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巧取母虎心

即便是身份不一般的蘇摩爾嬤嬤,也萬萬不敢怠慢天上的神仙和聖域的佛陀,奇景麵前,她也難免落了個俗套:天大地大,翻手為雲的神祇們才是最大。躊躇了半餉之後,她耳提麵命的聽從了金珠的提議,差人向內務府討要浴桶去了。

金珠此時暗暗籲了口氣:好在葉布舒早已替她掃清了障礙,否則要過這一關,怕是比登天還難!皇太後竟然連中間環節都省去了,直接抽了底牌來看。好險!

如今唯一讓她擔心的是,那送往班禪手裏的信函,言語隱晦,暗藏奧妙,隻此一句——如絲細滑,如佛座蓮。班禪能不能明白呢!他若是明白了,在遭遇皇家對質時,願不願意幫忙呢?!

要說,他已經幫了她太多了,這沒完沒了的紛擾,隻會給一個潛心修德的活佛帶來麻煩和困擾,更讓他屢次觸犯了‘無妄語:言不為詐,心口相應’的戒條,他會應承此事嗎?

雖然從北京到西藏路途遙遠,少則半年,行程緩慢甚至有可能走上一年,但是如果皇太後心裏有疑慮,派驛站八百裏加急,輾轉換馬一路不停歇的趕赴,九個月就能走上個來回。這九個月會不會就是他們團聚的最後一段時光了?

紛擾的情緒如波**漾,漸漸.將金珠淹沒。穆丹的笑臉,“世子”的降臨,葉布舒那看似內斂卻偶要率性而為的臭德性,讓她無論如何也灑脫不起來。

回想起婆羅門來訪將軍府的當.日,拉瑪爾那靈動的手指,唯美而殘酷的在她身體上留下了這幅滲著血珠的圖。如此龐大的工程,不管多堅強的女人都無法忍受一次完工。可是她連哼都沒哼一聲,使拉瑪爾得以一氣嗬成。

那一針一針的點戳,刺進皮肉.時,輕微的“嚓嚓”作響,為了上色均勻,密集而重複的刺同一個地方,每一針的痛楚都在提醒她:你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你必須忘記——前世的全部。

在那種讓人暈眩的疼痛中,穆丹那瘦骨嶙峋的肩.頭和葉布舒胡子拉碴的憨笑,一刻不停的為她層層帶上留戀的枷鎖,讓她將牙關咬得緊緊的,不願呼痛,更不願喊“停”,在這種痛苦下,她感到離他們更近了,也感到離前世越來越遠了。

葉布舒和碩塞最大的不同,便是對“殺人滅口”所持.的態度,什麽秘密需要用“滅口”來保守,不止是取決於秘密的大小,更要看保守秘密的是誰。被稱之為朋友的人,哪怕有再大的忌諱,也不能用滅口來阻止消息的外泄。否則,今時今日的金珠,是絕對不能認同的。

當時,在次日天快蒙蒙亮時,這幅泣血的“刺繡”終.於完成了。金珠不禁為拉瑪爾捏了把汗。想起久遠以前,夜闖男爵府的那些人,想必都是碩塞的親信,他竟然一個都沒留下。如此推測,此時的拉瑪爾似乎境況很危險。

葉布舒總算沒.讓她失望,他有他自己的行事風格,拉瑪爾也不是個平常的女人,她既然在印度地位高貴,為民眾所追捧的上上等人——婆羅門,自然有她不凡的地方。她承諾沒有新皇帝登基之前,絕不再踏國門,一對友人含笑道別,雖不知何時有佛緣再相聚,但散發在晨曦中的是心靈的安然,而非血腥味的暴戾,這已經非常難得了。

浸泡在暖暖的熱水中,金珠的思緒被漸漸拉遠。既而,連眼神也迷離了起來。蘇摩爾嬤嬤為自己備置好了浴桶,卻未曾寬衣入浴。不管她在皇太後跟前有多得勢,規矩畢竟是規矩。深宮裏的定律是,人不犯事,事犯人。她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一時間,清醒了過來,不敢造次。

金珠有孕在身,本不該坐浴,眼下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再泡下去恐怕對胎兒會有不良的影響。嬤嬤念想至,走近了浴桶,低聲詢問:“四福晉,您如今有了身子,泡浴的時間過長可不好啊!奴婢還是伺候您出浴吧!”

