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認識的人中有沒有這麽一個人,我們可以稱他為路人甲。

他參與了你某一時期的生活,可你卻對他的長相,姓名,年齡和過往一無所知。

路人甲就像你生命列車上的一位乘客,也許在列車上呆了短短幾分鍾,也許呆了長長的幾十年,你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因為他太過平淡,實在無法引起你的關注。

他路過了你的生活,默默地注視過你,默默地注視這個世界,最後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一群人中,總有一個或兩個人是這樣的路人甲。

永遠獨自一個人。

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和他攀談,沒有一個人主動參與他的生活,沒有一個人對他感興趣。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這種場景,在大家興高采烈的聊某件事的時候,路人甲喉頭抖動著,憋了半天,終於想要開口參與討論,而大家卻自然而然的改變了話題,而他,尷尬的現在原地,張著嘴,發出空洞的聲音。

也總有這麽一個人,當眾人分組休閑或者完成任務時,他一個人被剩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裏,麵無表情地看著其他人開心的交談。

永遠獨自一個人。

路人甲,他可能是個學生,按部就班的上學,考試,畢業。

在畢業幾年後同學會,卻沒有一個人去通知他參加。負責聯係同學的班幹部甚至都不敢確認,自己的班裏究竟有沒有這麽一號人物呢?!即便知道有這麽個人,自己既沒有他的聯係方式,又懶得去打聽,反正他一個朋友也沒有,路人甲來了反而會很尷尬。

不過,或許在同學會聚餐清點人數的時候,偶爾有人能察覺到他不在,詢問之下,眾人相顧惘然,肯定有人會疑惑地問:“我怎麽對這個人一點印象也沒有?真的有這個人嗎?會不會是你記錯了?該不會是隔壁班的吧。”

疑問得到了解答,眾人繼續觥籌交錯,瞬間便把這位仁兄拋之腦後。

路人甲,他可能是個員工,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

他在自己的崗位上勤勤懇懇,既沒有過錯,也沒有貢獻,如同一顆螺絲釘,甚至,這顆螺絲釘都是可有可無的。

即便他一次不落的參加公司的聚餐、活動和年會,可他始終是一個人自酌自飲,他坐在哪裏,哪裏便成了死亡之地,沒有歡歌笑語,沒有交流談心。

在他的後背似乎一直存在著一個黑洞,所有照射過來的光都統統的被吸進去。

路人甲,他可能已經退休,到了垂暮之年。

他沒有老伴,不知道是否有子嗣。

一個人孤零零的蝸居在冷冰冰的家裏,起床,吃飯,看電視,睡覺。

獨自一個人死去。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撒手人寰。

直到他的屍體散發出鬼神難近的氣味,被附近的鄰居察覺到難聞的氣味報警,他的遺體才得以安置。

諷刺的是,引起鄰居注意的是氣味,而非他許久未曾出現。

也許他是單身一個人,也許已經有了伴侶,也許已經有了孩子。

可,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哪怕問他的伴侶或者孩子對他是什麽印象,他們多半會歪著腦袋,想半天,然後索然無味地說道:“他這個人,如同白開水,乏善可陳。”

他長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帶沒帶眼鏡?

和他曾經共事過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給出肯定的答案,記憶中的他的影像都是模糊的。

也許,也許他留著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發型,也許戴著眼鏡,也許膚色黝黑,也許是中等身材,沒有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因為不曾有人真正留意過。

即便留意過,也轉眼就忘了。

榮耀—就是這麽一位典型的路人甲人物。

榮耀,性別男,1996年5月中下旬出生,家處十八線海濱小城市。

他的父親榮山是當地一家小汽車維修廠的員工,他的母親江秀竹則沒有穩定的工作,偶爾幫人家做一些零散的手工活,賺一點小錢。

在那小小的縣城,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節奏很慢,生活節目十分單一,小鎮上的人值得做的事情很少,無非就是湊在一起打打牌,逛逛街,跳跳廣場舞。

