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是魏文帝曹丕的孫子,東海定王曹霖的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兩兄弟的大權獨攬讓這個皇帝忍無可忍,終於在公元260年5月7日夜讓司馬家族震驚,曹魏帝國皇帝自從失去權力之後向司馬家族發起的第一次、當然也是最後一次正麵反抗的日子。

曹髦在這一天,命令冗從仆射李昭給皇宮衛隊發放武器盔甲,然後召集他認為對自己十分忠心的侍中(皇帝高級顧問)王沈、尚書(國務院部長)王經、散騎常侍(皇帝騎馬侍從官)王業,對他們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就坐在這裏,等著被他廢掉。今天,請你們跟我一起行動,我要親自消滅司馬昭。”

三人大驚,這是傀儡皇帝向實權的司馬昭發起挑戰,回過神來的王經說:“古時魯昭公因不能忍受季氏的專權,討伐失敗而出走,丟掉了國家,被天下人所恥笑。如今權柄掌握在司馬昭之手已經很久了,朝廷內以及四方之臣都為他效命而不顧逆順之理,也不是一天了。而且宮中宿衛空缺,兵力十分弱小,陛下憑借什麽?而您一旦這樣做,不是想要除去疾病卻反而使病更厲害了嗎?禍患恐怕難以預測,應該重新加以詳細研究。”

但是曹髦作出這個決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任何勸阻,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心,他從衣服裏掏出用黃綢緞寫的詔書,扔在地上,對在場的人說:“我的主意已定,大不了一死而已,何況我是皇帝,還不一定死!”說完,曹髦去向郭太後訣別,王沈、王業一看曹髦走了,趕緊去給司馬昭報信,臨走的時候招呼王經一起走,可是王經堅持留在皇宮。

聽到王沈、王業上氣不接下氣的報告,司馬昭感到一陣窒息。怎麽辦?曹髦是皇帝,自己是大臣,如今皇帝要親自出馬討伐自己,那自己是什麽?叛賊嗎?然而司馬昭畢竟是司馬昭,在稍微慌了一下兒以後,他馬上就回過神兒來,下令:“賈充,你馬上給我堵截,不要皇帝衝出宮。”

曹髦已經拔劍率領殿中宿衛和奴仆們呼喊著出了宮。司馬昭的弟弟、平時負責監視曹髦的屯騎校尉司馬伷得到消息,趕緊帶領部隊堵截曹髦,曹髦嗬斥士兵:“我是皇帝,是天子,你們居然敢攔我,快閃開。”士兵們一看是皇帝曹髦親自領兵殺了過來,都不敢反抗,四散逃走,司馬伷攔都攔不住。

中護軍賈充從外而入,迎麵與曹髦戰於南麵宮闕之下,曹髦親自用劍拚殺。眾人見皇帝親自動手,想要退卻,賈充軍將敗,賈充見事急對騎督成倅之弟太子舍人成濟說:“司馬公養你們這些人,正是為了今天,還不動手!”於是成濟立即抽出長戈上前刺殺曹髦,把他弑殺於車下。

曹髦率領的雜牌軍隊一見皇帝都死了,嚇得像一幫蒼蠅一樣轟然逃走,曹髦的反抗行動就此結束。

與此同時,司馬昭正在家裏緊張的等待著消息,聽到曹髦被殺之後,驚得一下子從座位上跌了下來,不敢相信:“什麽,皇帝被殺了!”

現在司馬昭的心情,已經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害怕。礙眼的曹髦死了,其實應該高興,可是他畢竟還是皇帝啊,如果有人趁此機會來反對自己,再有一些響應的人,那局勢還真說不準。司馬昭感到脊背發涼,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決定立刻召集大臣們進宮,來收拾皇帝被自己手下殺死之後的殘局,把各種隱患快速消除掉。

皇宮大殿上,戰戰兢兢的大臣們啞口無聲,都眼巴巴的望著司馬昭。司馬昭數了數,唯獨陳泰沒有參加會議。這陳泰的爸爸陳群,當年和司馬懿同為曹魏帝國士族領袖,他自己也是站功卓著,馳騁西北戰場多年,可以說是德高望重,陳泰又與自己和兄長是自幼交好,司馬昭不敢把陳泰怎麽樣,隻好叫陳泰的舅舅,潁川大族荀顗去請他。司馬孚聽到皇帝被殺的消息,立即前往現場,將自己的前額枕於曹髦大腿之上,失聲痛哭說:“讓陛下被殺是為臣的罪過。”

陳泰的舅舅荀顗,荀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思想家荀子,可謂望族,荀淑生了八個兒子,個個都是傑出青年,被人們合稱為“八龍”,絕對可以和現在的十大傑出青年有一拚。在荀淑的八個兒子中,第二個兒子叫荀緄(滾),荀緄就是荀彧(玉)的爸爸,也就是荀顗的爺爺。

