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6) 三重門 搜狐讀書 挖掘更好看的 搜狐

雨翔問:“你呢,你又如何呢?”錢榮說:“我一般會取。”雨翔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獲得勝利,開心了一個上午。林雨翔懶得乘車回去,決定留在學校。中午一過,一些過了一夜的寄宿生紛紛回去,偌大一個市南三中裏沒幾個人。雨翔呆呆地望著隻剩一個殼的校園,悵然若失。宿舍大樓右側是一幢年久失修的紅磚樓,說“失修”是冤枉的,學校每年都修,無奈中國學生厲害,看到了公物有極強的摧毀欲望,前麵在修後麵跟著一幫子人在破壞。這幢紅樓叫“貝多芬樓”,學生當聾子好欺負,近幾年裏大肆破壞,開門不用手,都用腳和身子,而手留著刻字用。校領導隻好變成瞎子,說要再造一幢。以前幾屆畢業出去的學生對這幢樓破壞得有了感情,都寫信說要保持古典風格,拆不得。現屆的學生認為這幢樓還有其破壞價值,打出孫中山“物盡其用”的口號。中國學生做事喜歡直奔兩個極端而去,好事要做到底,壞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這幢樓留著要給後幾屆的學生破壞,也當是大哥哥們留下的一份厚禮。貝多芬樓就留了下來,成為學生學業負擔下的發泄物。

貝多芬樓裏有一個練琴室,那些鋼琴托了貝多芬樓的福,也被踐踏得尊容大毀。一架鋼琴上刻了一句至理名言:“彈琴(談情)要和說愛連在一起。”學校四處追緝這位思想家,最後得到消息,這句話十年前就在上麵了,教育了整整半代人。去貝多芬樓練琴的每天都有,而且都是城裏小有名氣的藝術家。藝術家都和這幢樓差不多髒,一見如故,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這幢樓也難得看見同黨,每逢藝術家在裏麵作畫彈琴都敞門歡迎。藝術是高尚的,但藝術家不一定全都高尚,有的和學生淪為一類,也在門上梁上刻字。今年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所謂的“封閉式”管理就是關門打狗式,不允許外人進入學校。既然是關門打狗,學生當然要有個狗樣,學期伊始交了兩張兩寸照片,一個月後領胸卡。學校可以“閉關”,卻做不到“自守”,幾個熟絡的琴師依舊來練琴,幸虧這些人有點水平,每天彈《秋日的私語》,不再去彈自己譜的曲,整個校園仿佛服了中藥,氣絡通暢不少。今天是周末,依然有人練琴,靜心聆聽,雨翔竟聽出了意境,仿佛看見往事再現:和梁梓君大鬧“好吃來”——應該是看他鬧;戰無不敗的作文詩歌比賽;擦肩而過的Susan;不知是敵是友的羅天誠;趙鎮長,金主任……突然想要寫封信,然而寫信也要一定的文學功底,尤其要衛斯理那種日產萬字的功夫,往往寫前腦子裏的話多得要溢出來,寫時那些話就仿佛西方總統候選人當選前的承諾,沒一句能落實下來。兩眼定定地看著“最近還好嗎”這一句話,方才的千言萬語已被它概括進去,寫了半天也拚不滿四五行,心裏為朋友沒麵子,而且最主要的是要浪費一張郵票,隻為讓對方滿心欣喜地看一些空話後再滿心失望,朋友何幸之有,郵票何幸之有!林雨翔想給Susan寫封信問候一下,不知是時間太少懶得寫了或作業太多寫得懶了,或者都不是,隻有一個信念,錯過都錯過了,三年後再說。

錢榮還躺在**等他爸派車來接,見林雨翔在發呆,說:“你在想誰?”說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林雨翔淡淡說:“沒想誰。”

錢榮突然跑到雨翔麵前說:“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要去追姚書琴!”

雨翔大驚,說:“你老虎屁股也敢摸?”

錢榮擺擺手說:“那,我因為被她記錄的名字太多常被梅萱罵,我決定和她改善關係,用我的博識去感化她。”

雨翔咧嘴說:“你就為這個?”