在所有的不值得一提的瑣事中,婚嫁喪娶,傳宗接代是人們生活中最最重要的部分。

榮家人丁稀疏,而榮家父輩那代人偏偏趕上天災人禍,榮耀的幾個叔叔伯伯甚至都沒來得及成家立業,便被疾病和饑餓奪去了性命,而榮耀的爸爸卻幸運的存活了下來。

榮耀的爺爺去世的早,奶奶獨自一個人好容易把這麽多孩子拉扯大,卻一個接一個的意外去世,隻剩下榮耀爸爸——榮山這一個男丁。

如果老榮家到榮山這裏絕了後,斷了根,奶奶隻怕自己死去之後無顏麵對在九泉之下榮耀的爺爺。

所以,傳宗接代成了榮家的首要大事。

從江秀竹嫁入榮家那天開始,榮耀的奶奶就開始了無止境的催生嘮叨。

而榮耀媽媽的肚皮也爭氣,剛結婚不到半年,肚子就有了動靜。

這一下可真的把榮耀奶奶緊張壞了。

她天天燒香拜佛,奔來跑去重金尋求各種生男孩的神丹妙藥,各種雜七麻八的中藥;神經兮兮的給母親吃各種傳聞中會生男孩的偏方,什麽鵝蛋清和著味精一起吃,什麽在肚臍眼上敷雄黃,什麽吃白色大公雞,各種吃塊莖植物:白薯、土豆、山藥什麽的……總之,她隻誠心誠意的祈盼上天不要斷了榮家的香火。

而榮耀奶奶什麽家務活都不許榮耀媽媽幹,生怕有什麽閃失傷了胎兒。

那段時間家裏雞飛狗跳,最後連原本並沒有傾向的榮山夫婦都跟著祈盼老天保佑肚子裏是個男孩,萬一是個女孩,否則隻怕奶奶受不住這個打擊而倒下。

好在上天開恩,不知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偏方起作用了,還是上蒼聽到了榮耀奶奶虔誠的祈禱,總之,她得償所願了。

在狠狠折磨了江秀竹十幾個小時之後,產房的護士滿臉微笑的出來跟焦急等待的榮山和榮耀奶奶報喜,說她生了一個男孩。

榮耀奶奶高興地老淚橫縱,臉上卻掛滿了笑意,滿臉的皺紋如同盛開的**,忍不住衝進去看看這個自己盼了多年的孫兒。

而榮山則一個箭步衝到妻子身邊,這十幾個小時的孤軍奮鬥,讓榮山恨透了如此無情折磨自己妻子的混蛋兒子。

在那個禁止生二胎的年代,榮耀的出生無疑是榮家多年來最值得高興的事。

當然,榮家的香火也算是不負眾望的延續下去了。

而榮耀的誕生,也確實給榮家增光添彩不少。

這是小縣城人的通病:重男輕女。

尤其在人丁稀疏的家庭裏,生個男孩會讓別人認為你的家裏後繼有人,(生女孩他們認為是給別人養的,終究要嫁到別人家,就算是家裏沒人),家裏有了男孩,別人不會看扁你,或者也不會明目張膽的欺負你,畢竟人家家裏有兒子,以後就有靠山。

而養閨女的,老兩口老來隻能孤苦伶仃的獨自生活,跟沒孩子一樣無依無靠。

這也不能怪這些小市民,畢竟根深蒂固的封建傳統文化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人們的骨子裏,想靠十年二十年的宣傳教育就扭轉他們的觀念,實在太異想天開了。

