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大理寺

後來的事……後來的事應是在我意料之中吧,雖然當它發生時,我近乎瘋狂。

李顯回朝,如同對曉川當頭棒喝——在政治麵前,他是多麽的單純幼稚。

他選擇離開,並不是因為害怕李顯倒戈相向,而是因被一二再的欺騙利用徹底激怒!我相信,直到李顯出現在蓬萊殿的前一刻,那男人仍是細數心頭的計劃。慘痛的憤怒,我感之一二。

分手之後,我直奔丹鳳門。宮中的焰火大會仍在繼續,這多少吸去了不少宮女太監的注意,是以一段路程下來,我的出現並未引起多大的**。

終於看到宮門。我疾步前往,要侍衛打開宮門。侍衛卻一改往日謙恭,說什麽也不開宮門。

我沒時間耽擱,當即罵他們不知好歹,敢違抗恒國公的命令!

那些侍衛卻是更加囂張起來,對我說今晚慶典結束前,隻有見到陛下的諭旨才能放人出宮。

我見他們狐假虎威,也難得費口舌,於是便說是領了陛下的口喻出宮。

畢竟身居一品,侍衛聽我這麽說,也不好反駁,總不能讓我將武曌抬過來證明吧!於是,他們四五個人便去打開宮門。

我心頭興奮,仿佛看到一線曙光。

這時,有人在身後叫了我一聲。

“寧大人請留步。”

我回頭一看,娘的,竟然是張易之!

張易之雙手背在身後,對我笑道:“慶典剛剛開始,寧大人這就要出宮麽?”

“我有要事在身,已稟明陛下了。”我隨口便撒了個謊。

張易之哦了一聲,目中多有輕挑,“何事啊?”

“我的事,用不著稟明張大人吧?”我嫌惡的說。

張易之點頭道:“是鄙人冒犯了。不過……”他話音一轉:“我倒是有件事,想請寧大人……”

“下次吧!”我等不及他說完,一拂衣袖,就往宮門走。這時宮門已經大開了,隻要我再多走十餘步,便是自由了。

可,突然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群酷吏,幾個人站在一排,生生阻斷了我的去路。

我一看情況不妙,轉身對張易之叫道:“你這是何意?”

張易之慢慢走上前來,陰笑著說:“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陛下的旨意。”

我聽到陛下二字,腿就有些發軟了,嘴上卻是硬道:“我乃一品國公,你三品官員,膽敢以下犯上?!”說著,我又對那些酷吏吼道:“有種便杵哪兒!我倒要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動我!”

我這麽一動怒,果真起點兒效果。於是我就趁著這熱乎勁兒,推開擋在麵前的酷吏徑直朝宮門走。

這時,就聽見張易之沉聲令道:“抓起來!”

我心頭一動,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湧而上的酷吏反絞了手臂,動彈不得。

“姓張的,你憑什麽抓我?”我怒道。

張易之笑得陰邪,“我都說了,這是陛下的旨意。寧大人若再不合作,便是抗旨不從。”

“好,即便是陛下的旨意,總得有個由頭吧!”

“由頭?”張易之說著從衣袖裏摸出件白白淨淨的事物。他將那東西拿到我眼前,說:“這可算得上是由頭?”

我定目一看,險些沒跪下去。

娘哩,張易之手上拿的,不正是失蹤的丹壽貔貅金絲牡丹腰帶!

我不敢相信,卻不得不去麵對。

但我知道,現在,我什麽也不能承認。

於是我冷笑道:“敢情陛下是為了這個抓我?我不信,我要見陛下!”

張易之似乎也失去了耐性,他收起偽善的笑容,冷冷地對我說:“我勸你省點兒力氣,留著應付大理寺的審訊吧。”

說完,他重新將腰帶收好,命令酷吏將我帶入大理寺大牢。

嗬……風雪從無休止,焰火仍是怒放。我回首,深深地看那宮門,看那宮城,心裏隻有一個念想……曉川,你還好嗎……

對不起,我的故事越到最後,越是淩亂……也許,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完全地理出頭緒吧。

可能你對某些細節仍是一頭霧水,其中最大的疑問,興許便是關於那條腰帶。

不急,我下麵就告訴你。

我在大理寺地牢被關了兩日。

兩日裏,我顆粒未裏,隻喝水度日。我想以這愚蠢的自殘換來麵見武曌的機會。

可,那老婆子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甚至連太平,也沒有來看我一眼。

那境遇近乎絕望。

第三日裏,終於有人提審我。

我穿著囚衣,就是身上這件兒,帶著鐐銬,像根蔫菜似的坐在狄仁傑麵前。

狄仁傑不苟言笑,我心說這是真真將我當成囚犯了,便也放下了臉麵,先是一痛罵,之後又是痛哭流涕,為自己開脫。

狄仁傑耐心地看我演完戲,漠然地對我說,他引了個人來見我,看我認不認得。

我心下奇怪,卻是見一個酷吏真從外邊引進一個奇形怪狀的家夥。

隻見那家夥頭發花白,佝僂著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簡直像個叫化子。

我正疑惑著狄仁傑叫我認個老叫化子做甚,不想,再看時,竟是像見鬼一樣險些尿了褲子。

你們一定猜不到那隻鬼是誰!那鬼應該早從我的故事裏消失了才對!

可,它又那麽真真實實的重新站回到我麵前!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輩子還能見到活蹦亂跳的城南人販子——獨眼張!

