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希望

我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從來不是。

我生活在自以為安全的空間,隻要你永遠不踏進這個承載我所有欲望和利益的空間,我也不可能去傷害你。

所以,當嬰花閃爍著一雙大眼睛哀求我時,我的確有過一絲動搖。

但我太明白獨眼張一行人的手段,我不想被他們活活打死,於是,我選擇沉默。

沒幾天,人販子帶回了好消息。

城北一戶人家三代單傳,這一代的獨子得了癆病,正要尋一個童女衝喜。

獨眼張樂壞了,這賣去衝喜的女娃比一般的買賣的報酬可多了不止一倍。那天,他吩咐手下買了白酒牛肉,打算跟兄弟們提前賀一賀。

喝酒於我已經不是第一回。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酒量在這群人裏,竟然能排得上號。這是獨眼張更加喜歡我的原因之一,止不住誇我天生是個人才。

嗬~我對這樣的誇獎不屑一顧,可能是我始終認為,我和他們,不是同一種人的原故吧。

不過關於千杯不醉這件事兒,應該得益於在存酒的地窖生活的那八年的時光。

我想,我的血脈在日複一日的年歲裏,已經不知不覺的融和了酒氣,它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卻淡如白水。

獨眼張酒興正濃,瞟了角落裏的嬰花一眼,嘖嘖說道:“這小丫頭水靈得能捏出水來,他媽的真是便宜那癆病鬼了!”

一個手下無比羨慕地說:“是呀,可誰叫人家有銀子呢!死之前能開個花苞,到了地下也值了!”

我一直在旁聽他們說話,問:“什麽是開花苞?”

獨眼張一手掄了下我的頭,笑道:“你小子連這都不懂!”

我看一眼嬰花,搖一搖頭。

開才接話的手下就說:“就是那女娃子讓人給睡咯!”

若是在半年前,我也許還會再問下去,可在獨眼張身邊這麽兒,在長安城最底層的人群中混跡,我已經對這些隱晦的詞兒知謂莫深。

我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副模糊的畫麵,裏麵的人讓我惡心。

我喝了一碗酒,又偷偷地看了嬰花一眼。

她像泥娃娃一樣,一動不動的倦縮在角落,臉深深地埋進圈起的雙臂裏。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聽我們說話,也不知道她是否能聽懂我那些話裏的意思。

她才六歲,正是躺在親娘懷裏撒嬌的年華。

我覺著藏在心裏的某個柔軟之地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讓我有些難受。

那天晚上,我們喝酒喝得很晚,又說了許多無謂的話。

最後,我主動說留下來守夜-其實就是看住拐來的小孩兒,而獨眼張他們都去到另一間屋子睡覺。

你們一定都猜到了,我的確是想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放走嬰花。

可見,我那蹩腳的戲碼在老江湖獨眼張的獨眼裏,是多麽的可笑。

接下來的事情,正如你們所預見的,我和嬰花被獨眼張堵在了門口。

獨眼張冷眼看我,說道:“老子待你不薄,你小子竟然敢擋老子財路!”我天真的想編個理由蒙混過去,可獨眼張的手下早就直撲了上來,反絞我雙手,一拳狠狠打在我胸膛。

我隻覺嗓子一甜,一股血水從嘴裏噴了出來。

我突然意識到,我自以為在三個月裏和他們接下的情誼,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我在他們眼裏,什麽也不是。

我雙手抱頭,身體縮成一團,感到人販子的拳頭像石頭一樣砸在身上。我嘴裏哀求著,可他們一句也不聽,那樣的狠,仿佛是要將我打死才甘心。

這時候,獨眼張突然怪叫了一聲。

打我的幾個人停了下來,我睜眼一看,嬰花不知怎麽就跳到獨眼張身上,抱住他的胖頭,死死咬著他的耳朵。

我們都是一愣,獨眼張的手下反應快,上去就拽。

可嬰花緊咬不放,反將獨眼張扯得痛苦不堪。人說狗急了跳牆,獨眼張也不是善主,隻見他也豁出去了,死命將嬰花從身上弄了下去,耳朵那裏,已經看不出原形了。

嬰花跌到一旁,從嘴裏吐出個血淋淋的東西,正是獨眼張的半隻耳朵。

這下人販子們紅了眼,一下衝了過去。

我見這陣仗,嬰花非被撕爛不可。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順手抓過身邊的一塊廢土磚,向其中一人的後腦狠狠砸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這一下使出了多少力氣,隻見那人哼也沒哼一聲,直接栽倒在地。

沒等其他人反應,我一彎身衝到嬰花麵前,拉起她就往外跑。

獨眼張的人很快就追了上來,屋外的巷子他們熟得很,三個大人要抓住我們隻是時間問題。

可我也不笨,專門撿狹窄低矮的巷子逃,九曲八拐的,好不容易甩開了他們。

我四處看了看,將嬰花抱進路旁的一口廢水缸裏,自己則縮在不遠處的一堆桔杆裏麵。

果然,獨眼張他們很快找到了這裏,不過隻短暫停留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追去。

我才這敢鬆一口氣,這一鬆弛,連站都站不起來。這時我才發現右手腕不知什麽時候斷掉了,麻木的痛感死灰複燃,疼得鑽心。

嬰花從水缸裏爬出來,拿開蓋住我的桔杆,一臉感激的看著我。

“小哥哥,謝謝你。”她輕聲說。

我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認,她叫我哥哥,讓我心裏騰起一股久違的暖意,我並不後悔救了她。

有些人,不會刻意要求你做什麽,可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把你帶到他的方向上,讓你幫他完成一些事情。

嬰花就是這樣的人。她這種天生的特質,不得不說是她今後成功的關鍵。

“你很厲害嘛!”我由衷的說。

她抿唇笑了笑,沒說話。

這時候,飄起了綿綿細雨。

我仰頭看天,歎道:“可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小哥哥,”嬰花說:“我們去我姨父那兒吧!”

我疑惑,先讓她把姨父和她的關係好好解釋了一遍,又聽她說:“我姨父住在城東,去年我娘帶我去過一回。”

我心裏終於燃起一陣希望,反正已經無路可去,不如先陪她找到家人再說,指不定還能為自己某條出路。

事不宜遲,我們當晚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