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赴約
無論怎樣,太平總是幫我的。
可張昌宗那小子自作聰明,以為當真擺了我的道兒,臨了竟對我冷嘲熱諷起來。
我見他那厚顏無恥的樣子,無名火蹭地冒了起來,一時也顧不得留情麵:“張昌宗,你要是個帶把兒的,便是敢作敢當!”
張昌宗仍是裝傻充愣:“我怎麽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哼,還不承認!是你在畫筆上作了手腳!”我說著逼近一步。
張昌宗臉露不屑,見我對他不客氣,挑釁道:“嘿嘿,即便是我故意整你,那又如何?”
說實在的,我那會兒還真沒打算好如何報負,是以聽他這麽一說,一時竟然接不上話。
張昌宗占了上風,自然更加得意,催促道:“寧大人將去何地,我即刻差人送你。”他哪是真心送我呀,不過是想殺殺我的威風,於是他又自問自答道:“不會又去纖絲坊吧?”
我一聽說纖絲坊,老娘慘死的模樣又止不住的在眼前晃,我強忍怒氣,咬牙道:“是又如何?”
張昌宗長長的哦了一聲,笑道:“沒什麽,隻是不知道寧大人今日又會救上何人,啊~可別跟昨日一樣,遇著個不識趣的,活著惹禍,死了還得汙人腳麵!”
張昌宗!!雖說老娘不是你直接害死的,但歸根究底,若非你得理不饒人,她便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更不會羞愧慘死!我的老娘是因你而死,而你,竟敢在我麵前出言不遜,教她死不瞑目!
我怒不可竭,瘋魔地大喝一聲,將姓張的嚇得一顫。
這時,鄴國公府的下人聽得喧嘩,紛紛圍攏過來。姓張的仗著人多,又硬氣起來。
我那會兒快被氣炸了,其中的細節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在一片質疑聲中,我擇了一個空隙猛地撲向張昌宗,將他咚的一聲壓倒在地。
姓張的顯然沒料到這出,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一腔怒氣,掄起胳膊就打。一拳下去,那廝的一隻眼睛就紅了!
張昌宗這才想起叫救命,下人們回過神來,幾個打手模樣的家奴上來就拉我。
我騎在張昌宗身上,死死掐著他的脖子,眼看著他快翻白眼兒了,我終於架不住那些打手的力氣,生生給拉了開來。
張昌宗驚魂未定,顫顫而起,好半天才能講出一句整話。
“給我打!”那小子瘋了似地大喊。
府上的打手先是一愣,想必也害怕我的身份,擔心我事後找他們麻煩吧,可見張昌宗連翻地下令,終於,那些人還是出手了。
可想,我這副軟骨頭哪是他們的對手,沒幾下,我便被揍得鼻青臉腫。
我敗下陣來,被張昌宗攆到街上。血淚糊花了我的臉,路人見我狼狽的模樣,都像見著怪物似的看我。
我抹了抹血漬,也不知應該到哪裏去,絕望中我又鬼使神差的找到了纖絲坊。
我抓住老鴇子,問她有沒有好生安葬婉紅。
那老婆子見我凶神惡煞,忙說全按我的意思辦了,天還沒亮就連棺帶人的抬去了義莊。
不知怎的,我聽她這說一講,心裏麵像是刀絞似的,疼得我要流出淚來。
老鴇見我心神不定,趁機請我進坊,好酒好菜的招待著,甚至牽來了十個姑娘任我挑選。
我連眼也懶得抬一下,用一百兩銀票打發了閑人下去。
我獨自坐在纖絲坊頂層,看著越發明亮的星月,狠狠地灌下一杯烈酒。
酒水微苦,飲後舌尖發麻。它讓我想起出生的那口地窖,想起那些大肚酒壇裏醞釀的熟悉味道。
我有些恍惚,又連飲數盞。
腦子越發沉重,壓得我,壓得我想哭。
娘~娘啊~
我失魂呐喊,已是淚流滿麵。
那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我記不得到底喝了多少,隻有那醉酒後的飄飄然在腦子裏**啊~**啊~
“什麽……時候……”
半夢半醒間,我問拿酒進來的老鴇。
老鴇回道:“已過子時了!公子,要送您回去嗎?”
子時!
我腦子一響,幾乎是跳了起來。
我無暇回應任何人的疑問,連滾帶爬地下了樓,然後慌亂地朝坊門跑去。
當然,那會兒的我在守門的衛兵眼中,根本就是醉鬼一個,我的任何解釋他們都是不信的。
無奈下,我隻好偷偷溜到最外圍,用雜物墊腳,攀上一丈來高的牆頭。
牆的那頭便是東市中唯一的道路,也是通往恒國公府的必經之路。
我咬了咬牙,心一橫,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落地時,隻聽得腳底下咯的一聲,疼得我一聲怪叫。再看時,右腳全向內拐,差那麽一分毫,腳脖子就著了地。
右腳廢了,我隻好扶著牆一瘸一拐的走。
我想走快一些,但我越是著急,我就摔得越慘,最後,連兩隻手掌也磨破了。
嗬~那真是一段十分淒涼的旅程啊。但,隻有知道那個人在等我,就算是從墳墓裏,我也會爬出來去到他身邊吧……
桂花的香氣漸漸濃鬱,使得我又有了力氣。
我咬著牙快行幾步,終於到了與那男人的約定之地。
可,曉川不在。
他走了嗎?或者,他根本沒來?
