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恐慌!

順治十四年,五月癸卯朔,日有食之。丙午,以道喇為正紅旗蒙古固山額真。甲寅,封濟度為和碩簡親王。丁巳,以覺羅伊圖為兵部尚書。

簡親王終於得以扶正,襲爵不久後便在府邸裏大擺筵席,宴請了眾多皇親貴胄,包括皇上。

此次,皇上的鑾駕親臨,可謂濟爾哈郎一係極大的榮耀。簡親王府裏張燈結彩極盡浮華;正殿中貼金印紅,人頭濟濟;那皇上禦賜的明黃燈籠,懸掛於門廊上,將皇家的貴氣輝映在主人那春風得意的臉上,把簡親王府今日的興隆,烘托到了極致。

為了赴簡親王的宴,葉布舒特地在福聚齋打了一尊重達十九斤九兩的金麒麟作為賀禮。

據說這尊金麒麟被專程送往五台山,由匯德法師施法開過光。進府的時辰經過了大師的掐算,若能如期而至,便能助主人獲得取之不盡的財富,和繁花似錦的前途。濟度獲知此事,極為高興,早早便帶著兄弟輝蘭,出府拐上了大道,親迎葉布舒的到來。

除了皇上之外,這等非同一.般的禮遇,恐怕也隻有“黃金道”上能撞見。鄭親王濟爾哈郎雖然閉了眼,可好歹那些投在他身上的黃金白銀沒有白費。一並隨著他的爵位轉而被濟度繼承了。

有了老王爺留給世子的那些財.富作為前期鋪墊,往後跟這位年輕的王爺套近乎,似乎相當順利。葉布舒幾乎沒花什麽力氣,便和他走近了。這尊“金麒麟”算不上是來打頭陣的,濟度早已笑納了不少,如今都已順心順手了。

對這一次赴宴,葉布舒顯然非.常看重。他不但備足了厚禮,更是吉服吉冠正裝出席。一不能怠慢了簡親王,二要隨時在皇上麵前維護皇家的威儀,就算單身這麽多年不免讓他變得邋遢,此時卻也絲毫不敢造次。

顯而易見的原因就不說了,他如臨大敵一般的慎.重,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攜了金珠同往。

此時他妻女同乘一輛馬車,一路上心念不斷,鮮少.和她們交談,穆丹也出奇的安靜,居然老老實實坐在金珠身旁,不言不語。一家人和護送金麒麟的侍衛前後分乘了兩輛馬車,疾奔簡親王府而去。

濟度這次宴請了皇上,讓拿到請柬的夫妻倆很.是發愁。但眼見著已經無法再推脫,便隻好硬著頭皮前往。

近來,朝中已有.傳言說四福晉和叛臣多爾袞之女極為相像,前後兩位四福晉可謂真假難辨,怕是佛陀有心幫四阿哥與前妻再續前緣!這傳得沸沸揚揚的“神話”多半是因穆丹的生辰宴而起,當日葉布舒宴請的同僚中,不乏一些舊有的熟人,在將軍府親眼看到了這樁奇事後,難免不宣揚出去。

本來這是想要為金珠營造一種神秘的氛圍。以期謠言能幫她添上玄妙的色彩,混淆眾人的視聽。不過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招來了麵對麵的考驗。

很快皇上便聽到了風聲。並對此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借著簡親王宴客,他指明要葉布舒帶著金珠一同前往,想要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奇女,畢竟婚是他賜的,就算葉布舒獲得了一段奇緣,他好歹也是牽紅線的人,怎麽著,也該親眼看一看這位“轉身佛”的風采吧!

夫妻倆措手不及之時,好在有簡親王這張大牌在手。濟度在穆丹生辰宴上也見過了金珠,雖然他當時大為震驚,卻稀裏糊塗就將這個事權當作了“巧合”。葉布舒曾設身處地的揣摩過濟度的心思。以他相對老子較之粗坯的性情和如今得勢的風光來說,恐怕即便金珠就是愛新覺羅東莪,他也已經無所謂了。

多爾袞和他老爹鬥了一輩子,不過前者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可謂悲慘到了極致。而他的父親不但風光大葬,皇上還為此輟朝七日(僅有濟爾哈朗享此殊榮),賜葬銀萬兩,置守墳園十戶,立碑紀功。

人生盡頭,這等天差地別的待遇,已經將輸贏明明白白的載入了史冊。如今他如願以償的襲了爵,鄭係昔日的政敵卻連兒子都沒留下一個,不管金珠是不是東莪,又怎麽樣呢?!

就算她是,她的夫也是個識時務的主兒,這不都攀附上來了嗎?他怕是難能有心提防,搜羅財物多多益善才是!

