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大風雨,雲迪一行為了躲避可能被招來的魔軍連夜行進到了楊基城堡。當他們在大門下敲擊門環時,就聽見從那燈火陰暗的城堡裏發出一聲慘叫。著急的水晶先從高處的石窗飛了進去,不甘示弱的阿茲也開始向地下鑽去。羅恩想跟著去,但被雲迪拉住了領子,她輕蔑地撇撇嘴角。康德一動不動站在他們身後,裹著黑袍,仿佛幾千年來一直站在那兒,與黑夜融為一體。

阿茲打開了大門,雲迪等人握緊手中的兵器與法杖,緩緩地走進了陰暗的城堡。城堡像是沒有什麽人住的樣子,石廊中滿是灰塵與蛛網。他們的腳步聲在城堡中回**著,除此再沒有任何動靜。忽然又是一聲尖喊,這次是水晶。人們跑上前去,看見她從回廊拐角衝出來,一頭撞在牆上,摔了個半死。

阿茲跳過去托起她:“嘿,你就像個沒頭的蒼蠅!發生了什麽事?有一隻大蜘蛛在追你嗎?”“我看見那些……那些石頭……”水晶說了幾個字,眼冒金星地栽倒在阿茲手上。

幾十個黑影靜靜站立在廊後一間大廳中,當羅恩、阿茲剛看見他們時,都被嚇得後退了幾步,舉起了手中的匕首和木棒。

雲迪冷笑一聲走上前去,用手搭上黑影的肩頭:“是鬆嘎石人,這裏也許是個索尼巫師的住處。”“一個可以操縱石像的索尼法師?也許我們不該隨便進別人的房子,我想我們應該先出去敲敲門。”阿茲說。

“也許他正在樓上做著索尼教派那些邪惡的試驗,剛才那聲音聽起來真是不祥。”羅恩抬頭望著,他記起明康恩曾說索尼法師是被所有正派魔法師不齒的對象。

他們走上寬大的梯階,木板像從來沒有見到這許多人似的發出響聲。

“你就不能輕點兒嘛!”阿茲對他身邊的人抱怨。

“你在對我說?你居然讓我輕點兒?”水晶在空中叫道。

“見鬼,你把周圍三百裏的野獸和惡靈全吵醒了。”“可是那是你,是你叫我輕點兒我才……”忽然樓上傳來了門的響聲。

“我想他躲到某扇門後去了。”羅恩說。

樓上有許多門,厚重的木板鑲著鐵邊,神秘的城堡主人會在哪扇門後麵呢?“雲迪,我相信你是大陸傑出的魔法師之一,很少有法師強過你,對吧?”阿茲向雲迪靠攏。

“千萬別這麽說,我隻不過是新銀月光華軍中一個小小的軍醫而已,事實上我主修聖光明治療術,這方麵我已達到四十級,而我的火係、電係、水係都還是可憐的二十多級……”“別對一個從來沒有參加魔法行會職稱考試的赤腳法師說這些,至少我沒見過有人能像你這樣同時精於這多麽係……當然在土係方麵你還需多向行家請教,那……你看我的土係能達到多少級?”“非科班出身的土法師是很難評級的,你的那些法術正規教材上根本沒有,你早就偏離正道了。”雲迪眼光警惕地打量著身邊的門,不看阿茲一眼。

“難道我就沒有希望像尤裏卡那樣自創出偉大的魔法?”“可你的法術全是手法錯誤、乏人指教、不入流的野地法術……”水晶急忙說。

“我沒有問你!”忽然雲迪指向一扇門,周圍的人湊過來,她壓低了聲音:“在這裏。”而她的目光隨即又轉過去望向走廊盡頭另一扇門,疑惑地想了想,仍然把手指向身邊這扇。阿茲立刻跳到了陣形的後麵。

“這時我才覺得一個能衝在前麵的肉盾是多麽的必要。”羅恩說,“我們的隊伍中居然沒有一個騎士或是矮人。”“阿茲,他們忘了你是矮人。”水晶在阿茲背後推著他。

“那正好,我本來就不想當,我要立誌改變矮人在其他種族眼中的衝鋒隊形象。”“所以你現在站在最後麵?”羅恩回頭嘲笑道。

“康德是騎士……哦,我是說曾經是……我現在倒希望魔王還在他的身體裏……康德?……”康德全身裹在黑袍裏,不知什麽時候早站在了走廊的盡頭,在雲迪曾望著的那扇門前站定。

