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宇箏是聽到那四人的講話聲醒來的,他每次睡醒都不敢把眼睛完全睜開,隻虛虛眯起眼,他看到這四人圍在自己和崔錦身邊,崔錦姐好像也還沒睡醒,但他們在用腳踢她。

禾宇箏睜開眼,沙啞著聲音阻止他們,那幾人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停止踢打崔錦,禾宇箏朝崔錦看過去,發現她睡得很死很死,眼睛緊緊閉著,露在外麵的皮膚白得沒有血色。

“她死了。”有個人用英文說,但禾宇箏聽懂了。

禾宇箏在那刹那就沒再動,他靠著牆,眼神定定地一動不動,直到那幾人又退回攝像機後,禾宇箏還是細細發著抖,目光再不敢往身邊撇去。

崔錦姐姐躺在那裏,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次醒來,這天中午他們隻朝這個方向扔了一個麵包,禾宇箏終於驚惶地眨了眨眼,喉嚨裏發出無措的掙紮聲,像啞巴的尖叫,斷斷續續地“啊”著,似乎隻有製造出足夠大的聲音,他才敢往崔錦姐姐的方向看去。

在目光再次貼上崔錦時,禾宇箏的尖叫聲達到最高,大腦中的每一個血管似乎都在爆炸、禾宇箏的眼睛也充著血,整個人瘋了一樣朝邊上滾著。

攝像機後的四個人玩味地看著崩潰的禾宇箏,跟隨他的掙紮挪動著攝像機。

傍晚的時候禾宇箏開始撞牆,他每看一次崔錦的屍體就抽搐一次,他想管住自己不要去看,但卻總是忍不住,所以他用後腦勺狠狠撞了兩下牆,直到自己眼睛變花看不見,但那幾人很快注意到了,立刻把禾宇箏挪到沒有牆壁的空地上。

“咚!”禾宇箏被搬到空地上的瞬間,用額頭猛烈地撞擊了地麵,這一次他成功了,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抽痛發麻的下一秒立刻昏了過去。

禾宇箏覺得自己渾身都痛,最痛的是頭,他的眼睛都睜不開,雙手雙腳早已被繩子磨破,隨便一動就會扯到傷口再添新傷。

“媽媽,媽媽,媽媽......”禾宇箏在黑暗中,在渾身的痛噩下不停小聲喊著媽媽,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昏昏沉沉了多久,隻知道自己再醒來時是被水潑醒的。

一開始禾宇箏以為那是水。

濃烈的汽油味讓禾宇箏瘋狂咳嗽,喉嚨像被刀割開一樣難受,他睜開眼,自己臉上的**就滲進眼睛裏,辣得禾宇箏不停流著眼淚。

潑在禾宇箏身上的是汽油,光頭男人將手裏的空桶扔在了一邊,拿了一個打火機隨意地點著。

禾宇箏已經發不出聲音,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隻知道害怕、但忘記了怎麽說話,他甚至害怕得尿了褲子,像即將被牽進屠宰場的牛羊,驚恐得滿身都是泄出的穢物。

但光頭男人沒有點火,他不知是出於何意給禾宇箏潑了汽油,過了會兒大胡子男出現了,他手裏拎著一大桶水朝禾宇箏潑去,洗去了他身上大半的汽油,禾宇箏隻知道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睛裏滿是空洞,好像他們現在隨便對自己做什麽都不再會驚擾他了。

那四人在暗網上的拍賣自從禾孟加入後沒有一次成功,而禾孟的豪擲也終於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猜測到這人必然是這個男孩的家人,幾個綁匪都不缺錢,他們是暗網常客,一切的綁架、折磨、殺人,都隻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欲望。

但禾孟的金額大到可怕的出手還是讓綁匪內部產生了矛盾,那兩個經常一起出現的男人想用禾宇箏敲詐禾孟一大筆錢,但光頭男隻想繼續折磨禾宇箏,而大胡子男是個同性戀,他隻想自己把這個漂亮的亞洲男孩帶走。

這幾人有時會在禾宇箏麵前吵,吵著吵著脾氣火爆的就會朝禾宇箏砸東西,甚至拿刀抵住禾宇箏的脖子,恐嚇自己的同伴,不知道經曆了幾次這種事,禾宇箏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生命。

直到聞到崔錦屍體發出的味道,一種腐臭的、令人作嘔的、帶著腥臊味的、在高溫的夏季急劇發酵的味道。

他們沒有清理掉崔錦的屍體,直播還在持續進行著,大部分觀看者想要看這個小男孩和屍體呆在一起的反應。

禾宇箏又開始沒有靈魂地嘔吐,他把胃裏的東西全部都吐了出來,再吐酸水、接著嘔血,他的身體也變得和崔錦姐姐差不多臭,但那個大胡子會經常拿一大桶水來澆他,讓他保持著基礎的幹淨。

