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畢竟離開家一年時間了,包玉麟還是非常想家的。一路上,他忐忑不安,雖然包玉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稱得上無愧於心,可是,他真怕回到那個自己生活了18年的響水村。當年父親送他出來當兵的時候反複交代,到了部隊上要好好幹,能混給立功受獎、入黨提幹什麽的當然最好,再不濟,也不能給家裏人臉上抹灰。可是現在,自己不但什麽都沒有混上,才當了一年的兵就退伍了,該怎麽跟父親交代?如果父親知道自己被俘的事,他會不會認為自己當了叛徒?包玉麟不知道該怎麽對父親解釋自己的事。

這山路上的灰還是那麽大,遠處的山上還是光禿禿的,可腳下的土地給了包玉麟一種踏實的感覺。已經入冬了,第一場雪還沒有下來。呼吸著幹燥的空氣,不知道怎麽的,包玉麟覺得有一股甜絲絲的感覺。回家多好啊!想著戰場上犧牲的那些兄弟,包玉麟突然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最起碼,自己還能活著回到家。

包玉麟抬起手,久久的都沒去拍家裏的院門。他仿佛還看見自己的入伍通知書送到家裏的那一天,父親在滿院子的給叔叔伯伯們散著煙,大聲的吆喝著媽媽去集上買肉的樣子。此時此刻,包玉麟的眼眶都紅了。

“咣當!”一聲,正準備拍門的包玉麟給嚇了一跳,多年的習慣讓他迅速反應過來。這下麻煩了,這一定是誰家的水桶打翻了!要知道,這響水村打翻了水桶可是一件很心疼的事,這就意味著這家人又得重新跑上20裏路跳水了。

包玉麟立刻轉過身來,習慣性的想幫一把手,看看能不能把桶扶起來,這個時候,能搶多少算多少,隻要速度快,總能剩下點水的。

剛轉出房角的父親正呆呆的站在路上看著包玉麟,兩隻水桶倒在地上,水全灑了出來:“玉麟?你回來了?”

看著嘴角都有些哆嗦的父親,包玉麟用力點了點頭:“爸!我回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下流淌了下來。

包國華沒再管地上了兩隻水桶,幾步搶了上來,雙手一下抓住了包玉麟的雙肩,確認一般的搖晃了兩下:“真回來了?好!好!”說話間,包國華的眼圈也紅了:“這麽長時間了,就開頭兩個月來了兩封信,這麽久了,怎麽就不知道給家裏來封信?你不知道,我們聽說你們部隊上前線去了,你又這麽長時間不給家裏來信。都快把我跟你媽給急死了!你媽整天念叨,生怕你出了什麽意外!”

聽著包國華的話,包玉麟的眼淚又要下來了,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控製著自己:“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我也想給家裏來封信,可是有紀律,不讓寫。”回國後包玉麟就提出要求,要跟家裏報個平安,可是當時他正是政審期間,是不準許對外通信的,等政審結束的時候,他也拿到了退伍命令,寫信還不一定有他回來的快,於是就沒寫。

這個時候,院門打開了,姐姐包玉鳳將頭伸了出來。她聽見門口有人說話,這才伸頭出來看一看。結果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的父子倆。包玉鳳愣了一下,接著大門一關,衝著屋裏就大喊了起來:“媽!媽!弟弟回來了!”

大門外的父子倆都給包玉鳳關門的動作嚇了一跳,看著兒子不解的樣子,包國華解釋著:“這都怪你,臨走的時候幹什麽要打死包玉臣家的狗?後來這小子知道了,沒少上門來鬧。”說著話,包國華大力的拍著門:“開門!”

畢竟是上過戰場的人,包玉麟現在的眼神顯得犀利得多,他不能讓自己的家人受到傷害:“就他們家的那隻狗,都咬了村上多少人了?他在來鬧我就揍他!”

這會院門又一次打了開來,包玉鳳站在門邊傻呼呼的一個勁的笑,她也明白過來剛才的事有多好笑了

包國華拉著包玉麟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教訓著包玉鳳:“你看看你,辦個事毛毛糙糙,你就是你弟弟回來了麽?至於把你樂成這樣?”

