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宇箏和江歡天沒黑就回了槐山鎮,他們給家裏帶了晚餐,但到家的時候江放還沒回來。大家先吃了飯,吃完飯後禾宇箏把老人機掏出來讓江歡教爺爺,又問江歡要了江放的號碼。

是夜天氣很好,一輪圓月高高掛著,給窄長的亭東路染了一層光,像霧在發亮。禾宇箏趴在陽台上給江放打電話,電話隻響了兩聲就被人接通。

“哪位?”江放問。

禾宇箏第一次在電話裏聽到江放的聲音,比平時要更沉,聲線碾過電磁波後平添了一層不易察覺的顆粒感。

“是我。”禾宇箏不自覺小聲,那邊安靜片刻後道:“我馬上到家了。”

“那我怎麽還沒看到你?”禾宇箏沿著亭東路看去,路上空無一人。而後他聽到江放很低地笑了一聲,問:“你在哪兒?”

“陽台上。”禾宇箏幾乎要把上半身伸出去。

“數100下。”江放似乎加快了步子,禾宇箏隱約聽到了小跑的聲音。

“行,那我不掛電話啦。”禾宇箏說完打了個寒噤,他出來的時候隻穿了件毛衣,陽台上寒意逐漸入侵:“你快一點,我有點冷。”

“回屋裏等。”

“我不。”禾宇箏依舊探著頭朝亭東路盡頭望去,江放聽起來好像沒有不開心,他便決定把對下午江放接的那通電話的疑惑放一放。

“......59、60、61!看到你了!”禾宇箏喊起來,他朝出現在亭東路盡頭的江放用力招手,江放拿著手機遠遠抬起頭,隔著朦朧的霧氣看到站在月光下的男孩正衝自己笑得熱烈。

“你還挺快。”禾宇箏依舊沒有掛斷電話,興致勃勃地看著江放朝自己走過來:“你記得要把我的號碼存下來啊,還有微信也要加我。”

此時江放已經到了樓下,他放慢步子朝陽台上的禾宇箏看:“我沒有微信。”

禾宇箏這回沒說話,隻是表情透著糾結和琢磨,直到江放上來,他突然語氣怪異地開口:“那你是怎麽給穆瑤轉雜誌錢的?”

江放一愣,禾宇箏已經走進屋子,一溜煙跑到暖風機旁,坐下後像要債的那樣盯著江放。

家裏已經快鬧成一鍋粥了,江歡氣急敗壞道:“爺爺,綠色的接聽!按綠色的!你又不是色盲,這整個手機上就一個綠色的鍵!”

她已經教了爺爺不下五遍怎麽接電話怎麽掛電話了,眼看著要爆發,江時在邊上弱弱地說:“姐姐,我來教爺爺吧,你休息休息。”

江林也被江歡吼得很不高興:“不要你教了,沒耐心。小時來教爺爺。”

江歡和江時換了位置,她看到江放進來後下意識要打招呼,但因為禾宇箏給她和爺爺都買了手機又有點心虛,眼神虛虛地亂飄。

江放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這次沒多過問。

這天禾宇箏和江歡玩遊戲玩到半夜,回了房間依然意猶未盡。

“還不困?”江放問在**動來動去似乎怎麽躺都不舒服的人,不大結實的床在他的運動下發出“吱吱”的響聲。

“你到底是怎麽給穆瑤轉賬的?”禾宇箏歎了口氣躺好,問出惦記了一晚上的問題,夜越深越惦記,總覺得江放不回答自己就睡不著。

“現金,或者支付寶。”江放道。

“唔,這樣,我以為你不想加我微信呢。”禾宇箏在黑暗中勾起嘴角,他側過身:“那你注冊一個微信,我們加一下唄。”

“加了。”

?禾宇箏不解,他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新好友那欄赫然有個添加提醒!頭像似乎是隨意亂拍了個什麽,模糊得不行,微信名兩個大字:江放。

禾宇箏立刻通過了好友申請,江放的手機應聲響起提示音:“叮咚!”

“哐!”

在禾宇箏給江放發了個“你好”表情包的同時,床榻了。

一切**和試探兀地被這一下詭異又滑稽的塌床攔腰斬斷,房間裏陡然靜得要命。

“你去跟小時睡吧,我打個地鋪,明天修床。”

江放的聲音處變不驚,沉沉地在禾宇箏頭頂響起,床板傾斜著,禾宇箏此時被他壓在了身.下。

“好...”禾宇箏被江放背過抱過、和江放睡過一張床,但整個人承著江放的重量,額頭被他硬邦邦的胸膛抵著還是頭一回,他可以聽到江放的心跳、感覺到他呼吸的顫動,這種過度的親密讓禾宇箏微微酥麻、有些羞臊,但卻還有那麽一絲...舍不得讓他起來。