獨眼張留著一隻耳朵,雙眼和鼻梁上是一道醜陋的刀疤,腿也瘸了,衣衫襤褸,完全變成了一個老叫化子。

我強忍著沒叫出聲來,但一臉的驚詫早已被狄仁傑看了去。

但人家總是講證據的。

於是,他問我,是否認得瞎眼張。

我當然搖頭。

“他的名字,叫張阿全,原本以販賣人口為生。兩年前在內史大人的別院被盜賊笑笑生劃瞎了眼睛。他說,笑笑生行凶之時,寧大人也在場。”狄仁傑不緊不慢的說。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揭力搖頭。我邊申辯的勇氣都沒有啊,因為我知道自己一張口,立時便會被瞎眼張認個體無完膚!

“據內吏大人的口供,當年皖熙山莊遇襲時,寧大人曾失蹤一晚,不知,寧大人當時是去了哪裏?”

我看著瞎眼張,見那老叫化子一邊聽一邊笑,得意之極,於是心生一計,對狄仁傑說:“聽狄公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晚山莊失火,我被一夥強盜抓去了後山,這位,似乎便是其中之一。狄公,還不快將這人販子關進大牢!”

嘿嘿……瞎眼張險惡的幹笑幾聲,開口道:“果真是你!你的聲音還是這麽好聽……哈哈……”

狄仁傑一拍桌案,“放肆!本案問你再講!”

瞎眼張吃了一罵,果真閉了自有嘴。

狄仁傑說畢,從旁舉起一樣白色的事物,對我說:“寧大人可認得此物?”

我一眼明了,又是那條腰帶。

曾經,在洛陽公主府我曾帶過那腰帶。是以,我無法狡辯。

“是我的腰帶。”我說。

狄仁傑指著腰帶上的紅色丹壽石,“這碧璽是何來曆,寧大人可清楚?”

“不清楚。”我昂首道。

“那讓我來告訴你。這二粒碧璽本是一對手釧上的兩粒。”狄仁來說著走近一步,將腰帶放到我前,“而那手釧,便是兩年前內吏大人別院失竊的一對,而偷盜之人,便是笑笑生。”

“不過是普通的石頭,有相似的,又有何奇怪?”

狄仁傑冷哼了一聲,多有不服,“寧大人腰帶上的碧璽又稱丹壽,中原之地不多見。本案已請專人查驗過了,這丹壽石的確出自波斯,而內吏大人失竊的一對碧璽手釧,也正是波斯獻予朝庭的貢品。”

我暗暗咽了口唾沫,感到後背在冒冷汗。心說難怪腰帶失蹤後我沒有立即被抓,原來是被人拿去查驗了!

“莫不是陛下因為這件事,便讓你抓我來大理寺?”我問狄仁傑。

“不然呢?”狄仁傑不以為然。

“哼,這腰帶是我買的,誰知道會是髒貨!”我反駁,“我要見陛下!是有人蓄意陷害我!”

“不急。”狄仁傑淡淡道:“待本案問完,自會給寧大人一個交待。”

“孟冬十五,你在哪裏?”他接著問。

“鄴國公府。”我坦然道。那天是曉川大婚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

“之後呢?”

“纖絲坊。”

想來纖絲坊是出名的妓院,狄仁傑笑了一聲,說:“寧大人好興致。之後呢?”

“當然是回府睡覺了!”我不禁提高了聲音,希望他不要再追問下去。

“哦?沒有再去過別的地方?”

“沒有。”我答得幹脆。

“可是,這位張阿全,說他那天晚上在一座土地廟裏見過你。”

我腦子一響,隻覺兩眼發黑。不過那隻是一瞬間的感覺,我極快的尋思應對的計謀,但,隻能被牽著鼻子走。

“張阿全,你可將當晚的事情再講一次。”狄仁傑對瞎眼張說。

瞎眼張顯得頗為興奮,他跪在原處,一字字的說:“孟冬十五那天晚上,小的正在土地廟裏打盹兒,猛然就有兩個人闖了進來!小的嚇了一跳,急忙躲到角落裏,然後小的就聽見打鬥的聲音,就更不敢出來了。”

“依你所言,你當時並不知道闖進廟裏的人是誰。”狄仁傑問。

瞎眼張急忙點頭,說:“小的那會兒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隻求他們快走,別害了小的性命。可是,不久過後,闖進來的人開始說話,小的聽到聲音,便是認出來了。”

“是誰?”狄仁傑看著我問。

“便是這位寧大人。”瞎眼張指著我的方向說道。

“寧大人,你可有話講?”

我他娘的還能有什麽話講!當然是繼續狡辯,盡管我知道,那將是徒勞的。

“瞎子!”我對瞎眼張吼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說,你是受何人指使來誣陷我?”

“寧大人說不認識張阿全,我倒是另有一位人證,證明寧大人初入長安時,曾在張阿全身邊幫手。”

“是誰,你叫他來見我?”我怒吼,仿佛要拚了命。

“此人不便現身,本案也是從公主那裏得到的供詞。”

公主?太平!

我腦子裏翻雲覆海,突然間靈光乍現般,得出個不可思議的結論……莫非是,是連花音!!

是她恨我,恨我和曉川,要至我們於死地嗎!

狄仁傑看出我的窘迫,趁機指使瞎眼張繼續告發我。

瞎眼張說:“小的一直躲著,就聽見寧大人和另一個男人開始講些……講些男女之間的話……小的是個粗人,學不來。”

聽到這兒,屋裏的活人都朝我看過來,一時間,我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娘的,我那會兒真他娘的像個小醜!

“亂七八糟地便不要講了,後來呢?”狄仁傑一本正經的說道,可在我聽來,亂七八糟才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瞎眼張也聽話,跳過了這一節,說:“小的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先是覺得熟悉,後來便想起來了,那人便是……”

“是誰?”

“笑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