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是任何事都能說假如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愛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來

假如是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傷

那麽我情願選擇今天的擁抱

而不是明天的空虛

——明天的遺憾

——明天的假如

她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長得很平凡,沒有耀眼的身家背景,成績也平平,走在路上,別人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他總是極安靜地待在角落,讓人忘記他的存在,而他,安於沉默,安於平凡,不介意被世人遺忘。

然而,她注意到他了。

這是在初三那年所發生的事。

成績頂尖的她,總是被師長稱讚;美麗大方的她,總是被異性包圍;氣質秀雅的她,總是有收不完的情書和禮物,這樣的她,難免心高氣傲。

那年,她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年紀,暗戀著隔壁班的班長,約他到無人的停車場告白,結果卻是慘遭拒絕。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對她而言,最大的打擊是,在她毫無防備地蹲在角落放聲大哭時,樹叢後走出一道身影,慢慢地走到她麵前,遞出一包麵紙。

瞬時,她惱羞成怒,像是渾身**著被他偷窺般的難堪。

“你怎麽可以偷聽別人講話!”

本能地,就將被拒絕的悲憤發泄在他身上,甩了他一巴掌後,哭著跑開。

在那之後,她每次看見他,就有如芒刺在背。

她最丟臉的樣子被他看到了,她向男孩子表白遭拒也被他聽到了,甚至於,她哭得滿臉淚水鼻涕,最醜的樣子也被他看到了。

不管他做任何事,看在她眼裏,都像在威脅她,要把她的秘密泄漏出去。

她討厭他,非常非常地討厭,羞惱之下,她開始處處和他作對。

這對她來說並不難,他們在同一個班級,而她是班長,很多事情都得經她的手。最吃力不討好的事,她推派他去;每次收作業,故意不等他;老師請她幫忙改考卷時,她改到他的會特別吹毛求疵,硬是把明明可以及格的成績壓到五十幾分,本來課業上表現就不是很出色的他,被老師約談了好幾次。

總之,她就是有辦法惡整他。

而他,從來都不會說什麽,也——不能說什麽。

直到,那一件事的發生,改變了他們之間的命運。

那一天,她放學回家,被幾個鄰校的不良少年戲弄,路過的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為她打了這一架,代價是臉頰紅腫,手臂擦傷。

她扭傷了腳,他二話不說,一路背著她回家。

她問他:“你明知道我處處刁難你,為什麽還要幫我?”他低頭盯著地麵,沉默地往前走,什麽也沒表示。

“你不會怨恨我嗎?”她又問。

趴在他背上的她,看見他堅定地搖了一下頭。

為什麽?

她心裏有很大的疑問。她知道自己對他算是無理取鬧了,為什麽他不怪她?不向老師告狀?也不借機報複?他甚至可以不管她死活的。

隔天,她帶了藥品和紗布來幫他包紮。

之後幾次,在幫老師處理事務時,有意無意地探問他的事,才知道,他是單親家庭,家境並不算寬裕,下課總是忙著去打工,所以才會沒太多時間讀書,作業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交。

所有人隻知道他不能說話,而她卻知道,這是他七歲那年發高燒,家計窘困的母親延誤送醫所造成的。

於是,交作業前,她會先將她的作業拿給他,催促他快點抄。

於是,全班都交了班費,隻剩他一個,她在私底下,悄悄幫他墊了這些錢。

於是,在處理班上的午餐時,她會在同學將便當抬回教室前,先將前一晚多帶的營養菜肴放進他的餐盒內。

於是,考前她將課本塞給他劃重點,幫他複習。

所有人都在傳,美麗優秀的校花,在倒追那個平凡無奇的男孩,沒有人不質疑她的眼光。

有一天,他突然向她表示:你不要再這樣做了。

“為什麽?你不喜歡?”

