是他的家人在給他死後把所有的東西都帶回了湖南老家,又或是一起燒了裝進沒有骨灰的骨灰盒裏。

老房子都建的很密集,的士根本進不去,林楚西付了錢就下車了,這一片的胡同很暗,就連路口那些泛著啞黃燈光的瓦燈都有種淒涼的陰森感,林楚西卻一點也不覺得恐怖,反倒是覺得懷念和溫馨。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很多年前,還是苦逼北漂,被沈文星害得到處碰壁的三流明星林楚西,晚上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往光亮的地方走。因為胡同建得很相似,岔路又多,到了晚上黑漆嘛烏更容易找不著北,林楚西都是用胡同口的燈來分辨那裏是回家的路的。過去這麽多年了,這裏好像一點都沒變,就連燈都還是那個模樣。

不知為什麽,林楚西感覺有一股水汽從淚腺往上湧,他快速仰起頭深呼吸,將眼淚眨回去。

他慢吞吞地往自己曾經租過的房子走,遠遠的可以看到低矮的房屋窗戶上亮起的燈光,那裏果然已經租出去了啊。不知道新房客是什麽樣的人呢,知不知道在他之前有一個鬱鬱不得誌的人住在這裏,還不幸身死了。林楚西站在那棟小房子地下,怔怔抬頭向上望去。

不過這樣的地方會來租的人恐怕就是生活窘迫吧。

林楚西看到窗口的影子,是一個不算高大的影子,看起來還是個年輕人,後來又有一個女性的影子靠近,他們擁抱在一起,隨後離開了窗戶邊。

原來是情侶啊,也是北漂嗎,不過至少不用住地下室,也算能勉強安慰一下自己吧。

林楚西輕歎一聲,靠在牆壁上,撤掉自己的口罩,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口香糖,拆開包裝紙往嘴裏塞。他有點想抽煙了,不過身邊既沒有賣煙的,身上也沒有煙。

國內的娛樂圈還是那個娛樂圈,老人死在沙灘,新人不斷湧出,誰還會記得林楚西這個人。每年國內浩浩****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紀念亡故明星的也隻有張國榮了,但這裏麵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的,又有多少人是打著哥哥的旗號搏出位的。

北京還是那個北京,車水馬龍,沙塵漫天。胡同還是那個胡同,房子還是那個房子。一切都沒有改變,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他死了也就死了,一滴水還能傾倒大海嗎?

他的這些執念,現在看起來多麽沒有意義,多麽可笑。

林楚西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安卡,是一條魚。

他到底為什麽上岸,他什麽也做不了,這個人類社會與他格格不入,他該回到海洋裏去,那裏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的地盤。拋去所有功名利祿,沉睡進千萬英尺下的深海裏去,沒有人找得到他,就連現在最發達的探索機器都沒辦法潛入那麽深的海底。他會很安全,不用擔心被人類發現。那裏很安靜,沒有哭泣也沒有爭吵。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根本就不應該還留著人類的思想,他本來就是一條魚啊,上岸什麽的真是荒唐。

林楚西把口香糖吐到包裝紙上找了個垃圾箱扔掉,快步走出了胡同來到大街上,招了的士。

“去哪啊?”

“去塘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