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醉酒

女人……我也是喜歡的,如果沒有遇見暮曉川,卷進那件事情,我現在應該妻妾成群, 兒女滿地跑了吧。

可是,沒有如果。在我寧海瑈心裏,這輩子,注定隻有一個暮曉川。

我後悔,沒能好好珍視與他在萬象神宮相處的日子-那些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最閑適的時光。我閉起眼睛,好像就能看見他在每個深夜專心修補壁畫的身影,近在咫尺的距離,仿佛讓我又回到了那座宮殿,在某個角落裏,偷偷地,凝望他……

那夜之後,我在萬象神宮又逗留了兩天。總管大太監親自驗過壁畫,確定沒有紕漏後,終於準我離宮。

我以為暮曉川會來送行。那個說過要保護我的人,難道不應該清楚我的去向嗎?嗬~可他沒來。

我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竟然是在意暮曉川的。那時候我用埋怨謾罵來掩飾內心對那個人的留戀……我害怕這樣的感覺。

回到住處,我並沒有立即去向太平請安。我寫了一封信給鶴先生,因為在洛陽並未打聽到他的消息,猜測那位教書先生可能已經回到長安,於時我命人將信送到淮汀閣。信中的內容,你應該也清楚一二,無非是談了一下我的近況(做麵首的經曆隻字未提),再就是詢問暮曉川的事情-這也是我寫信的首要目的。

信發出的第二天,花音便聞著味兒來了。

她先是抱怨一通我的冷落,然後發了一封掐金絲的貼子給我,請我除夕之夜去公主府赴宴。

能親身得一封公主府宴的金貼,對於我這樣的人,簡直是不敢奢望的。我沾沾自喜,特意花大價錢新做了一身白衣裳,配上從長安帶來的貔貅腰帶。

除夕之夜,我早早的到了公主府。雖然沒有八抬大轎抬著,但我的出現著實在一眾王公貴族中引起不小**。哼~那晚上,我的確打扮得風姿綽越。

不過,真論起地位,我確實不如那些抱著金磚出生的皇族,太平能在宴席末位為我留有一席之地,我已經感激不盡。

我坐在那兒自斟自酌,聽歌賞舞。人們淡笑風聲,偶爾投來調笑的目光。我知道他們在暗地裏說些什麽,讓他們說去吧,我不在乎。

花音走到我麵前,端上一杯水酒,對我擠了擠眼睛,低聲說道:“小哥哥,萬象神宮的繕事你做得最快最好,眼下你可漲臉了,喏,這是公主賞你的!”

我奇道:“公主如何得知?”

“這洛陽城裏,有什麽事能瞞得了公主!”花音說著將酒遞到我麵前。

我接過水酒,轉臉看向太平,那位溫婉的公主朝我笑著,點了點頭。我微微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時,太監通傳,羽林軍~左右郎將~暮曉川~到~

我腦子一響,整個人就僵住了。我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那個男人。

眾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門口,隻見一名儒生打扮的藍衣青年邁了進來。

我不禁失笑,這小子連身像樣的行頭都沒有,就這麽隨隨便便的來了嗎?!

思付間,一名侍女將暮曉川引入廳堂,落坐在太平東首-這是極高的禮遇。

我拉住花音,問:“他怎麽也來了?”

那女官疑惑的問我講的是誰。

我朝暮曉川那兒抬抬下巴,說:“那個,羽林軍。”

花音朝那方向斜睨一眼,眼角眉稍透出些異樣顏色,她哦了一聲,說:“公主今日請的都是五品上的官員,暮大人當然在賓客之列咯,倒是我跟你,全是沾著公主的光呢!”她說完哈哈一笑,繞過舞姬走向太平,卻是坐到了暮曉川身邊。

我看見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麽,花音笑得很開心,暮曉川仍是一臉淡漠,端端地坐著,不動不搖,甚至連一旁的太平,他也沒有多看一眼。似乎這富麗堂皇的所在,那些喧囂豔麗的歌舞,沒一樣入得了他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很醉,散得很晚。我喝酒如飲水,自然清醒得很,人群中看見那位藍衣儒生正自走在我前麵。我正要上前,一隻手冷不丁從旁拉住我。

我回頭一看,見花音微熏著雙眼,便問她何事。

那女官不勝酒力,扶著我道,公主要我留宿。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煩躁,幾乎想也未想便對花音謊稱醉酒,落荒而逃。

我一路快行,直到出了公主府大門,才敢鬆一口氣。可是,我要尋的那個人卻消失了。

他娘的,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應該拒絕太平,這下可好,把公主也得罪了!

