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即位以後,魏國舊臣基本都留了下來,繼續為新朝效力,司馬昭的一些部下都成了開國功臣。由於士族的支柱作用,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政治鐵律,在司馬炎這裏卻一點兒都不適用。當然,司馬炎這麽做,並不是因為他多麽喜歡這些老臣,而是因為他沒有別的辦法。司馬炎名義上是開國之君,可實際上他做皇帝所有的基礎,都是他爸爸司馬昭給打下的,最關鍵的是,司馬炎晉王繼承人的身份是在司馬昭快要死的時候才確立的,所以在他年輕的時候,司馬昭並沒有刻意培養他,司馬炎既沒有出鎮過地方,也沒有帶過兵打過仗,他也隻能靠著何曾、賈充這些老臣的力保,才能繼承司馬昭的位置,等到司馬昭死了,他才能登上皇帝寶座。然而,這樣的皇帝,在士族大老們的心目中,是不可能有什麽威望的,當然也沒有什麽自己的親信,所以,司馬炎做了皇帝之後,當然更要團結和依靠這些士家大族,更要用厚重的封賞來回報他們。我給大家念一下西晉開國之初的中央級高官的名單和beijing,通過這份名單,相信大夥兒對西晉政治的本質能有一個清楚的了解。

西晉王朝第一屆中央領導人名單:

皇帝:司馬炎

太宰(皇帝師傅):司馬孚(皇族成員

太傅(和太傅功能基本一樣):鄭衝(出身低微)

太保(和太傅功能基本一樣):王祥(祖先王吉當過西漢的建議官,有近三百年曆史)

司徒(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宰相):司馬望(皇族成員)

太尉:何曾(祖先何熙在東漢時曾當過車騎將軍,有近二百年曆史)

司空(名義上的最高監察長官):荀顗(曾爺爺荀淑做過東漢時期的市長,有百年曆史)

大司馬:石苞(出身低微)

大將軍:陳騫(爸爸陳矯做過曹魏帝國的司徒)

車騎將軍:賈充(爸爸賈逵做過曹魏帝國的豫州刺史)

驃騎將軍:王沈(爺爺王柔做過東漢王朝末年的匈奴中郎將,有百年曆史)

中軍將軍(中央禁衛軍司令):羊祜(祖上九代都做過部長級的高官,至少擁有二百多年曆史,姑姑是辛憲英)

尚書令(國務院總理):裴秀(爺爺裴茂做過東漢王朝的尚書令,有百年曆史)

中書監(皇帝辦公室主任):荀勖(是荀顗的同族侄子)

最終結論,西晉第一屆中央領導人共14名,擁有百年以上曆史的名門士族成員10名(包括皇族),曹魏帝國時期中央級官員後代2名,非士族色彩者僅2名。

通過實際的名單我們就能看出來了,司馬炎剛剛登基時候的一品大臣們,全是在曹魏帝國時代就已經忠誠的加入司馬家族的骨幹成員,他們的爸爸甚至爺爺,幾乎都是曹魏帝國的大臣。對於曹魏帝國來說,司馬炎的這第一批頂級大臣,都是罪行累累的逆臣賊子,他們背叛了他們的先人曾經效忠的政權,為了他們的榮華富貴,成為了曹魏帝國的掘墓人。

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被司馬炎封為安平王,食邑四萬戶,進拜太宰、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設置官屬。每次元會時,皇帝下令讓司馬孚乘車上殿,皇帝則降階相迎。等到就座後,皇帝親自獻酒祝壽,以家人之禮對待。皇帝每次下拜,司馬孚都下跪來製止,皇帝又賜予他雲母輦、青蓋車。司馬孚雖被如此尊寵,卻不以為榮,常有憂色。

如果我們仔細看一看西晉王朝官員尤其是開國元勳的履曆,就會發現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絕大多數的西晉大臣,都是曹魏帝國官員的後代。鄭衝、王沈、裴秀、賈充、荀勖以及現在還不是中央級官員的王渾這六個人,後來都成了西晉的一品高官,可是在曹爽時代,他們都當過曹爽的屬官。從這一點我們就能看出來,這些人和曹爽的關係曾經都很密切,為什麽司馬家族卻仍然能夠信任他們,並且還把他們放到這麽重要的位置上呢?

曹魏帝國的核心階層,就是士族,就是世代為官的家族。這些士族的家境十分優越,別管職位大小,隻要他們願意,就一直都有官做,又由於世代為官,所以在朝廷中的勢力也特別的大,所以不論是曹魏帝國的哪一任皇帝,都要把他們的利益當做核心利益。曹爽上台以後,也要拉攏這些士族,把他們的子弟拉到自己手下,才能維持自己的勢力,而且就是因為他不能真正尊重、團結這些士族,最後才被司馬懿鑽了空子,搞得全家被殺。

司馬懿政變之後,也麵臨著同樣的問題:幾乎所有高官都是由士族擔任,而且很多知名士族的子弟都跟過曹爽,不用這些士族子弟,就會得罪這些士族,在當時三國仍然鼎立的情況下,僅僅是因為他們跟過曹爽,把這些士族完全清洗掉,簡直就是自取滅亡。所以,在把跟隨過曹爽的士族子弟全部免掉以後,司馬懿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讓他們複出,他就是要讓這些士族們知道:和曹爽合作過不要緊,我司馬懿是很大度的,和我繼續合作,你們的利益我依然尊重、依然保持。所以,在司馬懿殺死了那麽多人以後,曹魏帝國才沒有發生大的動**,大家仍然支持司馬懿。

