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勝千裏

宋莊的戰鬥毫無懸念,一群幾乎丟光了所有重裝備的潰兵在一個完整中隊的保護下僅僅支撐了不到一個小時。守橋中隊長在剛剛升任大隊長不到兩個小時之後,便戴著他的上尉軍銜死在了騎兵營的馬刀之下。武工隊和警衛連在亂糟糟的人群之中橫衝直撞,配合著騎兵來回掃**著那些被轟天雷和迫擊炮炸得連方向都分不清的鬼子士兵們。占領著製高點的直屬隊輕重武器一起朝山下密集的人群中掃射,稻草一般被放倒的屍體在那一片火力網中越堆越高。走投無路的鬼子們終於想起了拚命,可他們一路從小李莊狂瀉而下,哪裏還有力氣去槍八路軍的陣地!

李雙洋坐鎮小王莊,他的手底下始終隻有那麽兩個連,除掉布防哨兵和傳令兵之外,他的前指司令部幾乎是空****的。

趙喜發甚至覺得他已經不認識麵前這個隻有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他那張自從山塬陣地展開激烈的肉搏戰之後就再也沒有過笑容的臉上,此刻少了一份稚嫩,多了一份陰險和冷峻的氣息。

“命令警衛連打掃戰場,騎兵營迅速抄過靈壽縣城,十點之前發起第一波進攻!”李雙洋說道。

“等等!”趙喜發叫住了轉身欲走的作戰參謀,他看著李雙洋,問道:“我們計劃在拂曉前總攻,這個時候兵荒馬亂的,你叫騎兵營怎麽衝擊敵人的陣地?”

“天黑好辦事!”李雙洋說完,給了作戰參謀一個眼神,那小子“蹬蹬蹬”地跑得飛快。

“你到底想幹什麽!?”趙喜發氣結,“定好了的計劃,怎麽能隨便變動?你是要對敵人進行火力偵查?”

“不是!”

“那你是想吸引伊藤的注意力?”

“不!”

“你......”趙喜發“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那你總不是要在烏七抹黑的晚上打總攻吧?”

李雙洋沒有說話,他隻是端起了手裏的茶杯,靜靜地倒上了一杯開水。然後吹著那嫋嫋升起的水霧,輕輕地酌著。老趙翻起了白眼,他真後悔為什麽沒讓顧平直接把李雙洋打成殘疾。

“趙副政委...”李雙洋招牌式地癟著嘴唇。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著土煙氣息的空氣,然後緩緩地說道:“我記得司令員曾經說過,咱們鳳凰山是天生的財主。看看吧,我們背後靠著廣袤的太行山,麵對著肥沃地冀中平原。扼守著石家莊通往保定的咽喉地帶,這是個好地方啊!鬼子占領了靈壽,他們開始清剿我們。我們每天在山裏轉啊,兜啊,為了什麽?為了保住這塊來之不易的風水寶地,你說是嗎?”

趙喜發不明白他想說什麽,可是李雙洋也不打算等他回答自己的問題。他睜開了眼睛,放下了茶杯說道:“天生的財主就不該喝粥,尤其是這種和得稀爛地粥!咱們鳳凰山打從有隊伍起,包圓了鬼子多少個作戰單位?小村、石川、上介!他們每一個都想在鳳凰山上揚名立萬,他們逮住機會就想狠狠地在我們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我曾經以為我們會朝不保夕,也以為我們會在不斷的戰鬥中一點一點地消耗掉我們自己,直到最後丟掉我們的老本。成為鳳凰山上的那些風一吹就四處飄散的塵土。這就是司令員嘴裏說的危機感。”

“你到底想說什麽!?”老趙知道李雙洋想告訴點自己一些他內心地想法,可是這樣的開場白和鋪墊實在連他這個政工幹部都覺得有些飄渺。

李雙洋擺了擺手,示意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們有了危機感,所以我們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我們也不是不能終日蜷縮在鳳凰山上今天一槍、明天一槍地幹著這些***小日本。可是那樣,我們剩下了什麽?除了勝利峰是我們的之外,靈壽?甚至南莊?他還能是我們的嗎?我們還能有一、二、三這樣令鬼子聞風喪膽的精銳支隊嗎?沒有!楊大哥打下了靈壽。從那天起,他就在告訴我們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守住這裏,就是我們天生地使命。就像那麵絕對不允許投降的戰旗那樣。我們天生就是財主,財主,就要幹些財主該幹的事情----要交的租子一粒不能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絕對不允許有旁人耀武揚威!所以我們隻打殲滅仗,就是要告訴那些該交租子的王八蛋們,在咱中國的土地上,若是有人想耀武揚威,就得先過了咱們這些土財主地關卡!”