荀顗

的爸爸荀彧可以說是曹操的第一個謀士和荀攸、郭嘉、鍾繇、陳群、司馬懿、郗慮、華歆、王朗、杜襲、辛毗(皮)、劉燁都是曹操重要的人才。

這些人和他們的後代在曹魏帝國幾乎全都當上了高官,其中有些人的後代在西晉時代也都保持高位。這樣,我們也就能理解,荀顗的出身有多麽優越,他家族的勢力有多麽的龐大。

荀顗剛剛出世沒幾年,他智謀超群的父親就去世了。雖然有傳說荀顗的父親荀彧是因為反對曹操稱公爵而被毒死,但是即使在荀顗死後,曹操也仍然對他表示深深的懷念,而且荀顗的幾個哥哥們,日後也都做了高官。在這種情況下,荀顗進入仕途並且一路升遷,就幾乎沒有什麽疑問了。

荀家為了榮華富貴投靠了司馬家,這是無可議論的。荀顗走在去往陳泰家路上的荀顗,心情極為複雜。潁川荀家和潁川陳家,都是東漢末年領袖級的名門望族,兩家交往也非常密切,有很多家族成員都結成了秦晉之好。想當初,正是荀顗的爸爸荀彧,把陳泰的爸爸陳群推薦給曹操,把陳家引入了曹魏帝國的高官行列,而且陳群還娶了荀家的女人、自己的堂姐,自己還成了陳泰的舅舅。

我們以前就說過,對於當時的士族來說,名聲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虛名那麽簡單,當時官場裏的輿論主流,就是用儒家倫理道德來評價各大家族,它關係著其他家族對這個家族的看法,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這個家族能不能進入官場主流,所以當時的各大家族非常在乎自己的名聲,也十分在乎互相之間的名聲誰高誰低。

在曹爽時代,當時的人們也把潁川荀家和潁川陳家做了一個比較,從兩個家族裏各拿出五個最知名的人來比,而人們正好認為荀顗和陳泰在家族中的地位最相似,而把他們比作一對。然而在司馬昭公然弑君的時候,荀顗卻要違背最基本的儒家倫理道德,充當司馬昭的走狗,來威脅陳泰支持司馬昭,從此以後,兩個人誰高誰低,再也不用比了。

陳泰見舅舅來了說:“人們議論說我陳泰可以和您相比,今天看來您不如我陳泰,我是不會去見大將軍的。”但是在荀顗的身後,有一群拿著刀槍劍戟的武士,在陳泰的旁邊,又有一大家子無辜的男女老幼,在刀劍的逼迫下,在家人的苦勸下,陳泰這才不得已而入宮,見到司馬昭,悲慟欲絕,司馬昭又將他請到一個幽靜的房間,對他說:“玄伯,現在天下人是怎樣看待我呢?”

陳泰心說你連皇帝都敢殺,還有誰敢把你怎麽辦,陳泰說:“隻有斬殺賈充才能以謝天下。”司馬昭舍不得殺掉自己的得力助手,就問:“還有其他辦法嗎?””陳泰回答:“難道還能讓我說別的話嗎?”

司馬昭也不再多說。

雖然在懲辦賈充這件事上,司馬昭顯得特別沒主見,但是對不肯來給自己報信的王經,司馬昭卻叫人迅速逮捕,交給廷尉(司法部)審判。王經臨行前,向老媽磕頭,請求原諒他闖下大禍,可是媽媽微笑著跟他說:“人誰能不死,不怕死的不值,為皇帝喪命,還有什麽遺憾呢?”不久,王經一家都被處死。

可是有一個事情是沒法忽視的,就是曹髦被殺這件事該怎麽評價。所有的人都在瞪大眼睛看司馬昭,看他會怎麽處理。司馬昭自己也在苦苦的思考各種後果,殺掉賈充,無疑是最能讓人心服口服,可是如果連賈充這樣忠心耿耿、鞍前馬後的人都被殺掉,恐怕以後再也沒有人肯為司馬家族出力了。司馬昭又要照顧自己親信的感情,又不能不麵對殺死皇帝的罪名,他絕對不能說自己是錯誤的,所以隻好拚命的去抹黑曹髦了,因為死人是沒辦法說話的。

是司馬昭像他的哥哥司馬師當年一樣,逼迫郭太後向全國宣布,曹髦是個不孝順的皇帝,對太後一點兒都不孝順,純屬死了活該,司馬昭為太後出了一口惡氣,太後很欣慰,司馬昭很忠誠。然後,宣布剝奪曹髦的皇帝稱號和生前的一切待遇,以普通百姓的喪禮標準,裝個爛棺材裏頭直接埋掉。大概是很多人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第二天司馬孚向司馬昭說:“不要做太過分了,不然你就成為千古罪人了。”