有時候年輕就是本錢,不過有時候,年輕也是一種不足。就比如這位自信得過頭的簡親王。葉布舒曾滿麵愁容的向他訴說內心的惶惑,怕金珠長得太像東莪,給皇家帶來恐慌。濟度竟然啼笑皆非,稱他謹慎得過了頭,並信誓旦旦答應了他,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打打圓場。不過,這位王爺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有沒有必要摻和到這碼子事裏頭去。

葉布舒一家抵達後不多一會兒,皇上的禁衛軍便開進了胡同。正黃旗的領侍衛內大臣泰博兒奇奉命護駕,負責府邸內的安全。

正白旗的領侍衛內大臣蘇克薩哈奉命布置王府外三街、六胡同口的禁軍護衛工作,負責外圍。

葉布舒緊緊捏著金珠的手,兩人和一眾地位顯赫的皇親叩拜在最前排。倆人的手心裏全是汗。

安公公那尖利的嗓音穿破了正殿的上空,直飆天際而去:“皇上駕到——跪——叩首”

金珠的額頭密布起了細密的汗珠,不知為何,跪在她身旁的穆丹竟然也握住了她另一隻手,不但如此,還貌似跟她老爹一般,緊緊的捏了捏了她那微微滲著汗的柔荑,似乎在給她鼓勁兒?!

金珠叩下首去,被這莫名的鼓勵引發了巨大的力量,她頃刻便平靜了。紛亂的思緒也漸漸有了些許條理。

生死對她來說早已不算什麽。隻是近距離麵對皇室,讓她感到憤恨得渾身顫抖,她拿不準自己能不能演好這出戲,體內那橫衝直闖的仇恨快要將她撕碎,她的理智在漸漸遠去。可因為女兒這個動作,金珠陡然驚醒。她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出分毫差錯。因為她得對葉布舒和穆丹負責!

穆丹這個舉動,恐怕是將姨娘當成了土包子一個,以為她對皇上的駕臨恐慌不已,這才難耐不住幫她鼓了鼓勁兒。

不過,正是她歪打正著提醒了金珠,讓金珠不斷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千萬不能任何差池,千萬千萬。在無數過“千萬”之後,她便稀裏糊塗的聽到了安公公那夾帶著喜氣的一聲:“興——”

眾人紛紛起了身。按理說葉布舒該率先迎向皇上,可是他卻躊躇不前,緊緊盯著金珠看。莞爾,忍不住憐惜的抬手撫了撫她額頭上的汗,湊近她低聲說到:“怎麽流了這麽多汗?你沒事吧?”

“沒事兒——”金珠垂下眼簾抖了抖睫毛,悄悄推了他一把:“別在這兒侯著,該幹嘛幹嘛去!”

“阿瑪,女兒去請安就好!”穆丹衝葉布舒咧嘴一笑。手卻拽了拽金珠的裙擺。那架勢顯然是故意給姨娘留了個麵子,敢情小東西還蠻體貼人的,準備將老爹留在這個土裏土氣的姨娘身旁,給姨娘吃上一顆定心丸啊!

金珠用手背擦了擦臉頰的汗,抿著嘴欣慰的笑了笑,來不及阻止,穆丹已經朝著皇上跑去了。她趕緊再度推了葉布舒一把:“爺快去吧,這可不是孩子想象的那麽簡單,爺還得親自去!”

葉布舒怔怔的看著她,忍不住一把將她拽進了懷,低聲耳語到:“咱們養了個好女兒啊!都是你的功勞,從前她可是比小嘎子還要調皮,沒讓爺少頭痛!就差沒將爺煮了下酒了!哪會這麽乖巧啊!福晉,若沒有你,爺的日子根本就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你有多重要,你知道嗎?!”

“去!什麽‘煮了下酒’盡瞎說!”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金珠哭笑不得的紅了臉,她緊張的四下看了看,埋著頭悄聲說:“在家你不說,出來搗騰個沒完,也不嫌臊人,快去!”

葉布舒出神的凝視了她片刻,長籲了一口氣轉身邁開了步子。好半天之後,金珠才緩緩抬起眼簾尋覓他的身影。他離開前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將她的心房抓緊,至此還在抽痛。

這個不太善於表達感情的人,總是要在這種很特殊的情況下才肯泄露一絲真情。他的愛意早就已經埋入了心底,不到非常時刻,不願輕易示人。

可是正是他這種憂患意識,這種依依惜別的不舍,還有這種割舍不下的淡淡哀傷,讓金珠感到了無邊無際的恐慌。

順治帝能不能讓他們夫妻二人通過這一關,是個極大的未知數。以他對前攝政王的仇視程度,和他多疑好猜忌的性情,以及那偏激的處事風格,一旦遭到懷疑,不管當初他是否參與了欲將她鏟除的計劃,必然會讓葉布舒陷入極為被動的局麵。

這種死灰複燃帶來的恐慌,會將那高高在上的人一把掀翻在地,讓本來對這顆小釘不太在意的人,突然迸發出極度強烈的抵觸情緒。倘若真是如此,別說葉布舒,就連穆丹也會受到波及。

金珠盡量往人少的地方閑逛,卻驚覺不管走到哪兒,總是能遇到一兩個對她側目的人。她的頭越埋越低,心裏越來越亂。胡走亂逛的踏入了簡親王府**裏的小花園。

鼎沸的人聲漸漸低落,為她帶來了一絲安然之情。她腦子裏亂糟糟的,擠滿了繁複的思緒,突然之間。她一頭撞上了一堵人牆。懊惱不已的忙不迭道歉,猛然一抬頭,她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