李雙洋說罷,已經是麵紅耳赤了。趙喜發愣神地盯著麵前那個因為激動而不斷地喘著粗氣的前指司令員。竟是久久都不能說出話來。楊越是天生的短兵相接的天才。他能讓實力並不強大的遊擊隊迅速發展成一支叱吒風雲地鐵軍。他的謀略無雙,他的戰術詭異。他往往能出其不意的重創強大的敵人,他的信心來自對弟兄們的信任,更來自他超絕地軍事組織才能。

和楊越比起來,李雙洋無論在哪一點似乎都沒有楊越出色,這也是為什麽楊越一直在前指幹擾李雙洋地原因。可是現在,老趙發現他錯了!楊越有的,李雙洋正在學,戰略、組織、膽識,他學地淋漓盡致。而楊越所沒有的,在李雙洋的身上和眼神裏卻也同樣淋漓盡致。要說這是什麽,老趙隻能概括成一個字----狠!

這種狠不是對敵人而言,它實實在在地體現在對待自己部隊,對待自己弟兄的身上。李雙洋能把一個主力支隊扔在一塊山塬上硬拚敵人的兩個聯隊,不給炮火支援,不給側翼掩護,不允許撤退,不允許丟失陣地。這些,楊越做不到。楊越所有的勝利都建立在鳳凰山的基礎上,這裏麵包括弟兄們,包括所有的弟兄們。他絕對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可李雙洋能,而且他還能做得如此地理所當然!

“鳳凰山是鐵軍。可我認為我們離鐵軍還差了那麽一個檔次。”李雙洋還在繼續著他的心聲,“我感謝司令員撤掉了我的職務,他讓我下到連隊,從新當了一回大頭兵。我們曾經還隻有七十多個人的時候,我們每天擔驚受怕。怕仗打輸了,怕朝夕相處的弟兄死了,也怕自己哪一天也倒在了冰冷地地上。可是現在?我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驕傲,每一個弟兄,他們為自己能在鳳凰山而自豪。理所當然的,他們不懼怕任何一個敵人,哪怕這個敵人強大到足以摧毀我們!他們總說。司令員在,鳳凰山就在!”

李雙洋忽然笑了一聲,很冷,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那時就想啊,假如一旦有一天楊大哥升遷了,或者...犧牲了。那鳳凰山的出路在哪裏?他所有的本事,誰能全部繼承?沒有,誰都不可能成為第二個楊越,依葫蘆畫瓢誰都會,可誰能有他那般縝密地心思,我想學他,可我卻感覺我在邯鄲學步。在東施效顰!我想讓鳳凰山繼續著傳奇般的色彩,可我不想成為第二個楊越,那個學楊越卻學的不像樣的楊越。”

老趙已經在暗暗點頭了,李雙洋說的,他明白。這些不是大道理。是實實在在擺在麵前的問題。楊越去總部任參謀的事情左副參謀長早就提過,楊越一走,他真地不知道鳳凰山會在一個怎樣的領導之下繼續和敵人糾纏。

李雙洋似乎是在傾倒他憋了幾個月的藏貨,他沒有給趙喜發認真思考的時間,又接著說道:“現在你也看見了,鳳凰山號稱鐵軍,可是卻經曆不起一場慘勝。這是畸形的發展!小村輕敵、石川輕敵、上介輕敵、伊藤也輕敵!他們用自己來不斷地澆灌鳳凰山這朵驕傲的鮮花。總有一天,這朵鮮花會因為自己的驕傲而變得自負。到那時。日軍再來一個不輕敵地指揮官,你說,等著鳳凰山的將會是什麽!?”

“會是什麽!?”老趙不由地跟著李雙洋的思緒想去。

“如果伊藤能收斂住他輕敵的思想,如果他來的不是先來八千人再來三千人,而是一次性調集萬餘以上的重兵下定決心要和鳳凰山耗,我們現在在做什麽?”李雙洋又笑了,“留住少量精銳盯緊靈壽,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一步一步地推進到滹沱河。擺開陣勢一鼓作氣攻陷南莊,然後嚴防死守,再繼續增加兵力調頭吃掉靈壽縣城,接著什麽都不用管,直管在交通要道上、咽喉之地上廣撒野戰防禦陣地,讓整個滹沱河以東變成鐵桶一般的防線,這樣,我們就隻能蜷縮進鳳凰山繼續打著我們地遊擊。兩萬人,隻要兩萬人就能把我們從滹沱河東岸一路趕回到西岸。什麽地下通道,什麽堡壘化村落。打打遊擊,牽製敵人那絕對是值得永備的工事,可對付小心謹慎的大部隊,隻能變成跳的小醜。可伊藤太急著北進了,他沒有多少耐心跟著鳳凰山耗下去,他想一鼓作氣地消滅我們,所以他注定是要死於他的麻痹大意和自以為是!”