我踢著地上的積雪,一停一望的走在洛陽街頭。那天是除夕,雖然很冷,但街道上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不知道哪個頑皮的孩子扔了枚鞭炮到我腳下,冷不丁的一聲悶響,把我驚得向旁邊跳出一步。孩童們幸災樂禍地拍手大笑,有幾個大點兒的更是朝我扔起雪球來。

我被他們的天真感染,心情舒暢不少,隨手從地上捏起一團雪球擲向他們。小孩兒靈活得緊,紛紛向旁避過,隻見雪球從他們中間直飛了出去,撞上一個不相幹的人,一個穿著藍衣裳的男人。那一刹,我腦子有些懵,心下,卻是竊喜。

也許是人來人往的磨擦太過平常,是以暮曉川對於雪球“突襲”毫無反應。穿過五彩虯結的紙燈籠,我看見,那男人站在一個攤販麵前,正專注地看著什麽。

我悄悄靠近,發現那是一處賣糕餅的攤子。竹編的蒸籠,正滋滋地往外冒著熱氣。

那小子適才在公主府什麽也沒吃,這會兒一定是餓了。嗬,他愛吃那些玩意兒嗎?

我停在離他幾步遠的一處攤子前麵,細心觀察他下一步的舉動。我沉浸在偷窺帶來的刺激感中,無暇去想,我那天一反常態的根由。

可是,暮曉川並沒有任何準備掏銀子的舉動,他隻是在看,一直在看。

他娘的,我都看得流口水了,他還沒完沒了了!

我失去了耐性,撥開擋在前麵的人,衝到他身邊。我以為他會馬上發現是我,可他的眼睛連轉也沒轉一下,仿佛以為我隻是路人。

我朝那攤子一瞧,一扇打開的蒸籠裏整齊的擺放著軟糯的米白色糕點,糕點表麵點綴著細小的花瓣。

原來是桂花糕呀!

我不屑的嘖了一聲,一手搭上暮曉川肩頭,一邊朝他一聲招呼。

暮曉川慢慢地轉過臉來,淡漠的雙眼沒有絲毫的波瀾起伏,仿佛早就知道是我,或者,我在他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

“怎麽?沒銀子買啊?我買給你呀!”我吊著嗓子調侃道。

暮曉川目不轉睛的看我,好一會兒,開口道:“好。”

我有些訝異,我以為他會拒絕甚至回擊我。可是,那男人就是那麽讓人捉摸不定。

於是我掏出錢袋,對老板說:“來兩個桂花糕。”

這時,不知從哪裏湊過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從旁搶道:“老板,我要十個桂花糕!”

老板一邊裝起兩個拿給我,一邊對那小孩兒說:“隻有八個哩!”

“我要十個!”小孩兒不依不饒,伸出手道:“我有銀子!”

我斜眼一瞧,那孩子手心果然托著一錠銀子,再瞧他衣飾光鮮,應是這洛陽城裏的公子哥。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唐文淵。

“一屜整十個哩,要等下一屜哩!”老板笑嘻嘻的解釋。於是那小孩兒不再鬧,乖乖的站著等。

我把裝著桂花糕的紙袋遞給暮曉川,卻見他正兀自看著那孩子。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圖。果然,他拿著我買的桂花糕走到那孩子麵前。

“給。”他對孩子說。

男孩兒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有了反應,拿出一錠銀子給暮曉川。

我們的左右郎將大人自然不會貪這便宜,當然了,花別人的銀子做善事,自然不會心疼。

嗬嗬,都是玩笑話罷了,我寧海瑈又豈會心疼幾文錢的東西。

男孩兒揣著十隻桂花糕走在前麵,暮曉川尾隨幾步,便停了下來,我不明就理,跟了上去。隻見街角旮旯裏,蹲著好幾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我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十個。

男孩兒拿出香噴噴的糕點,依次分發給他們,然後站在一旁,頗為滿足的看著食物在乞丐手裏一點點變小……

我看著那些半大的乞丐,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仿佛這十多年的經曆隻是一場長夢,夢醒時,自己仍然是那個在幽暗地窖裏美滋滋地舔食殘留在手指上的桂花香的私生子,狗兒。

我對暮曉川說:“你早就知道他買給乞丐吃的?”

他搖一搖頭,卻說:“那孩子,讓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

“是嗎?”我嘲道:“你也有朋友?”

他轉過身,雙眸竟有些泛紅,他說:“如今沒了~他死了很多年。”

我聽他言語哀愁,心下生出些不忍,對他強笑道:“沒了就沒了!走,咱們去吃酒!”

