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忠彎腰撫摸著兒子的照片,慈愛地道:“如果真有來世,你一定要當一個好人,平凡一點,安安生生地過一輩子。”他抬頭望著南江方向,道:“我發誓,一定要讓郝建血債血還。”李太忠坐在車後排,眯著眼睛看似在打盹,腦子卻一刻也沒有閑著。

掌管了兒子的鉛鋅礦,李太忠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暴富,財富如洪水一般流來,讓當過常務副縣長的他都覺得惶恐和不可思議,這更增加了對兒子橫死的憤怒。有錢加上有憤怒還有老關係,讓他如基督山伯爵一樣開始精心策劃複仇計劃。

車至沙州,來到一個事先約好的茶館。

一位紮著馬尾辮的中年男子在喝茶,桌上放了一頂紅色帽子,帽子上繡了一個“麻”字。李太忠來到茶館,目光掃視一圈,見到紅帽子以及帽子上的麻字。他走到紅帽子邊上,問道:“你是麻先生?”

麻貴客氣地站起來,道:“我是麻貴,解麻煩私家偵探所。你是朱總吧?”得到肯定答複以後,他招了招手,道:“小妹,來杯茶水。”

兩人坐定,麵前各有一杯綠茶。麻貴打量著來人,從來人的氣質來看,應該是個領導,最起碼也是高級別的老總,不禁一陣暗喜,覺得發財的機會來了。

“朱總,很榮幸為你服務。”

李太忠單刀直入地道:“你們公司的業務範圍有哪些?”

“我們業務範圍很廣,客戶有什麽需求,我們總是會竭盡全力去解決。”麻貴又用非常誠懇的語氣道:“在東首。類似業務見不得陽光,所以我們隻能靠著誠信才能生存。目前從事這個行業有十來年,信譽非常良好。朱總有什麽事需要我們解決,大可放心。”

李太忠點了點頭,拿出一張照片,道:“幫我監控這個人。”

麻貴拿起照片,看到一個熟悉的頭像。十來年前,他的私家偵探所開業不久,就接到委托去調查郝建。當時郝建還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就欣然接受了這個單子。如今郝建已經堂堂的省長,他不會做這種傻事。

麻貴道:“這個人我認識。他叫郝建,是南江省長,恕我無法接這個單子。”

李太忠直視著麻貴眼睛,道:“直說。你需要多少錢才接?”

麻貴的頭搖得象撥郎鼓,道:“給多少錢都不能做這件事情,風險太高。做我們這行有規矩,不能涉及政府的事,否則是死的多活的少。說得直白點,我們就是小本經營,拍點老公老婆外遇,哪裏經得起這種風險。”

在東首有一句老話:“女人忠誠,是因為受到的**還不夠;男人忠誠。是因為背叛的代價太高。”李太忠深信此語,從手提包裏拿出一疊人民幣,道:“高風險才有高回報。你開個價錢。”

麻貴看了一眼相片,又看了一眼厚厚的人民幣,伸出五個指頭,道:“桌上的,再加這個數。”

李太忠道:“可以。”

麻貴見來人十分爽快,馬上意識到自己出的價錢低了。於是又道:“郝建是高官,監控他的風險太高。弄得不好就要進雞籠子。”

李太忠道:“你不必監控郝建,可以先監控他身邊人,具體監控哪一個人,我到時再通知你。”

他曾經是一個老練的官員,辦事向來步步為營。其目標是郝建,可是郝建是廳級幹部,沒有確實證據很難將他打倒。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準備選擇其親腹下手。現在出現*案件大多是窩案,撥出蘿卜帶出泥,郝建的親信如果犯了事情,他本人百分之一百跑不掉。這個方法其實也是劉大軍所暗示,劉大軍處的位置高,說話繞來彎去,其目的就是把自己摘幹淨,把別人繞昏。