他搖頭,在紙上寫著:他們亂傳說你喜歡我,這樣對你不好。

“讓他們傳啊,我又不在乎。”

你對我太好,我會不知道要怎麽回報……

“你對我也很好啊,還救過我。”

我們是同學,那是應該的。

“對呀,我們是同學,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那你還龜毛什麽?”逮他話柄,她言笑晏晏,慧黠響應。

可是還有班費,總務股長說是你……

“那更簡單。請我吃碗豆花,就當抵過去了。”結果弄到最後,本意是來提醒她保持距離的他,莫名其妙變成請她吃豆花,還坐了三個小時,被問出更多關於他的事。

她總是能用各種辦法,將他的上訴駁回,完完全全吃定他。

畢了業,暑假過去,以為緣分從此盡了。

然而新學校開學第一天,他們在同一所校園內相遇,她笑容燦爛地對他說:“怕你眼睛沒擦亮,被壞壞的女生騙了,我來跟你作伴吧!”

沉靜淡然的他,一向沒什麽朋友,那樣的個性,走到哪裏都隻會被忽略個徹底。然而,她動不動就到他的教室找他,誰都知道,那個美麗的女孩和他交情極好,同學開始會主動接近他,和他攀交情,隻為了打探她的事,製造與她相處的機會。

她和他不同,對人際關係處理得相當得體,總是笑意淺淺地說:“我們家阿佑,呆呆愣愣的,要麻煩你們多多照顧嘍!”

也因為有她在做人情,他在班上,不至於如初中時那樣,被遺忘放逐。

一到中午,她總會捧著便當來找他,久而久之,他習慣了下課鍾聲一響,就會往窗外引盼,他和同學換了靠窗位置,可以看見她遠遠走來的身影。

某天,下課鍾響了將近半小時,依然沒看見她出現在走廊另一端。桌上的便當快冷掉了,習慣性等待的他,沒去動用半口,失落感隱隱浮動。

然後,她氣喘如牛地跑來,目光與他相接,她隔了段距離向他招手,指了指手上的便當,又指了指樓下魚池旁的涼亭。

他看了看教室內的同學,不驚動任何人,悄悄帶著餐盒去找她。

“對不起哦,剛剛一個學長煩死了,約我去吃飯,我推了好久,才會這麽慢到。”一到涼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先向他道歉。

那,為什麽不去吃?

與他相處久了,她現在,看得懂一些簡易手語。

她笑笑地,竹筷輕敲了下他額頭,“笨蛋。”

打開餐盒,她一邊吃,一邊如往常那樣撥些飯菜給他,“我吃不了那麽多。你白天要上課,晚上又要去打工,需要儲存比較多的熱量。”吃了幾口,又說:“以後我中午就直接在這裏等你,不到教室去了。”

他停下筷子,無聲地以眼神詢問。

“每次都一群人圍過來,吃個飯也不得安寧,吵死了。”她軟聲抱怨。

對不起,讓你厭煩,要不然,你以後就別來了。

他垂眸,寫下幾個字。

“又不是厭煩你,幹嗎要因為他們而不找你?”她直接抽掉他手中的筆,合上隨身的小筆記本放回他胸前口袋。“吃飯就吃飯,想說什麽用手語就好,看不懂我會問。”

習慣了順從她的意見,他沒反駁地任由她將筷子塞回手中,繼續吃飯。

“佑軒,你不用因為怕我無聊,刻意要響應我什麽,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沉默沒關係,隻要聽我說就好,知道嗎?”她考量到他的對談方式,比一般人更累、更吃力。

他微微動容,為她的善解人意。

“啊,對了!”她驚跳起來,放下餐盒,抓來放在旁邊的紙袋,“我昨天和同學逛街,看到這雙手套還不錯,就買下來送你。天氣變冷了,你晚上騎摩托車戴著比較不會冷。”

靖陽……

他正想表示什麽,她立刻搶在前頭說:“不準嫌棄哦!我現在還沒學會讓毛線不在我手裏打結,隻好買現成的。下次,你等著,下次我一定自己織出來,讓你當第一個白老鼠。”

於是,他不敢不收。根據上述言論,那代表嫌棄。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不管是最初的對立,還是後來的情誼發展,總是她主動在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而他一直被動地站在原地,等待她下一個動作。

甚至於,相處模式亦是如此,總是她在說,而他安靜地聽著,不發表意見。

如果不是這樣,初中同班三年,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也許隻會擦肩而過,連聲招呼都沒有。

而他也一直以為,這樣的情誼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不是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