“噢?”金珠緩緩張開眼睛,老半天沒回過神來。那搭在筒邊的兩臂和露出水麵的前胸,仙雲翻滾,蓮花嫣然,襯得她懵懂的神態反倒顯了幾分神秘。橫豎是讓已經走入她“八卦陣”的嬤嬤有些暈眩。不禁小退了半步,恭順的垂下了眼簾,回話說:“回四福晉的話,奴婢這方麵很有經驗,您一定得聽奴婢的勸!別再泡了!”

“——當然了!嬤嬤在我心中不是個一般人,這慈眉善目,唇角帶笑的麵相,讓人如沐春風,真是難得的善緣之相,我和嬤嬤一見如故,自然都聽您的!”金珠回過了神來,狡黠的一笑。

蘇摩爾詫異的露出了欣然之情:“四福晉好一張巧嘴!真是讓奴婢受寵若驚!!若是皇太後身邊兒有您這樣一個媳婦,她老人家可就享福咯!”

“此言差矣!”接過蘇摩爾呈上的毛巾,金珠輕輕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站起了身:“我本來就是皇太後的媳婦啊!咱四爺不也是她的‘兒子’麽!”

蘇摩爾聞言咧開了嘴,一邊忙不迭將內衫小心翼翼披在了金珠肩上,一邊說到:“是是是!還是四福晉靈巧!奴婢是老糊塗咯!!”

金珠眨了眨眼,好整以暇的係起內衫的紐帶來。心裏不禁泛起了嘀咕:怎麽,皇太後對她的媳婦有這麽不滿意嗎?她貼身的奴才將這話說得如此順口!那不就是公開的秘密咯?!

*

“臣妾金珠哈舍利,叩見皇太後,恭祝太後福壽安康,長命百歲,吉祥如意!”

“好了好了,就你一個人話多,請個安也這麽呈長羅嗦!!”皇太後輕輕蠕動著嘴皮子,唇邊卻露著一絲笑意:“起來吧!上次給哀家講的‘菩薩戒’蘇摩爾抄下來沒有啊?”

金珠剛開啟了朱唇,還未來得及回話,蘇摩爾聞言帶笑的回到:“回皇太後的話,奴婢一時忙暈了頭,既然把這事兒給耽誤了,好在四福晉今日將抄好的裝訂本都帶來了!”

“噢?還裝訂好了?”皇太後訝異的從炕上坐起了身:“金珠,呈上來給哀家看看!”

接過金珠遞上的冊子,皇太後有些失笑:“金珠,這‘菩薩戒’的裝訂本怎麽弄得跟宗人府的卷宗似的?!”

“回皇太後的話,金珠不才,也不知道該怎麽裝訂才得體,所以就——”

“哈哈哈,不錯。待哀家看看,昨兒是講到哪兒了?怎麽今兒一睜眼就給忘了下半段兒了!”說罷,皇太後自言自語的念叨著,打開了冊子。一時間,卻又擰起了眉頭來。

金珠有些忐忑的關注著她的神情,不知她到底瞧出什麽來了。聽聞那邊廂有些語重心長的口氣,她頓時放下了心來。

“你這個字兒怕是寫得太糟糕了吧!老四就任由他媳婦拿著這樣的字出來丟人現眼啊!?”