“我不喝酒。”他淡淡道。

我見他一臉認真,想起適才在公主府,好像真沒見過他端過酒杯。軍人,鮮見不沾酒的。我心下一溜,想到了一條計謀。

我對他說:“不喝不喝,咱們找幾個姑娘聽聽曲兒,反正我在這地界無親無故的,這大過年的,你就當陪我!”

暮曉川仍是不肯,我又說了許多好話,才將他硬拉上了半月樓。

我是那窯子裏的熟客,老鴇識趣地引來兩個姿容俏麗的歌妓,一彈一唱,媚眼兒直勾男人的魂兒。

可我的心思,全在暮曉川那兒。

我見他一本正經的坐著,便為他倒上一杯白水,笑道:“暮大人好像頭一回來這種地方?”

“你倒是常客。”他低沉地回應。

“若是今後你尋不著我,便來此地~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抬眼時,暮曉川仍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連水也不喝一口?”我問他。

“你想把我灌醉?”他挑眉道。

我心頭一動,說:“白水罷了,喝不醉人的。”

他端起杯子在鼻下聞了聞,說道:“若再多兌一兩水,我便聞不出酒味了。”

嗬嗬,他果然識破了我的小伎倆。

我尷尬地笑笑,把那杯子奪過來,假裝聞了聞,故作鎮定地朝門外大喊來人。

一直守在外麵的老鴇一臉諂媚的進來,我喝道:“不是告訴你暮大人滴酒不沾,怎的拿來的水裏摻了酒?”

老鴇臉色一變,忙不迭的賠禮,命人速速換了真正的白水來,方才罷休。

為了緩解氣氛,我談了些自己在長安的經曆,順便問了問那次在綄熙山莊,暮曉川最後有沒有殺瞎眼張。

當然,旁邊有歌妓在聽,我問得十分隱晦。

暮曉川聽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說他答應了的事,一定不會反悔。至於張阿全,他那日離開時,那瞎子仍然昏迷,是以如今不知死活。

我還想問什麽,就聽外頭頓時熱鬧起來。

我走到屋外樓廊,看見天上幾朵瑰麗斑斕的焰火正散了開去。暮曉川走到我身邊,雙手撐著雕花扶欄,長長的歎了口氣,我以為他會說什麽,可他隻是安靜的看著遠處不停綻開的花火,眼睛裏黑白分明的清澈,摻不進一點兒雜質。

那是我第二回,不,應該是第三回,和那個男人,相遇在除夕之夜,看盡煙花漫天。

我看著他挺翹的側臉,目光不自覺地移到懸在他左耳下的貔貅耳環。我突然醒悟,所有迷團,應是從我在綄熙山莊看見這隻貔貅耳環開始的!那麽,貔貅耳環,會是其中的一個突破口嗎?

於是,我直接問他,那隻貔貅耳環是從哪裏得來的。

也許從踏進半月樓那刻起,他便清楚我的目的-盤查他與鶴先生的關係。是以,當我拋出這個不相幹的問題時,他黑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這著實讓我有些得意。

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是我……朋友的。”

我腦子一響,想到適才在街上的對話,暮曉川唯一的朋友,那個死了很多年的朋友,難道就是唐文淵!雖然我曾經作過這樣的推測,可是真正深究起來,這答案漏洞百出。別的不提,就說唐文淵入京之後,一定與其它死刑犯關押在一起,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認識什麽朋友,即便是之前認識的,小孩子的友情難道能深刻到從千裏這外的川蜀之地跟隨到長安?

那麽,真相很可能是,這耳環是暮曉川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或者,他根本就是唐文淵!

當再次作出這樣的判斷時,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無法察覺自己的表情,隻見到暮曉川的眼色漸漸起著變化,就好像,他看出了什麽。

這時,老鴇親自提著一盞紫檀小屜敲門而入。

嗬~恰到好處。我正差此一著。

我打發了閑人出去,取了其中一碟糕點走到樓廊,對那男人笑道:“喏,適才沒吃成,這會兒專程給你補上了。”

見到青花瓷碟裏精致的桂花糕,暮曉川顯得有些意外。

我拿起一小塊放進嘴裏,嚼了咽下,笑道:“放心,有毒我陪你一起死。”