“他什麽時候到那邊去的?我都沒聽見他的腳步聲。”水晶說。

“他的造型看起來像個夜行吸血魔,他會嚇著門裏的孩子們的。”阿茲嘲笑道。

羅恩看了看雲迪,雲迪也笑望著他。羅恩歎了口氣,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可是也說不出“女士先行”幾個字來。他把手按在了門上,一推,像是鎖上了。

“他看起來不想見我們,我們真的有必要去驚動他嗎?”“如果你不想在外麵的風雨中過夜或是半夜被什麽驚醒,最好還是找到這裏的主人。”雲迪也把手按在了門上。

“裏麵有很重的魔法氣息,這個人的力量也許不在你之下,但是……我能感覺到一種驚慌……他在害怕……”羅恩說。

“你的體察術相當不錯。”雲迪有些驚訝。

“是的,我的師父也隻肯教我這些沒用的東西。”雲迪想了想,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

敲門聲把阿茲和水晶嚇了一跳,“嘿,你在幹什麽,我們可以在門廳過一夜。”阿茲說,“吵醒睡夢中的東西是不禮貌的,尤其是當你還不知道那是什麽的時候。”長廊的那一頭,康德已無聲地推開門,走進了那屋中。

一種極熟悉的氣息,竟讓他覺得無比親切,那是黑暗的氣息,是死亡。

屋的正中央,一具人體正躺在石台上,看樣子已被解剖得七零八落,身體的許多部件都被換過了。一個比人眼大幾倍的眼球鼓在外麵,不知是什麽東西,而另一隻眼卻被縫上了,身體的腹中傳出濃烈的藥味。但康德明白,這個人還活著,因為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亡靈的氣息。這是雲迪和羅恩都難以體察到的。

在屋子的四周有許多的箱子,康德的眼睛早就能在黑暗中視物,他看到箱子上的標號,知道那裏麵是各種肢體:“左足來自長腿精靈”,“眼類:巨蛙複眼”,“爪類:黑狼魔”,“齒類:劍齒”……康德忽然想到基洛崗城外亡靈福肯斯達對他說的:“身體不過是人的束縛,你如果懂得靈魂的轉移,你就可以隨意更換你的身體。”是的,他現在確實有強烈的欲望,拋棄這個日漸腐爛的身體,換一個新鮮健康的身體。每天他在路上見到那些健壯的人,就有撲過去的欲望,這種心理使他害怕不已。即便對於同伴,他也每天躲得遠遠的,不僅是因為身上的惡臭,更怕他們察覺自己心中瘋狂增長的陰暗。

如果可能,他願意拋棄血肉,換上鐵的軀殼,僵硬但至少不再腐朽。水晶為給他洗澡而配的帶魔法力的消毒藥水像刀一樣刺痛他,他的身體早已沒有觸覺,但那種藥水卻是亡靈暗黑族的大敵,它折磨著被黑暗感染的靈魂。幸好藥不是每天都可以弄到,也隻能暫時阻止身體的朽壞。近些日子,水晶他們已經越來越懶得再去辛苦地尋找草藥,任由他躲得遠遠,甚至每夜睡在門外。他們已經開始厭惡他了不是嗎?是的,雲迪厭棄他的身體,可是百亞不會。

換一個身體,換一個身體!這聲音在康德心中越來越強烈。那怕是異形的惡魔,也比現在腐朽不堪的軀殼強。可是他並不知道該怎麽做。他知道雲迪羅恩他們也絕不會允許,那是暗黑邪惡的亡靈族才會做的事,信仰禮天教的種族是絕對不能這麽做的,身體是上天賜與的,要與它共存亡。

他明白,他已不再是人類,也不是精靈和矮人,他已被同種族所不容。等到同伴發現他無法救治的那一天,他們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或毀滅他。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現在就離開呢?去過獨自在黑暗中的、腐朽的亡靈生活,那樣會讓他更自在些——他已無法合群。每當想到自己正在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亡靈族,康德就心寒如冰。他想逃離人群,逃開每一個知道他關心他的人。

“不要進那扇門!”當羅恩用開鎖術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女子的叫聲。

康德聽見旁邊台子上的怪人重重喘息了一聲,像是一台老舊的機器正發動起來。他並不太害怕,對黑暗與異類的恐懼正日漸從他心靈中消失。這時他聽見門外走廊上,一行人正驚呼起來,“乒乒乓乓”的像是很多家具被打翻。一場戰鬥又開始了,康德心中蔓延著對一切事物深深的厭倦,他決心逃離。