但江放很快爬了起來,他沒開燈,而是直接打開了門,禾宇箏低著頭抱著枕頭從他身邊經過,黑夜濃鬱得如一池曖昧濃稠的墨,誰都沒有看清對方是什麽神情。

遊樂園日在周六,這天天氣很好,原本想和他們一起前往的陸央因為考了個年級倒數被陸媽媽關在了家中,遊樂園便隻有禾宇箏和江家三人一同前往,這是槐陽縣的第一家遊樂園,又正值假日,大門口一大早就水泄不通。進園後更是發現隨便一個項目就要排隊半小時,這麽一算一整天也隻能玩五六個項目。

“我們買快通票吧。”禾宇箏頭上戴著淺藍色兔耳朵帽,看向兄妹三人征集意見。

“那很貴...”江歡下意識把目光轉向江放。

“多少錢?”江放把手機拿了出來。

“好像是按單個項目算的,比如那個激流勇進,快通票50一個人,有的會再貴一點。”江歡來之前已經研究好了。

江放看了眼麵前期待盯著自己的三人,給江歡轉了一筆錢:“你們去吧,我等你們。”

“也行,歡歡你帶著小時玩。”禾宇箏自動站到江放身邊:“我跟你哥不愛玩這些小孩子玩的東西。”

“那你們一直等我們嗎?”江歡麵露糾結。

“我們自己逛逛,中午就在那個餐廳見吧。”禾宇箏指著不遠處一間蘑菇餐廳。

“行。”說著江歡便牽著江時的手朝遊樂項目跑去,兩人的背影充斥著歡快。

“你有特別想玩的項目嗎?我跟你一起排隊。”弟弟妹妹走後,禾宇箏問江放。

日光像一把鬼斧神工的鑿,把江放的臉龐雕刻得更加深邃立體,而江放的神情從來都是冷靜中透著疏離,這一刻他像極了一幅脫塵的畫作,禾宇箏直直地看著,目光不帶轉彎和遮掩。

江放看過去,禾宇箏看得太紮眼,他不自在地扭過頭:“你想玩什麽?”

“我不喜歡很刺激的項目,有個叫‘動物世界’的項目是坐遊船,我們去排那個吧。”禾宇箏道。

“好。”江放低頭看地圖,確定“動物世界”的位置後便帶著禾宇箏走了過去。

“動物世界”大部分是家長帶著孩子在玩,是做小遊船進一個黑暗隧道,隧道的兩邊會有許許多多仿真的動物出現,一輪15分鍾,在排隊入口處卻顯示需要排40分鍾以上。

“還好是冬天,不會太熱。”禾宇箏拉著江放進了隊伍,周圍都是父母哄孩子或者孩子哭鬧的聲音,這種嘈雜的環境下兩人誰都沒有打算聊天,每次隊伍一動,禾宇箏便看一眼江放,江放就跟著他往前走。

這樣安靜地走走停停,突然讓禾宇箏想到一句詩: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禾宇箏看江放看得有些失神,江放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眸中一抹淺笑:“走了。”

禾宇箏這才回過神,發現隊伍已經走出去五六米,他連忙跟上,心神卻開始不寧。

晃神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很快輪到了禾宇箏和江放上船。隧道是室內的,小船在很窄的河道上行駛,越往下開越幽暗濕冷,船的兩邊是石壁,懸掛著仿真的蜘蛛和蝙蝠,時不時有些野生動物的吼叫聲。

上了船後禾宇箏依然心不在焉,直到船冷不丁顛簸一下,他被江放一把抓住,禾宇箏心跳漸快,船也逐漸平穩。

“江放。”禾宇箏突然開口。

“嗯。”

“那個...綁架我的樊實天,他現在是不是在縣裏的看守所?”禾宇箏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江放看向他,盡管在黑暗的環境中隻能看個輪廓。

“嗯,怎麽了?”

周圍水流聲漸漸小了起來,山洞也愈發緊湊,兩人微微低下頭,江放聽到禾宇箏低低歎了口氣:“你覺得他是變態嗎?”

“是。”

船開始通過整個隧道最窄的地方,禾宇箏不得已往江放那邊靠,江放攬了下他的肩膀以免他被岩壁刮到。

“你覺得他因為什麽是變態?喜歡男生?還是晚上跟蹤別人想侵犯別人?”禾宇箏說得很清晰,江放卻不說話了。

山洞頂部的水珠“滴答、滴答”落下來,聲音小卻清脆,像鼓點擊打打在心髒上。

“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隻有跟蹤別人想侵犯別人的才是變態,喜歡男生的不是。”說到後麵禾宇箏的聲音慢慢變低、尾音漸弱。

此時船似乎行進到了走獸區,燈光亮了起來,船的兩邊也逐漸開闊,禾宇箏抬起頭,他看清了江放的臉,江放也看清了他。

兩人的視線在幽冷的空氣中相撞,禾宇箏目光倔強、眼尾透紅,一字一句道:“知道嗎?喜歡男生的,不、是、變、態。”

“知道了。”江放看向岩壁上的猿猴,給禾宇箏留下一個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