暮曉川被我一逗,繃著的臉終於有了點兒笑意,他拿起一塊,先是淺淺的嚐了一口,然後整塊吃了下去。

“滋味如何?半月樓的桂花糕可是出了名的甜糯……”我兀自誇耀,卻見暮曉川轉向裏間,將紫檀小屜裏的桂花糕盡數取了出來。

我倚在門邊,看他一塊接一塊的吃著,心緒複雜。

街市上,那個男人專注的神情浮現在我眼前。為何,他對桂花糕表現出一種難以自撥的情節?這看上去,挺可笑的,可我,笑不出來,甚至感到心酸,我道不清原由,但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我吩咐老鴇在桂花糕的餡料裏摻了半月樓最烈的黃酒。糯米和桂花餡的甜膩很好的掩去了酒味,但若非暮曉川整塊的囫圇下肚,我也很難保證不被他發現。

所幸,直到吃下最後一塊,他仍被蒙在鼓裏。

我坐到他對首,他的臉頰已經翻起了紅暈,我遞上一杯白水,他喝了一口,無意將杯子滑脫。

我略顯緊張的拍拍他肩,問他怎麽了。

他兩手撐著額頭,左右搖了搖,並不答話。我暗笑,看來酒性開始發作了。一個滴酒不沾之人,一兩黃酒就可以要他命了,更何況,那小子一口氣吃下這麽多去。

“暮大人~暮曉川~”我叫著他的名字,著著他慢慢散了力氣。

我坐到他身旁,捧起他臉,問道:“還認得我嗎?”

暮曉川睜了睜眼,突然猛地推開我,站起來就想往門外走。

可他又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屋外的樓廓,我看著他就要翻出扶欄往下跳。

我的個乖乖!我被嚇得跳起來,衝過去抱住他,喝道:“你小子瘋啦!”心說,老子將你弄醉隻是想套話來,沒想到你一沾酒就耍酒瘋,早知道便不該用這法子!

再說暮曉川紅著眼睛,用力推我,還好,他遭了酒勁,力氣隻有平時的一半不到,不然,我非被他一起拉下樓去!

我死命的將他從扶欄拖了下來,他被我拉坐到地上,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像隻野狼一樣,猛地將我撲倒,雙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我從來沒見過他凶狠的模樣。那張清俊的臉上糾結著猙獰,扭曲,還有恐懼。我抓住他的手,拚死呼救。

嘭!有人在樓下點燃了一根炮杖,那聲音響徹雲宵,將我們兩個驚得同時一震。

暮曉川受了刺激,慌亂地撤了手,縮在一旁,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委曲的看我。

難以想象,人前總是高高在上的俠盜,不,左右郎將大人,竟然會有如此不堪的一麵。

但我已經不敢輕舉妄動了,我的“陰謀”被這突入其來的變故徹底粉碎。我退到角落裏,瞟了一眼外頭,子時臨近,遠近都開始響起鞭炮,震耳欲聾。

暮曉川仍縮在那兒,隻不過不再看著我,而是看著天空中不斷升起的焰火。

焰火紛亂了夜色,照亮了他分明的輪廓。

我看見,他在流眼淚。一滴,一縷,流成行。

嗬~我好像明白了,那個男人滴酒不沾的原由。

我輕輕的走過去,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說著什麽。

我貼過耳去,可外麵實在太吵,隻能模模糊糊聽到他不斷重複的兩個字,報仇。

“報什麽仇?找誰報仇?”我驚喜的追加盤問,還以為今天晚上所有的計劃全打了水漂呢,不枉我適才差點兒賠上姓命。

可暮曉川毫無反應,仍是喃喃自語。

也許是即將找到真相,我也顧不得他要耍酒瘋,用力板過那男人的臉,在他耳邊大聲道:“可是為唐文淵報仇?”

沒想到,身邊的人突然停止了說話。我一瞧,隻見他神情呆滯,像是受了驚嚇。

我心頭一動,一揚一頓地喊道:“唐~文~淵!”

嗬~我曾經如此殘忍地對他呢。他讓我痛,讓我生不如死,是我應得的報應吧。

暮曉川幽怨地看著我,那雙黑亮的眸子裏,擒著霧水。

我下意識的往後避開,卻被他死死抓住了胳膊。我掙脫不得,心想完了,這小子又耍酒瘋啦!

慌亂中,我看見他掄起了手臂,我急忙護住麵門,心說打哪兒都行,就是不能打臉!

我就看見那醉酒的男人撲了過來,卻是圈住了我的肩膀,將我抵死在雕花扶欄下。

……那是暮曉川第一次抱我。

他貼著我的胸膛,頭枕在我的肩上,像一個孩子般的哭泣。

如此親近的聆聽他悲瘡的哭聲,感受他眼淚的熱度,我再沒了之前獵奇的心思。

我放下手臂,落在他背上。

在喧囂的炮竹聲中,我聽見他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念:“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