這話說得有點不客氣,換做從前金珠該摔臉子了。不過,此時倒是有幾分高興。第一她搗騰了半宿,好容易用左手握筆將“菩薩戒”給抄了下來,就是為了掩藏她那柔中帶剛頗有特色的筆跡,第二皇太後似乎在經曆了半個多月的反複審核後,認可了她的新身份,對她不再置疑。而且——顯然是沒將她當做外人!否則怎麽會如此直白。

“回皇太後的話,臣妾自知學識有限,字跡拙劣,所以一直都沒敢獻醜,這還是第一次拿出來示人呢!”

皇太後微微一笑,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就算是“聖人”也有不足之處,就如她這位“媳婦一樣。同樣,就算是“聖人”也會經不起不著痕跡的“拍馬屁”。既然這個“媳婦”自知拙劣,拚命掩藏她的缺點,那麽如今的獻醜,不就是一片孝心迫使的嗎?!

早在聽聞蘇摩爾為金珠沐浴的當夜傳回的消息後,皇太後的心裏邊就不自覺的浮起了一絲安然。要說當年東莪的死,雖然既突然又離奇,但也經過了皇家內內外外多個部門的確認。

人的視覺興許會被蒙蔽,可是獵狗的鼻子是蒙蔽不了的!提督九門步軍巡捕營不同於一般的巡捕營!生生就是皇家在京師的對外衛戎部隊,全權負責著稽查、門禁、保甲、緝捕和審案。

都說九王多爾袞好飼獵犬,其精心訓練的架勢,不亞於培養正白旗的士兵。可是提督九門放出來的獵犬,可謂比九王家飼的犬隻更為凶猛機敏,不可能會出錯。

就算當時那具屍體已經麵目全非,可是從體態特征和犬隻對其氣味的判斷上來說,就是愛新覺羅東莪無疑。為了確定她的身份,皇家甚至還讓檢屍官進行了詳細的核查,該女屍分娩不久,且從骨骼和**多個方麵複核,都證明此女子生前隻此一胎。如此看來,死者就是九王的獨生女——東莪。

此時,麵對一個和東莪如此相似的“媳婦”,皇太後在初期的惶恐之後,進行了一係列的暗中摸查,所有的結論都將結果引向了一個方向——是她多慮了!

雖然這張麵孔,讓太後想起了不太願想起的舊事,也曾勾起了她內心巨大的恐慌和疑慮,可是畢竟死人不會複生,那種離奇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在人跡密集的京城。

所有不良的情緒,漸漸隕落在理智的分析裏。塵埃落定後,本想客客氣氣打發她離去。以免那張麵孔帶來太多讓人窒息的回憶。可是,這個“媳婦”倒是討喜,愣是不顧有孕在身,執意要為這位“婆婆”祈福誦經。

拒絕人容易,拒絕佛陀卻是不吉利。“誦經”二字讓皇太後不情不願的將此好意應承了下來,想不到這一聽,竟是聽上了癮。看來這個從黃教發源地,千裏迢迢趕赴來北京的“吉祥天”,果然不同凡響。在佛法上有她獨到的見解和淺顯易懂的詮釋力。不止引人入勝,也頗讓人心生頓悟,感到憂愁化去。

被皇帝近來的行徑氣得七竅生煙,皇太後也如同大部分婆婆一般,兒子不聽話,就將氣撒在了媳婦身上。殊不知這完全是跟自己過不去。兒子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就算是大逆不道,生氣也有個底線。可是若將這種怨恨丟在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媳婦身上,那就無窮無盡,沒完沒了了。這不是為難自己嗎!

菩薩戒涵蓋了七眾戒,而又超勝了一切戒。因此,凡是佛的弟子,不論出家、在家,均可受持。其“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則人人皆可成為“菩薩”。

對於嗔怒中的皇太後,似乎非常受用。借此來緩解內心那無邊無盡,欲除之而後快的怨憤之情。但她偏偏就是記不住那一句——“總攝一切諸善功德,修行一切善事。”

金珠為她留下手抄卷,本意在此。對於一位政治家,她怎麽能輕鬆的記住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