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田信抽出時間接見蔡琰。

蔡琰乘車緩行,與田信的主簿杜恕一路輕聲交流。

主簿這樣的職務已經跟不上北府的發展,隻是習慣了這個職務的名字,沒有另作更改。

代漢在即,會圍繞主簿一職發展出一個中書省,而杜恕的資曆顯然無法擔任未來的中書令,他將調入軍中參與河東戰事。

其父杜畿對河東士民有再造之恩,使杜恕兄弟參與軍事行動,能加速整合河東的各項資源。

杜恕規勸說道:“司馬懿行舉貪暴,原因無非是急功近利而忘大義。今誅殺其子事小,警醒敵國重將事大。”

蔡琰聽著隻是長歎一聲,從各方麵來看是真的保不住這個弟子,不好對杜恕開口承認。

有太多理由殺司馬文……甚至司馬懿不在遼東搞屠城,司馬文也很是凶險,有被其他事件牽連、誅殺的可能性。

第一個原因是江都廷尉卿劉琰大筆一勾,要殺公卿百官子弟近百人……都或多或少與神兵失竊案有關,神兵失竊事小,冒犯惠陵成祖廟事大,所以這刀子砍下去,身為先帝老臣,那誰都得認。

這批未來的朝廷棟梁死定了,對他們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隻牽連到他們本人的妻子,不會向父母、兄弟牽連。

神兵失竊案怎麽跟無緣無故的司馬文扯上了關係?

因為他是司馬懿的兒子,象征著魏國重臣子弟,是魏國公卿子弟的代表人物。

這個替漢的節骨眼,對先帝舊臣的犯錯子弟大興殺戮;同時司馬文卻前途似錦待在南山學院深造……怎麽看,都有些刺眼。

先帝舊臣的子弟、親人被誅殺,自然是有情緒的。

對長遠的未來而言,未來朝堂是個此消彼長的水桶,漢室舊臣占的少一點,敵國降臣就會占的多一些,反之亦然。

所以司馬文很是顯眼,借故打掉司馬文就能有效壓製敵國降臣的上升勢頭。

司馬文本就卷進了未來最大的漩渦之一,偏偏司馬懿又觸犯了底線……沒有什麽好商量的,甚至田信連聽重臣商議、討論的耐心都無,直接要滅司馬懿一門。

待見了田信,也見田信神色不喜,蔡琰並無其他言語,隻說:“公上,司馬文聰慧過人,是國家之器,亦是我蔡氏家學之真傳。今若身死,妾恐家學淵流斷絕。”

“蔡大家若隻是顧慮傳承,我自有良才美玉相贈。”

田信這才抬手示意蔡琰享用桌上的時令水果,稍作回憶說:“今大事已定,我曾奪征北護軍郤令先守孝之情,如今不便再奪情。令先自少年隨我周旋南北,手不釋卷好學不輟,實乃可托付家業之人。”

給郤正放個長假去守孝,同時也在南山學院進修,兩三年後再任用,自然利於郤正成長。

上一個這樣經曆的是虞世方,虞翻和兩個大兒戰死後,虞世方就在兵主廟守孝,並擔任兵主廟的祭酒,實際負責兵主廟周圍的事務。

到現在為止,田信也有些恍然……郤纂改名竟然成了郤正,直接給他兩種不同的印象。

一聽郤正之名,蔡琰麵容一喜,又有些哀傷司馬文之失,哭笑不得的模樣讓田信見了嗬嗬做笑。

遂拿起一碗清水洗滌的野草莓,拿起木勺挖一勺送服入口:“司馬文不過九卿之器,能代之者如我碗中梅子;郤令先卻是柱國基石,今後成就不亞諸葛丞相。”

蔡琰收斂情緒,見田信還向她示意,也就端起碗,享用井水冰鎮過的野草莓,酸酸甜甜很是開胃。

吃了幾勺才放下,詢問:“妾觀南山如今已有內外之別,不知公上深意,妾不敢妄為。”

外五科、內四科,因學員生活範圍限製了日常交際圈子,而內外學科也有偏向,必然會導致內四科、外五科的學員出現某種朋友圈上的割裂、對立,這自然是不利於南山團結的。

田信細細品嚐略有清新酸味的野草莓,回答:“有所對立才好,就恐一池死水,腐而不流。待國家富強人民殷實後,我會析分南山,在關中、雒陽分立兩座大學。”

說著田信下意識扭頭去看東北方向,消滅魏國後,國家會迎來一個長達十年,甚至十五年的休養。

期間以休養民力,發展工業為主;而教育則是這一切的基礎。

鄉小學、縣初中、郡高中……算年齡的話,高中結業也剛好到了傅籍、服兵役的時間,按著先秦傳統征入關中服役,接受集中教育,選拔優秀學子加入大學深造,或直接出仕充實基層。

難得見一次田信,蔡琰又感覺自己年老,跟不上時代的發展。

甚至冬季府兵、漢軍、魏軍的三方全麵對抗都讓她感到目不暇接,有些難以理解。

哪怕到了現在,她依舊在懷疑大將軍的真實立場;可丞相表現出來的立場又能證明大將軍是真的準備提刀砍人。

緩慢、細嚼慢咽吃了小碗裏的野草莓,她取手絹擦拭唇角後又問:“公上,今後盧學出路何在?”

盧植的影響力害了長子盧節、次子盧儉,這個兩個兒子在安葬盧植後就先後死於亂兵之手,幼子盧毓存活。

蔡琰通過司馬文這裏了解到盧毓與司馬懿有一些默契,盧毓擔任魏國選曹尚書時著重提拔了許多人,比如河內常林,在曹丕時期擔任少府;曹丕被驅逐後常林又轉任大司農,掌握著魏國財政度支。

以盧毓典掌魏國人事選拔、任用的資曆,自然在曹丕、曹叡父子手裏得到了忠誠方麵的考驗。

這樣的人又跟司馬懿有一些聯係,今後恐怕不可能平安落地。

盧學衰落至此,若盧毓遭到清算,那勢必一蹶不振。

這終究是先帝所在的學脈,若是突然斷絕,必然會有誹議。

她壓到現在才問的問題,自然不是好回答的。

田信也早有準備,不是為蔡琰所問而準備的,而是對盧學一係的準備,直接回答:“學術在於匡正人心,不應過多摻雜道統之爭。”

這個口子不能開,否則今後執政過程中不滿分子都會半路加入盧學,將盧學與先帝的傳承掛鉤,會影響朝野的人心穩定。

蔡琰能猜測到一些可能的因由,可不能判斷哪個更重要。

原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不僅司馬文完了,盧毓、盧學也完了;蔡學得到了一個極好的衣缽傳人,也失去了未來最大的競爭對手。

換言之,蔡學今後的敵人隻有一個,是鄭學。

鄭學已經完成了古今文經的大一統,蔡學不能局限在古今文經這個戰場,要開辟、發展新的學問,立足於鄭學之外的層麵,並依靠先發優勢和熟練的經驗擊敗後發的鄭學。

隻要是鄭玄生前不了解的,那都是鄭學的短板。

想到盧植、鄭玄這對同窗師兄弟的學說就此衰落,蔡琰不勝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