如老趙所想地那樣,李雙洋被貶斥的這幾個月裏看透了太多。他想成為第二個楊越,而又竭力不讓自己變成第二個楊越。楊越曾經打出過四個月的和平發展時期,可李雙洋他想在直接打掉日軍對鳳凰山的垂涎之心的同時,也想打掉鳳凰山的那顆驕傲地有些自負的信心。所以,他不僅僅是在作戰,他還在拿他曾經視為**地一支隊開刀立威。趙喜發能想象得到一旦戰役結束之後,麵臨著毆打前指司令員指控地顧平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李雙洋不再是從前地李雙洋,這讓趙喜發擔心他那顆異常狠毒的心會把鳳凰山帶入一個極端。

可是李雙洋卻又在這樣一個被所有人疑問的時候,又顯示出了他陰險狡猾的一麵。他讓通訊參謀用明碼發電,告訴所有附近的友軍和日軍----鳳凰山司令員兼政委的楊越身負重傷,生命垂危,所幸小李莊一戰,鳳凰山盡殲來犯之六千兩百餘敵。同時他以副司令員的口吻通報軍區,鳳凰山軍分區一支隊損失慘重,急需人員和物資補給。他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訴”伊藤,鳳凰山將士要血洗他的司令部為楊越,為所有戰死的弟兄們報仇。

軍區懵了!

拿到電報的所有人都以為鳳凰山陷入了瘋狂的狀態!

呂司令員立刻追加了幾個命令。讓楊成武不惜一切代價突破平漢路日軍地防線,然後迅速接手鳳凰山的指揮權。他不能讓這個來之不易的根據地毀在了李雙洋這個瘋子手裏。李雙洋倒是坦然,麵對這樣一份等同於撤職的電報,他幾乎是笑著的。

同樣得到了李雙洋這份戰報地伊藤卻是坐不住了,不消一個小時。鳳凰山朝著他的陣地接二連三地發起了三次進攻。八路軍的騎兵三番五次地突破了他的防線,一陣瘋了似的劈殺下來,伊藤連覺都不敢睡了。他發現自己錯了,他不該認為鳳凰山沒有膽量在夜間實施總攻。疲憊的鬼子們被指揮官們從戰壕的底下趕上了陣地,一雙雙布滿了血絲地眼睛死死地盯著沒有一絲亮光的黑夜,生怕不要命的八路軍再來這麽幾次。

神經極度緊張的司令部被圍得和鐵桶一般。伊藤一邊全副武裝,一邊讓織田名催促著趕來增援的五個大隊再加快一些速度。

而李雙洋還貓在小王莊。命令一道接著一道不斷地發往靈壽前線。王喜營被調出了城防軍的序列,他們的主力繞開了戰場,悄悄地開赴到了三支隊地身後,利用山穀地形加強了防線,空出來的三支隊一部全部灑到了伊藤防線的麵前。而任憑伊藤怎樣想,他都想不到自己背後的靈壽縣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他倒是在乎鳳凰山現在的最高指揮官是個怎樣的貨色,他隻是出自內心地怕鳳凰山在失去楊越之後會狗急跳牆。來個魚死網破。而李雙洋卻是實實在在這麽做的,他不斷地讓部隊衝擊著伊藤地防線。事實上,當所有人都知道楊越危在旦夕的時候,都表現出了一種拚命的態勢。孟庭貴雖然冷靜,可他居然也支持在夜間突破日軍的防禦陣地,不給伊藤喘息的機會。三支隊來自鳳凰山地四營長陳東和第一個打了頭陣,二營長司徒名揚給他提供高密度的火力支援。三營長朱榮貴抄向了伊藤的兩翼,然後三支隊就擺開了總攻的架勢第四次衝上了日軍的陣地。間或靈壽縣城內打來的迫擊炮,靈壽縣城外圍陣地上也射來了牽製火力。直屬隊騎兵營第六次卷進了戰場,從日軍側翼撕開了一個口子之後,幾百人馬立刻橫衝直撞。居然是直衝著伊藤的司令部而去。

伊藤終於慌了,前沿陣地上已經進入了短兵相接。作戰參謀走馬燈似地來通報各處地戰況。花了近四個小時加強地陣地雖然不如永備工事那般經扛,但兩千多士兵擠在一堆,好歹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突破。可麵前的八路軍是鐵了心地要展開強攻,攻勢一波高過一波。

有人拿來了士兵地軍裝,被伊藤一刀劈翻在了地上,可是他看著迅速換裝的織田名。他隱隱作痛的內心也在考慮分兵突圍了。雖然八路軍還沒有殺到他的司令部門口。可那隻是個時間問題。他聽見了戰馬“希聿聿”的長嘶聲,警衛部隊已經和對方的騎兵交上了火。什麽堅守陣地等待援軍。什麽拂曉反攻之類的想法在一瞬間被拋棄到了腦後。楊越還沒死,鳳凰山已經瘋了,假如楊越命短,沒挨上兩個小時真的死了,那等待他伊藤的會是什麽!?瘋子,一群瘋子!那將是整個鳳凰山的瘋子拚命地用屍體堆出一條衝鋒的線路,然後歇斯底裏地砍殺他們能看到的任何穿著日軍軍服的生物。

這個仗沒法打,會武功的,始終還是怕那些不要命的磚頭!伊藤甚至開始埋怨炸傷楊越的炮彈,如果楊越還能活著,他一定會讓伊藤堅持到太陽升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