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清晨,田信一襲嶄新黑袍頭戴板冠走在前往糜城前山屯的土路上,他腳踩一雙皮靴,左腰懸漢劍,右腰掛兩顆印信,一顆是宜都郡尉兩千石銀印青綬三彩,一顆是宜都營督印,官秩比千石,銅印黑綬。

他身後跟了兩人,一個是關羽選派給他的書吏耿頜,年十九,算是劉備部曲子弟出身。耿頜佩劍而行,目光不時遠眺土路兩邊金色麥田。

另一個是田信從夷兵營……宜都營中選出的親兵,真正的親兵。叫做羅珠,因出自林邑,經田信提議,羅珠以林為姓氏,在軍書名冊中改名為林羅珠。

他穿兩襠鎧,踩一雙皮履,腰懸環首刀,肩上挑著扁擔,裝載了營中軍吏與田信互換的禮物,除幾口匕首、銅質器皿外,餘下多給的是布帛。

田信幫他們畫龍,他們給田信給一點小禮物道謝,就這麽簡單。

糜城是江陵太守糜芳所築,那時候關羽駐屯江陵,修築江陵新城,糜芳也跟著修築新城,作為江陵西北角的外圍據點。

這裏正東是荊城,北邊是臨沮,而沮水西岸有一座軍屯據點,叫做麥城,麥城夾在沮水、漳水之間。

湘水之盟前夕,孫吳欺負荊州關羽留守兵力隻有一萬,背盟強行發兵索要荊州。關羽兵少不能動,劉備自益州提兵五萬前來,即將爆發決戰時,曹操進軍漢中,於是劉備退軍,將當年分批次入蜀的荊州兵留給關羽,計有兩萬。

當年隨時可能交戰,劉備以馬超鎮守臨沮,防止南陽曹軍威脅側翼。

關羽至今沒有去過益州,而馬超已經來過荊州一回。

得兩萬荊州老兵後,關羽北移到荊城,以這裏為軍事據點,把周圍曹軍驅逐一空。

前山屯的輔兵都已解散歸來,田信遠遠就見屯外荒野裏男女正收割荒草,晾曬後是冬日的燃料。

一處臨近前山屯的破敗莊園隻留下殘缺牆垣,裏麵有果林,傳出小孩打鬧、喝罵聲音。

屯裏田氏寄居的庭院已得到修繕,外圍紮起籬笆,兩隻母雞各引一群小雞在籬笆內翻找砂石。

他來時祖父田維、小妹等四個弟妹正圍坐在一起揉搓草籽,人能吃,雞也能吃。

“阿爺,孫兒回來了。”

田信施禮,田嫣丟了草束就一頭撲到他懷裏哇哇大哭,緊緊抱他兩腿。

自遷移途中子孫接連夭折後,田維許久沒有露出的笑容這一刻浮現,抿唇頷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也長高了……”

田維見田信眉目越發與早亡夭折的次子、三孫酷似,眼睛濕潤起來:“關君侯既簡拔重用於你,就該效死相報。”

“是,孫兒這回休沐視親隻為一事。”

田信抱著小妹坐到田維身側,其他弟妹則坐到田維身後,用一種陌生、敬畏的眼神打量他。

田信說著側頭去看林羅珠,林羅珠小心翼翼從籃筐裏取出一盒糖酥點心遞來,田信翻開盒蓋:“這是吳侯孫權遣人贈予君侯,君侯世子又轉送給孫兒的,聽說是廣州進獻於吳侯的貢物。”

孫權為了安心攻打淮南,最近隔三岔五給關羽送東西,從江東絲織品,再到各種生活中常用的精美器具。

不過因為南陽鄧城水師東調,吳軍沒有像過去幾次那樣直接渡江,還在等待戰機。也可能是之前被張遼暴揍有了心理陰影,見張遼這回有一萬多水師助戰,不敢輕易浪戰。

之前曹軍淮南戰場沒水師,長江水域就是吳軍的後花園,想來就來。

如果逍遙津之戰時,張遼手裏再有五千水師,那孫權十萬大軍就交待在淮南了。

眾人洗手後,小心翼翼拿著紅糖點心品嚐,田信手裏拿一枚不吃:“現在孫兒是營督,官秩比千石,又行宜都郡尉事。因而編入吏籍,家室親族照例是要遷入江陵城中定居。”

田維年輕時見識過雒陽風華,區區糖酥還不放在眼裏,架不住這糖酥來曆精彩。

他細嚼慢咽,詢問:“即官千石,又督一營,不知能有多少部曲?”