錢榮又把主題向下挖掘一層:“那,我一個人在學校裏閑得無聊,況且她也不錯,又白又嫩的,凶可以改嘛,她這麽凶,肯定沒人追過,說不定還是初戀,有個那個可以打發掉許多寂寞。”

下麵車喇叭響了起來。

在愛情方麵,人類有一個大趨勢。男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牛奶,越嫩越白越純越好;女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奶牛,越壯越好,並且能讓自己用最少的力擠出最多的奶。牛奶隻有和奶牛在一起才會新鮮,然而姚書琴這杯牛奶久久沒有奶牛問津,逐漸演變成一杯酸奶。

錢榮果然有事沒事去找姚書琴,姚書琴起先不太經意,後來聽女生議論,一下沒了主意。女生都羨慕得要死,嫉妒得給她出主意說錢榮這個人又獨特又有才又壯實,而優點之首便是有錢。姚書琴口頭上說不行,心裏早已允許,於是兩個人在公眾場合像是美英兩國的飛機,總是相伴出現。

一個男人在男人麵前越是小氣,在女人麵前就會大方得不可思議。錢榮平時在寢室裏一毛不拔,在姚書琴麵前卻恨不得要拔光全身的毛,姚書琴想吃什麽買什麽。姚書琴和這頭奶牛待久了,身上漸漸有了牛的特征,仿佛牛一樣有四個胃,吃下去那麽多東西卻不嫌飽。既然誠心要和錢榮戀愛,就不能再記錢榮的名字,記錄本上隻剩林雨翔一個人傲視群雄。林雨翔天下無敵後找餘雄訴苦,餘雄告訴他凡事要忍。林雨翔聽不進,和錢榮的矛盾日益加深,小則用兩人錯誤百出的學識鬥智,大則諷刺挖苦齊上。錢榮考場情場都得意,運氣宛如九八年夏天的長江水位,飆升不止,想停都停不住。姚書琴則被他訓練得像隻貓,乖順無比。林雨翔正走背運,破壞紀律的事跡被傳到政教處,錢校長從古到今闡述做人的道理,還就地作比較說錢榮這個名字以前也常出現,後來他改過自新,名字就沒出現過。雨翔聽了氣憤不過,背地裏罵學校領導根本不知道現在學生是什麽樣子,他們還以為現在的學生見了異性就臉紅,孰不知現在這時代,學生一般到了高二就名花有主,到了高三就別說名花了,連草都有了主;大學裏要找一個沒戀過愛的學生仿佛是在葛優腦袋上找頭發。林雨翔又去找餘雄訴苦,餘雄又說要忍,雨翔當場忍不住罵了餘雄一頓。

近一個月,錢榮和姚書琴的感情像塊燒紅的鐵,其他人看了也覺得熱,任何閑言碎語就像水珠子碰在上麵,“噝”一聲蒸發無蹤。每隔一節課就像隔了一年,下課隻聽見兩人無邊無際的話。錢榮都把話說得中美合作,稱自己是“被動的信(Lettered)[精通文學的]”。上課時兩人相隔太遠,隻好借紙條寄托思念。林雨翔坐的位置不好,隻得屈身給兩人做郵差。傳的內容莫過於姚書琴問:“你會什麽樂器啊?”錢榮傳紙條道:“那些easy,我通——可能隻是粗通Sex(應為Sax,薩克斯管。Sex,**),Violin(小提琴)也會一點,人家叫我Fiddler(小提琴家,騙子)。”

姚書琴對這些看不懂的英語敬歎不已,遂對錢榮敬歎不已。這增加了錢榮的洋氣,下課說話都是:“Oh dear!這小子是ugly(醜陋的) ha,no……no……not這樣的,上次我們在PUB裏,他灌我drink,真是shit,fuck him!”這些旁逸斜出的英語讓全班自卑萬分。姚書琴裝作聽得懂,側頭注視著錢榮點頭,看錢榮臉上的表情行事——錢榮小笑,她就大笑;錢榮小怒,她就大怒。似乎很難找出一樣東西數量上會比中國的貪官多,但戀愛裏女孩子的表情就是一個大例外。姚書琴的喜怒哀樂在錢榮麵前替換無常、變化無端,也不曉得用了什麽神奇的化妝品,臉越來越嫩,快要和空氣合為一體。有句話說“愛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這話其實不對,愛情沒這威力,愛情隻是促使女人去買最好的化妝品,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