包玉鳳對著包國華做了個鬼臉:“就你偏心!你不樂?弟弟回來你就沒撒過手!”正說著,她一眼看見了包國華撂著門邊的扁擔:“爸,你挑的水呢?”

包國華一拍腦袋:“壞了,剛才全撒了!”

“你說你,還說女兒,你自己不也樂得連桶都丟了?晚上別吃飯了!”包玉麟的媽媽倚著房門靠在那裏,似乎腿軟的是的,臉上流著淚,笑著數落包國華道。

“媽!”包玉麟一下跪著了地上。在越南的那些日子,他多少次在夢裏夢到現在這個情形,這個家裏有多少牽掛。

包國華一把拽起包玉麟:“快別跪著了,現在還沒過年呢,趕快進屋,晚上讓你媽給你炒臘肉吃!我挑水去。”

包玉麟一聽,連忙將手上的袋子遞給姐姐,一邊對包國華說:“別,還是我去吧,您歇著。”說著就想往外走。

包國華一把攔下包玉麟:“你呆著,用不著你!你爸爸還不老!”

一邊包玉麟的媽媽也開口了:“別,讓你爸去吧!多挑兩桶水,一會媽給你燒水,今晚上你也好好洗個澡。坐了一天車了,歇一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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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坐著桌前。趁著挑水的工夫,包國華還帶回來了一瓶酒。眼看著要到著包玉麟麵前的碗裏,包玉麟伸手給攔了下來:“爸,我不喝酒了。”看到酒,包玉麟就想起了那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武紅纓,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不喝?是不是部隊不讓?”包國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不喝好,省得誤事。”說著,自顧給自己的碗裏倒上了半碗。

“部隊?”包玉麟苦澀的在心裏嘀咕著,看來自己以後是跟部隊無緣了。不過他可不想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談這個話題,連忙尋了一個話頭出來:“那個包玉臣是怎麽回事?他還敢欺負到咱們家們上來了?”

“嗨,聽你爸爸瞎說。”媽媽很細心的給包玉麟的碗裏夾了一片肥厚的臘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們家可好了。包國慶調到公社當主任去了,現在一家都搬到了鎮裏,再說了,都是姓包的,打斷了骨頭連著筋,你要是不打他家的狗,他也不會找上門來。”有的當媽的就是這樣,不管什麽時候,凡事先想一下自己的孩子有沒有錯。

“玉麟啊,你這頭上的傷是怎麽搞的?該不是真的上了前線?”包玉麟頭上的傷是被押解去河內戰俘營的時候給越南看守用槍托砸的,雖然處理了,但還是很明顯。包國華問這話的時候很小心,生怕說出什麽違反部隊紀律的話來。

包玉麟苦笑了一下,一進門就看出家裏幾個親人時不時的看自己頭上的傷疤,該來的總是要來:“是的,我在前線負了點小傷,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都好了。”

“真的好了?還傷著其它什麽地方沒?”當媽的更關心自己孩子的身體。

“沒了,當時昏倒了。醒過來縫了幾針就好了,不礙事。”包玉麟沒敢跟家裏人說自己腹部受傷的事,要不還不得把他媽給急壞了?當然,他更不敢說出被俘的事,雖然自己問心無愧,可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沒事就好,當兵的,磕磕碰碰的事難免,更不要說打仗了。能平安回來就好!別說那些沒用的,趕快吃。”包國華大口喝下了一口酒,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別看包玉麟嘴上說沒什麽,可當時不定有多凶險,包玉麟這麽說肯定是擔心家裏人不放心。不過現在既然回來了,問題就不大了。

“那是,快,來,嚐嚐媽給你炒的花生,這都是今年打下的,看看好吃不?”還是當媽的心疼兒子,沒一會,桌上的菜有一半都到了包玉麟的碗裏。

“好了、好了,媽,別給我夾了,碗都快裝不下了。”看到媽媽還要往他的碗裏加菜,包玉麟連忙用手護著碗,嘴裏說著,滿身心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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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吃得時間很長,包國華一個人就喝下了一瓶酒,到最後連嘴都找不著了,還嚷著要喝呢。最後是被包玉麟扛回房間的。

等包玉麟安頓好了包國華,姐姐和媽媽早就收拾好了碗筷,娘倆正著灶間給包玉麟燒洗澡水呢。

包玉麟搬了張小板凳,坐到了媽媽身邊:“媽,姐,我走這一年多,咱們家地裏的活忙得過來麽?”