阿茲在那些東西衝出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東西全扔了過去,事後他有些後悔,那裏麵還有他明天的早飯。雖然眼前的家夥讓他很倒胃口,可他還是不想明天被吃露水的水晶嘲笑。雲迪用震撼術減低了前麵衝出來的幾個東西的勢頭,然後審時度勢地轉身就跑。她發現羅恩已經在樓梯口等她了,更遠的地方是水晶,羅恩好像從來就沒過來過。羅恩對雲迪笑了笑想申辯自己不是故意先跑而是本來速度就這麽快,控製不住,但他看到雲迪好像沒有聽他解釋的樣子,隻怪他擋在了樓梯口。阿茲如一塊飛滾的圓石跟在雲迪後麵,好幾次差點兒把雲迪拱一個筋頭。在他的後麵,一堆堆的奇形怪狀的東西正從那個門裏湧出來。

嚇跑了“難道”的那個女修習生這會兒從三樓樓梯上衝了下來,眼前的景象讓她很惱火。“你們怎麽可隨便打開別人屋裏的門。喂,別跑,替我攔住那些試驗品,它們跑了師父回來會大發脾氣的!”那四個人好像從來不懂人類語言一樣。

“沒有辦法了……”女修習生開始念動一種語言,她的聲音不大但好像足以讓一樓大廳中的石人們聽見。很快的,驚呼聲中那四個人又從下麵“噔噔噔”地衝了上來。

麵對滿滿一走廊的怪物,雲迪反應奇快地打開手邊的一扇門,阿茲先一步衝了進去,然後在裏麵大叫一聲,雲迪立刻打開對麵的門走了進去,羅恩很有禮貌地跟在他後麵,然後很有禮貌地隨手關上了門,把水晶和怪物全關在了門外。這時阿茲從另一邊又撞了出來,頭上纏著一堆亂藤,像是那些拚接怪人中的一個。他習慣性地想采用土遁,然後他發現在樓板上使用這種魔法是不需要MP的,於是樓道上一聲巨響,在石濺塵飛後地板上就多了一個大洞。隻剩下水晶尖叫著從這一頭躥到另一頭,最後一頭撞進人類女修習生的懷裏,長舒一口氣,放心地暈了過去。

黑暗的房間裏,羅恩和雲迪屏息聽著外麵的動靜,羅恩一直緊張地想去抓住雲迪的手,可雲迪的手很靈活地挪開了。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出去幫幫他們?”羅恩說,他想好了感人的下一句是“我願意同你一起赴險。”這樣的對白在《若星漢史詩》裏被騎士們用濫了,但屢試不爽。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不會介意的,不過出去後請隨手關門。”雲迪的對白在史詩劇中就少見了一點兒,這倒充分證明了明康恩的那句話:“唉,世風日下,你看現在戰士不像戰士,矮人不像矮人,魔法師不像魔法師了。”羅恩想起老師的這句話隨後才想起了康德,那麽:“康德他……”“見鬼……”雲迪輕咳了一聲,像是惱火羅恩的提醒。她的尖跟小魔法靴在羅恩腳上猛跺一下,放出了一個火球魔法,轟開了窗戶,“我們從這裏走。”羅恩被她拉著重重地摔到了窗下雨中積水的草地上,他發現提到康德的名字總能使這個女子充滿無限勇氣。看著暴烈燃燒的窗台他想說“隻需要重重地踹一腳就可以省下那個魔法”,但想到對於美女魔法師來說體力值永遠比法力值更寶貴,於是閉嘴。

“我感覺不到他在哪裏,他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微弱了。”大雨中,雲迪著急地說,這個時候她才不自覺地攥緊了羅恩的手。

事實上在羅恩看來這不過是雲迪對自己糟糕的體察術的掩飾。因為康德在人類聖華力越來越弱的同時,黑暗氣息卻日益高漲,羅恩隻用一偏頭的時間就感覺到了,古堡院牆東南有兩個黑暗係物體正在跑動著。

一陣風吹來,雲迪也皺了皺眉,“我感覺到了,他在東南方向。”對於雲迪用鼻子代替優秀體察術的行為羅恩甚為不滿,但康德身上的氣味的確不適合站在上風。

雨越下越大的樣子,讓人想起了惡靈山穀中那永無休止的驚雷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