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八月十六號。

驕陽似火,國際大都市隆州連傍晚的空氣都燙人。

棕色的賓利慕尚已經在隆州國際機場VIP出口處靜靜等候,不多時,一個背著書包,推著白色行李箱的小少年從VIP出口處出來,司機立刻下車迎了上去,接過小少年手裏的行李箱。

小少年長得很漂亮,整個人在太陽下幾乎發著光,他熟門熟路地上了慕尚後座,司機替他關上門,隔絕了外麵或好奇或羨慕的目光。

“誒?還有個人?”禾宇箏鑽到駕駛座和副駕之間,好奇地看著坐在副駕上低著頭的寸頭男孩,那男孩看起來比自己大一點,有點黑,低著頭不說話,胸前抱了一個很大的包。

“對,他是少年足球隊的小隊員,待會兒叔叔要順路送他去一趟火車站,可以嗎?”苗安和禾宇箏商量。

苗安一開始是禾宇箏的司機,後來因為本身就是練體育出身,自己也感興趣,禾宇箏就提議讓他也去聖禾體育工作。

“當然可以,你好啊,我是禾宇箏,你認識我嗎?”禾宇箏不好好坐,車子發動了還攀著副駕駛的椅背找男孩聊天。

男孩隻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禾宇箏也沒有生氣,隻是乖乖回到後座開始看電影。

三十分鍾後,苗安把車開到了火車站,男孩一言不發地下了車,把胸前那個包背到背上,是個被水洗到發白的牛仔背包。

“一路順風!九月不要忘記回隊噢!”禾宇箏打開車窗,衝男孩的背影歡快地喊著。

男孩腳步一頓,但還是頭也不回地朝火車站走去。少年的身影在夕陽裏被拉得很長,和火車站廣場上為了生計趕路來往的人影融在了一起。

——

樓下“叮哐”一聲,是玻璃碰到硬物的聲音,聲音響起的瞬間江放和江歡、江時神情同時怔忪,禾宇箏正慢吞吞、十分不情願地朝外麵走,突然聽到身後緊跟上來的腳步聲,江放又走出了屋子:“我送你回去。”

“你為什麽要送我啊?”

“江放你不愛說話對不對?”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禾宇箏的?網上都沒有我的照片誒。”

......

回旅館的路上,江放跟在禾宇箏後麵走,禾宇箏每走兩步停一步等江放和自己並肩,等並肩開始走,江放又故意放慢腳步落到禾宇箏身後,一路上禾宇箏嘰嘰喳喳嘴巴幾乎沒停過。

快到旅館的時候江放停下腳步,禾宇箏回過頭:“不是要送我回去的嗎?”

鎮上有幾盞零星的路燈,燈光不亮,江放大半個身子隱在黑暗裏,他看向一百米開外的小旅館:“到了。”

禾宇箏從沒遇到過這樣不好溝通的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一點點縫隙都不給他鑽。

“你這幾年真的一直沒踢球?”禾宇箏不走,問他。

江放眨了下眼,表示默認。

禾宇箏掏出手機,一言不發地走到江放跟前,他點開相冊裏的一條視頻,舉到江放眼前——

——視頻裏分不清白天黑夜,因為烏雲蔽日瓢潑大雨,雨聲幾乎蓋過了一切,但唯獨沒蓋過周圍癲狂的人聲。一個完全不合格的足球場上十幾個人在踢球,地上幾乎沒有草皮,被雨一淋都成了爛泥,周圍的觀眾也都不撐傘,勁頭十足地朝場上的人嘶吼,所有球員都在無視規則,每一下身體對抗都能被專業裁判員吹紅牌。

“這是你嗎?”

禾宇箏指著視頻裏那個飛速晃過一個又一個球員,最後被絆倒在地,但同時也將對方撞倒,滿身泥濘爬起來帶著球,一腳將球傳進球門的人,進球後他沒有慶祝,隻是擦了擦剛剛被肘擊到流血的眉骨,轉身向後走去。

“視頻裏你和現在差不多高。”禾宇箏盯著江放的眼睛,而江放隻是淡淡抬眉:“不是我。”

“因為你也覺得拿過金童的人踢野球場的賭球丟人嗎?”禾宇箏這話說得很重,江放沉沉地盯著他,禾宇箏甚至覺得下一秒江放就要揍自己了,但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一貫的應對方式:轉身就走。

來槐山鎮的第二天,禾宇箏依然沒能獲得江放的信任,他垂頭喪氣地走進槐山旅館,習慣性瞥了眼前台,發現前台換了人,不是之前那個胖胖的阿姨了,而是一個瘦瘦的男孩子,男孩子低著頭,很認真地在做什麽事,有人走了進來也沒察覺。

“你在打遊戲嗎?”禾宇箏趴到櫃台上,看男孩正在認真地玩著一款最近很火的槍擊遊戲。

“嗯。”男孩很酷地應了一聲,沒抬頭。

“我要續房,找你續嗎?”禾宇箏看男孩幹脆利落地朝不遠處的草垛左後方投了顆雷,炸死最後一個敵人,成功吃雞後抬起頭:“幾號房,續幾天?”