麻貴猶豫了一會,將兩隻手伸到空中,十指全部張開,道:“風險太大,加這個數才行,先付一半定金。而且不簽合同,全憑互相信任。”

太忠爽氣地道:“成交。”他補充了一句:“你如果發現了有關郝建違法亂紀的貨真價實的證據,價格翻番。”

麻貴狠狠地點頭,將桌上人民幣拿了過來,道:“這是定金,我先拿了。”

他已經做好了盤算:“眼前這人越是爽快,意味著危險越大,總而言之,不管眼前之人出多少錢,他也隻是弄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就算以後得不到尾款,光是定金就夠自己瀟灑半年了。”

看著李太忠背影離開了茶館,麻貴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話,調到南江電視台,尋找與郝建有關的信息。作為老資格私定偵探,敬業精神還是有一點點的。

南江省政府辦公室,郝建坐在辦公桌後麵,看到前麵一堵白色牆壁,對晏春平道:“你是不是覺得牆壁有點空,弄一幅字。”

晏春平道:“郝省長想要一幅什麽字?”

郝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心裏琢磨道:“‘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這一句倒是不錯,隻是不適合掛在辦公室裏。‘每臨大事有靜氣’,掛在省長辦公室裏略顯矯情,‘難得糊塗’,隻適宜放在書房裏。‘為人民服務’,這一句用得太多。”

他想了一會,道:“就寫‘實事求是’四個字。”

這幅字是很尋常的字句,卻很適合郝建此時的心境。

晏春平道:“我去找宣傳部劉平,他與南江的書法家熟悉,可以由他去找南江最好書法家來寫這幅字。”他知道郝建與書法界沒有什麽關係,因此推薦由宣傳部副部長劉平來辦這事。

晏春平目前正在攻讀省黨校的研究生班,班上有一位同學是劉平的高中同學,通過這一層關係,劉平和晏春平抽空在一起吃過兩頓飯。晏春平在有意無意當中,積極為劉平創造與郝建接觸的機會。

郝建道:“不用麻煩劉平了,侯海洋就是書法高手,請他寫一幅字。”他拿出手機,調出侯海洋的電話號碼,“海洋,我是郝建。”

茂東市巴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侯海洋正在開會,接到電話後,便對幾個黨委委員道:“你們先議,我出去接個電話。”他走出會議室,來到自己辦公室,邊走邊說道:“郝省長,您好。”

侯海洋一米八的個子,相貌堂堂,沉穩幹練。他比郝建要小近四歲,是巴山縣城最年輕的縣委常委。

郝建道:“沒有公事,是有件私事,新辦公室有點白,想增加點書卷氣,海洋能不能幫我寫一幅字?”

“郝省長太客氣了,有事盡管吩咐。不知道您想寫什麽內容?”侯海洋畢業於東首大學,曾經是東首大學書法協會會長,寫得一筆好字,他在郝建麵前也沒有謙虛,直接詢問要寫什麽字。

郝建道:“這幅字是掛在辦公室,就寫‘實事求是’吧。”

侯海洋道:“我裝裱以後,給郝省長送到南江。”

郝建道:“不用送到南江。我約了寧玥書記,準備在最近幾天到東首吃頓飯,不知你有空沒有?”

侯海洋笑道:“郝省長請吃飯,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都要推掉,那我把裝裱好的字帶到東首。”

郝建道:“時間定好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不見不散。”

侯海洋道:“不見不散。”

侯海洋與寧玥是世交,但是,郝建和侯海洋第一次見麵並非由寧玥作中介,而是在1993年5月10日的省教育廳表彰會上。當時郝建是省級優秀大學畢業生代表,侯海洋是南江市三好學生代表,兩人在一個小組。更巧的是當時字玥是省教育廳副處長,是這次表彰會的具體服務者。