司馬昭便說:“好吧,仍按照普通親王的待遇給曹髦辦個葬

禮,以太後的名義。”

時隔快二十餘天,司馬昭又因群情激憤,誅殺了成濟三族,成濟兄弟不服罪,光著身子跑到屋頂,大罵司馬昭,被軍士從下亂箭射殺。真不知道曹髦地下有靈,會不會感到一絲安慰,也不知道成濟在被滿門抄斬的時候,會不會感到一絲後悔。而指示成濟殺掉曹髦的賈充,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因為他全家老小的命算是保住了。

曹髦的生命被永遠的定格在了20歲,按照一個普通親王的待遇被安葬在了曹家的祖墳,從此和他叱吒風雲的祖先們作伴。在他的墓碑上,隻寫著他被立為皇帝之前的爵位——高貴鄉公,都沒有寫他做過皇帝。曹髦的一生被徹底抹殺,隻有他的墓碑,筆直的站立著,在向人們訴說著一個著不向命運屈服的年輕人的辛酸往事。有些懷舊的老百姓,還聚在一起去看一眼曹髦的墓碑,指指點點的說:“看!這就是前幾天被殺皇帝的墓!

曹髦的死對曹魏帝國和司馬家族都具有曆史性的意義,它標誌著曹魏帝國皇室權威的完全喪失和司馬家族對曹魏帝國的完全控製。

雖然已經完全掌握了中央權力,但司馬昭仍然是又開心又害怕,好像從別人手裏搶過來五百萬的大獎彩票似的。

司馬昭其實早就盼著這個不聽話的小皇帝死翹翹了,可是畢竟是被自己的手下一刀捅死的,在做掉曹髦以後還是不能再公然做掉整個曹家,雖然這是司馬昭現在最大的願望。

所以司馬昭需要在真正幹掉曹家之前做一個鋪墊。那該怎麽做呢?幹脆再從曹家裏麵拉一個聽話的小皇帝吧!

這個時候的司馬昭,已經是魏國毫無爭議的實際統治者了,他說讓誰當皇帝,沒有一個人會表示反對,包括那位親眼看見曹芳、曹髦反抗司馬家族一廢一死下場的郭太後。

就這樣,司馬昭從魏國皇族裏選了一個叫曹奐(換)的小孩兒當皇帝,因為要穩定首都洛陽的局勢,所以司馬昭命令司馬炎去曹奐居住的鄴城,把這個小屁孩接到洛陽。

這是司馬炎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因為他要負責這個未來傀儡皇帝的人身安全,而且要保證他在路上十分聽話,不許亂跑,一切行動要聽指揮,不許離開護送隊伍自己玩兒。

五月中旬,鄴城。

這是司馬炎和曹奐的第一次見麵。此時的曹奐還是個剛15歲的小孩子,他並不知道為什麽同族的曹髦被殺後,自己要當皇帝,因為怎麽說也輪不到自己啊!從輩分上講,曹奐和死去的曹髦的爸爸是一個輩分,侄子死了以後,由叔叔即位,而且還不是血緣特別親近的叔叔,簡直是八竿子夠不著的即位方法。

可這是司馬昭的決定啊!當時還有誰敢不聽司馬昭的呢!前任皇帝曹髦的下場就是榜樣啊!

司馬炎看著這個哆哆嗦嗦、不知所措的未成年人,心裏除了看不起,就是看不起。

小屁孩兒,憑你也配當皇帝!?哼!

雖然打心裏一百個看不起,但司馬炎還是很瀟灑的衝著曹奐,來了一個請的手勢。

“陛下,我們動身吧!”

曹奐聽話的順著司馬炎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十分豪華的轎子(行話叫做“鑾駕”),可是不管怎麽看,都像一個隻有幾扇小窗戶的豪華鳥籠。

公元260年6月2日,曹魏帝國最後一任皇帝、也是司馬家族最後一個傀儡曹奐,進入首都洛陽,在當天登上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皇帝寶座,在他麵前,是霸氣十足的司馬昭,以及一直看著司馬昭臉色的文武大臣。

這時候,司馬昭的權力比他的父兄還得到的多。

曹髦雖然未獲成功,但他確實做到了以百分之百的努力在力爭百分之幾的機會。在政治淩辱和死亡威脅下,曹髦沒有軟弱、屈辱和退讓,而是敢於直麵,奮起抗爭,視死如歸。在中國古代有類似遭遇的皇帝群體中,實在不多。他是壯誌未竟的皇帝,更是值得尊敬的鬥士。他有一身傲骨,他有剛烈的血性,為了活出帝王的尊嚴,為了活出人性的高貴,他不惜以生命為代價,與殘酷的命運抗爭。他用壯烈的死亡,贏得了帝王的尊嚴,贏得了世人的尊重。與其苟且偷生,毋寧高貴赴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