“302,再續一個星期。”禾宇箏好奇地看著男孩:“昨天怎麽沒看到你啊?”

“今天周五,學校放假。”男孩回答,然後抬起頭:“續好了。”說著又要拿起手機再開一局。

“你認識江放嗎?”禾宇箏沒有走的意思,問男孩。

這下男孩一頓:“認識,你是誰?”

“我是來找他踢球的,但他不肯跟我走。”禾宇箏毫無保留地跟同齡人說著自己的煩惱。

“對了,我叫禾宇箏,禾苗的禾,宇宙的宇,風箏的箏,十七歲,你叫什麽?”禾宇箏總是笑嘻嘻的,任誰見了都會對他有好印象。

“陸央,我比你小一歲。”男孩並不難接觸:“其實我認識的是江歡,江放的妹妹。”停了停,陸央問:“江放為什麽不肯跟你去踢球?”

禾宇箏搖頭:“他不肯說,你應該知道的吧?他踢球很厲害。”

陸央點點頭:“他小時候還被大球隊選去訓練過。”

禾宇箏激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是我家的球隊,聖禾,你知道嗎?”

陸央眼睛頓時睜大了:“我知道SH電競俱樂部......”

“那是我表哥建立的,現在好像也挺厲害?”

“......是超級厲害。”陸央道,他狐疑地盯著麵前的男孩,雖說他不像槐山鎮的人,但把他和大名鼎鼎的、全宇宙最牛逼的SH電競俱樂部聯係在一起,陸央也不太相信。

“不說這個了,你能幫我把江歡約出來嗎?我想問問她關於江放的事兒。”

陸央神情遲疑:“你沒騙我?”

禾宇箏這次點頭得比任何時候都用力:“我從不騙人。”

陸央瞥了下嘴:“那你跟我過來。”

陸央帶著禾宇箏返回了亭東路8號,在樓下學了兩聲貓叫,不一會兒,江歡貓著腰下來了,看到陸央帶著禾宇箏,她下意識想兩個一起罵,但被陸央一把捂住嘴巴:“去我家再罵去我家再罵。”

然後三人一起,又回了旅館。

“你哥到底為什麽不肯回去踢球?”禾宇箏開門見山,在江歡凶巴巴把兩人都罵了一頓後趕緊開口。

江歡眉眼還帶著怒意,她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似乎不知道怎麽開口,陸央從邊上拿了盒牛奶出來:“給,大小姐。”

江歡白了他一眼,接過牛奶喝了一口:“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以為你是第一個找他的嗎?”江歡冷笑了聲:“他從隆州回來之後,那一年裏每個月都有球探子來找他,但他哪都不去,無論我和爺爺怎麽勸,他都不肯去。”江歡把一整盒牛奶喝完,瞥了眼禾宇箏:“而且你一看就沒有之前那些人專業,他會搭理你才怪。”

江歡一直都記得,那些來找哥哥去踢球的人裏,有那種穿著西裝的,像電影裏一樣,直接帶著律師和合同來的;還有找了市長和鎮長過來引薦的;甚至還有特別熱情的外國人,帶著哥哥偶像簽名的足球......但哥哥一個都沒答應,久而久之沒人來了,沒想到到了今年,眼前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出現了。

“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麽?”

江歡歎了口氣:“我哥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你沒發現嗎?”

禾宇箏差點爆粗口,這個反問多少有點侮辱人了,他不知道江放不踢球的原因,還能不知道江放不愛說話?他可太知道了。

“那你希望你哥繼續踢球嗎?”禾宇箏問。

“當然希望啊,我爺爺和弟弟也希望。”江歡垂下眼:“他被聖禾選中的時候,特別快樂,我第一次見到那麽快樂的哥哥。”

“哭什麽啊你?被學校開除的時候都沒見你哭。”陸央抽了張紙給眼眶發紅的江歡。

“找死啊你!”江歡奪過紙張,惡狠狠地瞪著陸央。

“那你得幫我,關於你哥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我,他現在回去訓練還來得及,再過兩年就真的踢不了了。”

就算是天才球員,隻要不能保證訓練和比賽,四肢和技術都會退化,過了幾年就會發現,曾經的天才球員,和普通人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他現在是不是...其實也會去踢球?”禾宇箏手機裏的那條視頻不假,就是今年夏天江放踢的一場野球比賽,那種比賽從不講規則,都是地下在玩,和賭狗、賭馬沒什麽區別,場上踢死人的都有,進球數最多的球員除了一場球的費用還會拿到觀眾的彩頭錢,禾宇箏猜測,江放踢這樣一場球,差不多拿一兩萬。

江歡卻低下頭,不說話了,禾宇箏剛剛是試探,但現在他能確定,江歡是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有球探子和經理人來找他,他會等這些人走了才去踢。”江歡很小聲地說:“他不想被別人發現自己還在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