咱們言歸正傳。

這個榮耀出生以後,榮家風風光光的操辦了百日宴,規模和花銷甚至超過了榮山夫妻的結婚排場,可見,榮耀的誕生對他們有多麽重大的意義。

孩子出生後,頭等大事就是起名字了。

通常來說,一個人的名字會伴隨他的一生。

人們對你所有的記憶和印象統統寄托在你的名字上,即便你以後改了名字,你原本的名字也會印在別人的腦海裏,那個名字的氣質也會刻在你的骨子裏。

無一例外。

因此,如何能起一個既不俗氣,又寄托美好的願望的名字,真是愁壞了隻有高中學曆的榮山夫妻。

兩人特意去書店買了很多本起名用的參考書,從風水學的講究,到五行的和諧與衝突,最後到名字念上去是否有氣派,是否有歧義都一一考慮了進去。

最後的最後,榮山父母給他起了一個寄予美好希望和憧憬的名字:榮耀。

名字朗朗上口,內涵清晰明了,無非就是希望這個孩子長大以後,能夠出人頭地,讓榮家光宗耀祖。

可事實證明,榮耀振興榮家的希望,在他成長過程中,一點一滴的消失殆盡了。

現在已經成年的榮耀,是一個甚至連“平凡”這兩個字放在他身上都會略顯浮誇的家夥。

他是那麽的沒有特色,那麽的低微不起眼,如同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一樣,讓人無法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便他就在你的麵前。

他這號人物,能有這麽一個輝煌壯闊的名字,還真是充滿了極其強烈的反差感和諷刺感。

那麽他是如何一步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還得從嬰兒時代開始說起。

仿佛是老天故意捉弄他,他的生命裏充斥著失敗的痛苦。

在嬰兒時代,榮耀的各項成長指標均落在同齡人的標準線以下。

老話說:三翻六坐八爬,指的是嬰兒三個月會翻身,六個月會坐,八個月會爬行。

而偏偏榮耀就是這麽不爭氣,原本三個月就可以學會的翻身直到五個月才會,十個月才會坐,一歲多爬得都不利索,而像什麽走路,出牙,說話等成長指標,一概統統落後於正常小孩。

而榮山夫妻總是自我寬慰道,孩子和孩子不一樣,發育有早有晚,沒準大一點就好了。

這種想法是正確的,孩子的確會有發育的早晚。

可惜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榮耀這種落後卻越來越突出明顯。

榮耀從小就不擅長運動,反應遲鈍,同齡的小孩都不愛跟他一起玩,尤其像什麽球類運動,大家都是想盡了辦法讓他不要成為自己隊伍裏的一員。

慢慢的,榮耀也不願意參與到這些孩子的遊戲中,越發的沉默和孤僻了。

而上了學後,榮耀的處境更加尷尬了。

不像其他那些成績不好的孩子,榮耀學習非常的認真刻苦,不僅上課也認真聽講,而且從來不遲到曠課,作業也永遠是按時完成。

可惜,他的成績始終是中遊水平。

很多孩子成績不好,或多或少是因為貪玩不認真聽講。而榮耀的成績不好,就是因為真的腦袋不靈光。

運動不好,學習不好,可偏偏上帝也不肯給他一個好的皮囊。

榮耀雖然算不上醜,可長相真的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如果三天不照鏡子,他自己都未必能回憶起自己的長相來。

榮耀總是這麽寬慰自己:也許是母親懷自己的時候,奶奶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求男秘方影響了我的正常發育吧!

總而言之,榮耀,他就是這麽一個除了名字之外毫無特色人。

膽小,話少,不敢曠課,不敢不寫作業,老師家長的話言聽計從,從不叛逆。

所有學科的成績都是中遊,倒也算是不偏科。

身材平平,不胖不瘦,剛夠的上那個縣城男孩平均身高的一米八二,頭發雖然很多,但軟趴趴的發黃,有些許近視,穿著滿大街男孩都會穿得運動褲和T恤。

沒錯,他就是這麽一個完完全全路人甲的形象,你每天在路上至少碰到一打這樣的人。

當然,這一打人裏沒有一個你能記得住的。

有些時候,榮耀甚至有些嫉妒班裏倒數幾名的同學,那幾個性格鮮明、調皮搗蛋讓老師家長頭疼的家夥,至少,至少還會有人注意到他們,哪怕是厭惡,終究還是記住了。

就像畢業幾十年後,有人跟搗蛋鬼的老師提起搗蛋鬼,老師還會有印象,一邊砸吧嘴說,他如今跟念書那會兒真不一樣了,一邊懷念著說想當初自己對這個孩子有多頭疼。

而榮耀呢,嗬嗬,老師是一丁點印象也沒有的。

然而,即便如此,榮耀卻一直一直沒有放棄過美好的幻想,他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脫穎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