漸漸地,那個味道禾宇箏聞慣了,隻是他還會習慣性地嘔吐,不知白天黑夜,一直睜著眼直到挺不住才睡著,他害怕哪天一閉上眼就像崔錦姐姐一樣再也醒不過來。

某一天綁匪們之間爆發了一次很激烈的爭吵,他們甚至用上了槍,有個男人的腿被子彈擊穿血流成河,他們大聲吼叫怒罵著,禾宇箏呆滯地靠在牆角,再也不會尖叫和恐懼了,已然見怪不怪。

崔錦的屍體開始慢慢變大,有小蟲子從她的身體裏長出來,那些小蟲子順著地爬到禾宇箏身上,禾宇箏一邊用手指摁死那些小蟲,一邊用頭撞牆。

但他已經撞不動了,他吃的所有東西都被吐了出來,他瘦了許多許多,血管像蛇一樣纏繞在手臂上,青色的紫色的,某天禾宇箏突然訥訥地抬起手,對準手臂上凸起的最粗的一根血管咬了下去。

看著他的大胡子男立刻過來製止,自從他們上次爆發爭吵後光頭男再也沒有出現過,另外兩個男人和大胡子男輪流看著禾宇箏。

禾宇箏的傷口被粗糙地包紮好,為了以防萬一他的兩個手臂也都被厚厚地包住,禾宇箏再沒別的東西可以吸引注意力,隻能終日盯著早已變了形的崔錦的屍體,長久地看著,其實他的皮膚沒有比崔錦好多少,很多地方都潰爛流膿,某天禾宇箏也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的氣味,即使早就對這些味道免疫,但他依然能分辨出自己的和崔錦的。

禾宇箏隻記得自己當時痛快地閉上了眼睛,因為他知道自己也要死了,他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有些狂喜。

禾宇箏一共在地下室呆了27天,第28天,國際刑警擊斃了在看守他的男人,將昏迷的禾宇箏救了出去,將崔錦的屍體處理幹淨,至此,這場暗網狂歡了一整個月的直播才宣告結束。

禾宇箏被救出來後立刻進了搶救室,從搶救室裏出來又連夜進了ICU,終於,在被救出來的第五天,禾宇箏睜開了眼睛。

醒來後禾宇箏陌生麻木地看著站在自己床前的禾孟和任曉月,鼻尖似乎依然縈繞著那股腐臭的氣味,他往自己身旁看了看,崔錦姐不在。

他嚐試用頭往後撞牆,但隻撞到了柔軟的枕頭。

然後一股尿騷味隱隱飄了出來,他木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崩潰大哭的女人和滿眼含淚的男人,停了停,轉眼盯住那看起來最堅硬的床杠,猛烈地往上撞去!

禾宇箏認識那兩個人是爸爸媽媽、他知道不能在**尿尿。

但他不想管這些事了。

他習慣了時不時嘔吐,睜眼到實在撐不住才閉眼、想方便就方便、不和麵前的人說話、也不大聲哭喊,他覺得隻有這樣才是安全的,他甚至想如果崔錦姐姐變了形的屍體還在身邊就好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裏,禾宇箏的身體慢慢養好,他的皮膚很快恢複白皙和彈性、身體的傷口也漸漸愈合、身體再也沒有氣味、那些血管也漸漸隱入長出來的肉中不再凸起......

隻是他的精神越來越壞了,他和給自己治病的醫生對抗著,把藥含在嘴裏再吐出來,如果被迫灌了下去就吐出來,他已經很習慣嘔吐;他動不動就拿著手邊的東西朝能看得見的人砸去;他甚至瘋了一樣阻止他們清理自己的排泄物;禾宇箏依舊在被二十四小時看管著,病房從天花板到茶幾都被包上了厚厚的軟布,窗戶更是被封死。

任曉月寸步不離地守著被大家說已經廢了的兒子,給他把尿喂飯,重新教他說話,有時被禾宇箏不知輕重地砸中,臉上身上經常帶著淤青;就這樣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禾宇箏是在十歲半的時候重新說話的,當時任曉月隻是出去拿了個藥,進來的瞬間就聽到禾宇箏大聲朝她說:“尿!”

任曉月的震撼隻表現出來不到一秒的時間,她依然維持著鎮定,走到禾宇箏床前:“來,要尿尿啊,媽媽帶你去洗手間。”

禾宇箏很緊很緊地牽著母親的手走進洗手間,等上完廁所他突然又大聲喊:“洗!”

任曉月雙手微顫地打開水龍頭,低著頭滿眼噙淚,隻有聲音還是平穩的:“好,箏箏洗手,我們洗得幹幹淨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