“哼,說的什麽話,好像你在家的時候幫了多少忙似的,家裏沒你也一樣種地。老老實實當你的兵去。”包玉鳳著一邊接上了話頭。

“去,多嘴!好像你幹了多少活似的。”媽媽抬手輕輕的在包玉鳳的頭上拍了一下,轉臉對著包玉麟說道:“家裏的事你不用管,本來沒有多少地,再加上我們是軍屬,村裏的人都幫著,那點活算不了什麽。你安心著在部隊幹就是了。”

聽著親人們的話,包玉麟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他不是不知道父母親對自己的期望,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過去式了。

“媽,姐,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部隊已經安排我退伍了。”包玉麟小心翼翼的說。

“這是怎麽說?你在部隊犯紀律了?不是當兵都要三年麽?怎麽你才去了一年就退伍了?”媽媽一聽包玉麟這話急了起來,連忙問道。

“沒!我沒在部隊犯紀律,是因為我打仗受了傷,部隊認為我已經不合適服役了,這才安排我回來的。”包玉麟連忙解釋著,這才是他最為難的地方,一路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他不能讓家人為他擔心。

“胡說!”媽媽一下急了,蹭的一下站連起來:“誰家的孩子沒有磕破過頭?不然都在部隊幹得好好的,怎麽就你回來了?”他們一直期望著包玉麟在部隊能爭氣,混個一官半職的回來,也好光宗耀祖。

包玉麟一看媽媽這個架勢,知道媽媽是急眼了,隻能使出殺手鐧,他一下撩開了衣服,將腹部上巨大的傷疤露了出來:“我沒騙您,你看,打仗的時候我給炸彈炸傷了,部隊說我目前的情況不合適繼續當兵了。“包玉麟也沒辦法,寧可讓家人們為了他受傷心疼,也不能讓他們為了自己被俘而傷心。

果然,一看見兒子身上的傷疤,當媽的當時就心軟了下來:“天哪,我的孩子,可委屈了你。”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撫摸著包玉麟身上的傷口:“還疼麽?”媽媽眼裏已經滿是淚水了。

“現在都好了,別擔心。”包玉麟放下了衣服:“媽,這事先不要告訴爸爸。”

“嗯。我不說!”當媽的淚流滿麵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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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包玉麟剛挑上桶,想出去挑水的時候,包國華一下從屋裏竄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包玉麟肩上的扁擔:“你給我在家老實歇著,這些活有我。”包國華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激動,顯然,他已經知道了包玉麟腹部受傷的消息:“就算我挑不動了,還有你姐。以後家裏的活你不要管!”包國華的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根本不給包玉麟辯駁的機會。

“爸!”包玉麟固執得不肯放手:“我沒事,您就讓我去吧。”包玉麟當然知道,自己的傷看著可怕,但是的確沒什麽大礙的。

“回屋歇著去!”包國華命令的口氣說道:“把你的身體養好了,實在不行,老子養你一輩子!”

此時此刻,包玉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知道,包國華的脾氣上來,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聽您的,您放心,過幾天我就到縣武裝部去,他們會給我安排工作的。”退伍軍人的安置工作是有國家規定的,這一點包玉麟是清楚的。當然了,這指的是正常情況下,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包玉麟也說不準。但是,別說自己現在什麽事都沒有,就算是有事,他也不能成為別人的負擔。

包國華一聽自己兒子的話,剛邁出去的腳步停了下來:“真的?國家能安排?”在當時來說,一個農民,最希望的就是能吃上國家糧。雖然兒子負傷回來了,但是隻要能吃上國家糧,怎麽都比當農民強。

“應該沒問題的。”包玉麟心裏也在打鼓,他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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