從漢中逃來的老鄉多安置在糜城周邊,正是聚攏鄉黨,一起富貴的時候。

田信隻是笑笑,已經沒有先發優勢了,招養部曲哪有那麽簡單?

例如裨將軍夏侯蘭,統率荊南五營夷兵,部曲私兵不足百人。

就說:“孫兒月俸八十石,也就能蓄養壯士二十人。”

月俸三石,足以召集到敢戰的丁壯。

田信說著將手裏糖酥點心遞給小妹,又說:“孫兒此來,亦有募集部曲之意。”

廖化已經暗示過這個事情,夷兵營裏隻有寥寥十幾名軍吏是漢人,餘下軍士、軍吏多是荊南蠻夷,有必要加強田信典肅軍紀、刑法的執行力。

田維緩緩點著頭,目光環視庭院周邊:“部曲一事好說,待你伯父、叔父回來,我就讓他們前往各屯召集壯士。可我已不想再做遷移,今大戰將起,留在屯中如路邊荒草,不難保全性命。”

田信聞言內心鬆一口氣,誰都知道糜芳鎮守江陵,守護全軍家眷的用意是什麽。

誰也不會想到糜芳這樣的人物會叛變,這幾乎是違背常理的事情。

也理解祖父的擔憂,路邊野草時時被收割,卻沒人會來刨根,誰來了給誰交稅、交租。

稍作沉吟,田信詢問:“廖主簿已在江陵城中調撥了宅院,阿爺不舍田園,那孫兒隻好帶小妹去江陵。孫兒身在軍旅不便照料小妹,求情將小妹寄養在君侯府上可好?”

“也好,若不能成,就讓田紀夫婦隨你。”

田紀算起來是田信的族兄,不多的旁係庶流。

一側耿頜見這對話,已聽明白了,田氏這是分家了,田氏族親不願去江陵城中冒險。

遷移到江陵城外的軍屯、民屯據點是一回事,遷移到江陵城中又是另一回事。

大城如牢,戰事激烈時,跑都沒地方跑。

當夜,前山屯屯長薛戎設宴接待田信,田信沒想到的是薛戎與耿頜相熟,三人圍坐炭火前邊吃邊說。

炭火上懸吊鐵鍋,裏麵魚湯沸騰,涮煮蔬菜。

談話間田信才明白,薛戎是豫州沛國名士薛蘭的侄孫,八駿之一的薛蘭依附呂布擔任別駕被曹操擊敗斬殺,薛蘭親族後來依附劉備到處流浪;耿頜更厲害,是涿郡人,與簡雍同族,父祖皆是劉備部曲。

薛戎端黑陶碗飲用滾熱鮮美魚湯,洋溢笑容:“現在曹仁在等夏收,我軍也在等夏收。夏收完結,某也將調回荊城大營。”

耿頜緩緩點頭:“聽聞孟達已得到左將軍調令,孟達一動,我荊州軍亦不遠了。”

薛戎詢問:“巴丘吳軍近來如何?”

“其都督呂蒙患病,應是染疫。”

耿頜口吻確定:“君侯已再三探查,呂蒙病況不偽。”

薛戎抬手輕抹臉上痕跡淺淡的傷疤,冷笑輕哼:“巴丘不是好地方,前有都督周瑜染病暴死,再有都督魯肅染疫,皆壯年早亡。呂蒙也是都督,看來也不遠了。”

湘水入口的巴丘仿佛一把插在荊州軍腰椎骨裏的劍刃,再加上吳軍漢口駐軍,徹底將荊南、荊北攪的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