5月10日表彰會結束後,參會人員各奔東西。郝建分到益楊縣,開始難艱的向上之旅。侯海洋更是曆經曲折,甚至被作為殺人嫌犯進入了看守所。

直到2003年,在*之前,時任茂東市巴山

縣城關鎮黨委副書記的侯海洋到沙州辦事,才與郝建才再次見麵。

寧玥直到此時才知道她和郝建其實在1993年就曾有一麵之緣。

郝建剛放下電話,晏春平在外間接了電話,過屋報告道:“剛才張主任打電話過來問您有時間沒有,如果有時間,段書記請您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郝建道:“你給張主任回話,我現在就有時間。”他拿起城區地圖,想了想,又將城區地圖放下。段宜勇辦公室弄得象個指揮部,掛著三張地圖,一張城區圖,一張全市地圖,還有一幅全市交通圖。

郝建進門的時候,段宜勇背著手,正站在城區圖邊上。

“郝省長,你看這裏。”段宜勇手指著城區正中間一塊區域,道:“南江城區很象一隻虎,虎頭處偏偏是一個城中村。我在省裏開會的時候,聽到東首在下大力氣整治城中村。熊書記早就想把城中村改造了,就是拆遷很難。現在一場火災,把壞事變成了好事。我估計東首被火燒過的城中村將來會是商業中樞,最新最美的圖畫建在哪裏,肯定是建在白紙上。”

郝建知道虎頭所處的那塊區域。他剛剛要調到南江之時,步海雲和步高就來找過自己,暗示著想要這一塊地。步高搞房地產多年,他看中的地盤絕對不會差。

“現在拆遷確實很難,城中村、棚戶區、老居民區簡直成了城市的牛皮癬,即難看,又給居住在裏麵的市民帶來了很多不便,還影響了周邊地價。政府、市民都有改建的**,可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任何一個區域都有釘子戶。他們敢於獅子大張口,這就讓政府左右為難了。不改造這些區域,就違背了多數人的意願。改造這些區域,又要麵臨釘子戶,如果遇到頭腦偏執的釘子戶。更容易讓政府被罵。”郝建在沙州管過南部新區的開發,有著一肚子的苦水。

段宜勇對此深有同感,道:“再難也得過這一關,否則我們這一屆過去,還是留下一座破破爛爛的城市,這必然會影響南江的發展,會被南江人民戳脊梁骨。”他招呼郝建在會客沙發坐下。道:“請郝省長過來,就是研究一下城市建設的事。祝焱書記曾經有過一個城市建設方案,我覺得還行。我想省委再研究一次。對原來的方案進行一些微調,然後以省委決定的形式下發,你的意見如何?”

郝建道:“我覺得段書記的意見很好,南江城市建設是應該下一番苦功夫。”

這句話是真心話。南江是一座以礦山為主要產業的城市。城市發展水平明顯不如東首、鐵州、沙州這類省內一線城市,這一屆黨委政府如果真要在短期內取得拿得出手的政績,從城市麵貌入手是一條必然的選擇。

如今人們提起政績工程就反感,其實政績工程是一個中性詞。

這就好比菜刀本身是中性的,可以用來做菜,也可以用來行凶,不能因為有人用菜刀行凶就否認菜刀的真實作用。又比如這個事本身具有重大意義,人類不能就會滅亡。但是強奸時常在陰暗角落發生。不能因為有強奸這個罪惡行為就否定本身的意義。

做得好的政績工程是政府、企業和人民群眾共同受益,企業和人民群眾並非指所有企業和所有人。而是指多數。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能做到所有人都滿意,所有人絕對滿意的工程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做得不好的政績工程往往其中一方、兩方要受到損失,甚至三方皆損。比如郝建以前經曆過的香港勝得集團項目,他作為成津縣委書記堅決不要,為此不惜得罪了當時的沙州省委書記朱民生。此項目被茂東市接手以後,目前成了政府、企業和人民群眾三方都受損的項目。

段宜勇是新任省書記,郝建將是新任省長,他們兩人自然需要在南江做出成績,這是無可非議的。

唯一不同的是目的、手段和最終效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