哈!騙子!說什麽不見不散,隻有我這樣的白癡才會相信!
暮曉川!暮曉川!
我在黑夜中肆無忌憚地嘶吼,不然我會被胸中的悶氣憋死的。
呼~我失望透頂,無力的攤軟在牆根下,這才看見右腳脖子腫得跟小腿一般粗細,簡直醜極了!
這時我就聽到頭上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說:“現在是醜時,你遲到了。”
我抬頭一看,他娘的!真的是暮曉川!活生生的暮曉川!
借著月光,我看到那男人一襲儒生打扮,溫雅之極,心頭早已是澎湃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控製不住的大笑,笑得眼淚直流。
曉川不明所以,蹲身用手碰了碰我的額頭。
嗬嗬,他大概以為我神智不清了吧。如今想來,那天我一身酒氣,臉上又掛著彩,任誰見了也不會將我作好人看待呀。
可事實上,我清醒得很!
“你一直在等我?”我問他。
曉川嗯了一聲,“等得太困,我便上去小憩了片刻。”說著他指了指桂花園中的建築。
“臉上怎麽回事?”曉川認真地問我。
我摸了摸破皮的唇角,不以為然地說:“打架來的。”
“與誰打架?”
“張昌宗。”
曉川顯得頗為意外,但沒有再追問下去。
我抬了抬右腳,對他說:“你怎麽不問這是怎麽回事?”
曉川看著我腫脹的足踝,皺了皺眉。
“為了見你,我翻牆來的。”我說。
曉川看了看我,然後輕輕托起我的右腳,慢慢將鞋襪褪了去。
我看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禁不住臉紅心跳。
“我要幫你正骨。”那男人淡淡地說。
我回過神來,心想動骨頭得多痛啊!反正已經習慣這樣了,於是借口道:“算了吧,回頭我讓太醫院醫治便是……”
可不料我話音未落,曉川雙手猛地一緊,竟是將歪掉的骨頭生生的掰正咯!
我吃痛,罵他卑鄙。
曉川似笑非笑,幫我穿好鞋襪,對我說:“走吧。”
我驚了一下,“去哪兒?”
曉川想了想說:“不知道,隻是~想跟你走一會兒。”
我腦子嗡的一響,以為自己聽錯了,卻是見那男人的手已然遞過麵前。
我握住那手,被他拉了起來,接著他轉過身,將我馱到了背上。
我的胸膛緊貼著那男人的後背,我憂慮著,期待著,胸腔內激烈的搏動出賣我的真心。
“暮曉川,”我的聲音低沉下去,“你成親了?”
“是。”
“為了那些人的利益成親,值得嗎?”
“值得。”
嗬……我悵然一笑,“洞房花燭之夜,你卻要等我,值得嗎?”
“值得。”
我沒想到曉川會這樣說,驚問:“為何?”
那男人慢悠悠地走著,語氣仍然平靜。“因為~我想見你。”他說。
我心頭一酸,痛心道:“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今夜我會告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允諾過你的。”
“為何偏偏是今夜?”
曉川停了下來,好半天才說:“今夜過後,我是花音的丈夫,如此,你才會死心。”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痛罵道:“就算你是王母娘娘的男人,老子也不會死心!”
曉川輕笑著我的幼稚,幽幽地說:“可我已經死心了。”
嗬!暮曉川,這是我聽過的,最傷人心的告白!也隻有你……也隻會是你,才能如此心狠吧!
我掙脫開他,重重的摔下地來。
曉川急忙過來扶我。我推開他,狠狠地說:“你看看我,看看我!為了你,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你,還欲置我於死地!”
曉川看著我,想要說什麽,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冷笑一聲,對他說:“如此也好!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從此與你們那幫反周複唐的瘋子再無瓜葛!去他娘的未安人!老子是恒國公寧海瑈!”
“好,很好。”曉川麵無表情的回答。
我被他的不以為然徹底激怒了,喝道:“暮曉川,別在我麵前玩兒深沉!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
我忍痛走到他身前,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這樣的近,懸在曉川左耳下的黃金貔貅耳環在月光下尤為閃亮。
“我認得這個。”我指著那耳環說。
曉川的嘴角**了一下,一臉驚異的看我。
“巫 文 淵。”我字字叫道。
曉川聽罷,臉上的表情已從驚異變成了驚恐。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我不僅知道他原本的名,還知道他原本的姓氏。我相信,這世上除了遠在均州的盧陵王,再無第二人知曉了。
曉川一下抓住我的臂膀,那一瞬他應該是想起了曾經我在半月樓詢問貔貅耳環來曆的事情,於是衝口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