司馬懿既然創造了一條和士族成功合作的道路,以後司馬師、司馬昭也隻能繼續這條道路,盡可能的拉攏曹魏帝國的士族,讓他們出出力、幫幫忙,最起碼不要搗亂。所以,他們最信任和倚重的班底,幾乎全是、也隻能是曹魏帝國士族出身的人,這樣做就造成了一個問題:曹魏帝國的官場越來越僵化,而且這些士族集團為了維持自己的特權,極力排斥這個集團以外的人,結果,新鮮血液越來越難以輸入,曹魏士族在事實上壟斷了曹魏帝國的官場,曹魏帝國也很快就像東漢王朝中後期一樣,越來越陳舊、腐朽、僵化,而西晉王朝幾乎全盤繼承了曹魏帝國的傳統,所以這個王朝的政治環境,就可想而知了。

絕大多數西晉王朝的開國功臣們,都有三個共同的特點:1、父親、爺爺、甚至更早的祖先是高官;2、有文化、懂禮儀、大孝子;3、忠於司馬家族。基本上,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漢武帝以來幾百年的政治環境,和東漢末年混戰以來殘酷的現實環境。沒文化、不懂禮儀、不孝順,就會被人認為沒有資格做官;父親、爺爺不是高官,就很難進入高層;不忠於司馬家族,就無法在司馬炎稱帝以後保持高官厚祿甚至一家老小的性命。

中國曆史上曾經統一過當時中國的王朝,隻有西晉的創始人們,不是什麽英雄好漢、軍事天才,他們幾乎都是中規中矩的高幹子弟和官場高手,沒有什麽過於輝煌的戰績,也沒有什麽指點江山的氣魄,更別說有對曾經服務的曹魏帝國,和現在正在服務的西晉王朝有什麽忠誠了。

雖然在情感上,我們總是會覺得這些頂級大臣們過於不地道,然而就像高堂隆臨死前給曹睿寫的信裏說的那樣:“上天並不特別鍾愛某一個人”,雖然曹魏帝國的祖師爺曹操曾經左右中國局勢長達三十多年,但他也隻是給士族的正式登場打下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基礎而已,現在存在的,隻有西晉王朝的忠臣良將,曹魏帝國和它的大臣們,已經永遠成為曆史了。

除了司馬孚被封為安平王外,司馬炎封王一共有二十七個,而司馬孚的兒子就有七個,孫子就有兩個,加上司馬孚本人,他們這一大家子就有十個人被封王。要知道,按照司馬家族宗室的比例來說,司馬防一共有八個兒子,可是到了封王的時候,司馬懿一支也隻有九人被封王,硬是比不過司馬孚這支,可見司馬孚一大家子在西晉王朝裏有多大勢力,也可以看出他們在西晉王朝裏有多重要。

等到元旦開慶祝大會的時候,司馬炎還特別發了一道詔書,讓司馬孚坐小車一直到金鑾殿上,然後司馬炎就在大殿的門口迎接,等司馬孚下車以後,還要親自給他祝酒。這種禮節,顯然不是把司馬孚看成是大臣,而是把他當做家裏的長輩。司馬炎每次給司馬孚行禮,司馬孚都要立刻跪下來阻止,直到這個時候,他都不敢因為官位高、資格老耍大牌。

司馬孚雖然這麽受到超出規格的禮遇,但是他常常悶悶不樂。在他認為,司馬家族用這種方式得來的天下非常不穩固,他害怕有朝一日這個天下又會被人以相同的方式取代,司馬家族的下場可能比曹家還要慘,然而時代的潮流滾滾向前,誰也不會在意這個老人的想法。公元271年,對曹魏帝國仍然深深懷念的司馬孚壽終正寢,享年93歲。臨死前,他對家人們說:“曹魏帝國堅貞不移的河內溫縣人司馬孚,字叔達,不如古代的輔政大臣伊尹、周公;不如堅貞不二的大臣伯夷、柳下惠,但是做人做事,始終如一,應該用不上漆的單板棺材,用平時穿的衣服給我下葬。”

司馬孚雖然這麽說,但由於他是這麽的尊貴,誰都不敢把他這麽簡單的就埋了。為了表示自己對這位叔爺爺的懷念和尊敬,司馬炎特地在皇宮裏的正廳太極殿為他舉行了三天的葬禮,兩次去靈堂吊孝。除了極度的禮遇之外,司馬炎還特別賞賜了裝屍體用的特級陶瓷——溫明秘器一套,朝服一套、衣服一套、絹和布各五百匹(約四千五百米)、銅錢一百萬、糧食一千斛(約一噸半)。但是,司馬孚的家人們按照父親的遺言,凡是賞賜的

東西一件兒也沒用。

公元272年(泰始八年),司馬孚去世,等到司馬孚下葬,司馬炎親自去為他送行。再司馬孚的棺材周圍,有一百人的禁衛軍士兵護衛,各種大仙兒、巫婆、神棍、吹拉彈唱的,加起來足足有兩千多人。就這樣,司馬孚以最高規格,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從此以後,司馬防的兒子們,七十多年前被人稱道的“司馬八達”,徹底成為曆史了。

以今天的視角看起來,司馬孚對曹魏帝國表現出來的忠誠,好像很有些虛偽的味道。但是,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那個時代裏,在儒家忠君思想曾經那麽被人提倡的情況下,司馬孚的這種表現,絕對不是一個裝字就能概括了的。

司馬孚是東漢末年到西晉初期一個最經典的人物,他活了九十多歲,親眼目睹了曹魏帝國從創業、建立、衰落到滅亡的整個過程,也親自經曆了社會思潮從儒家思想崩潰、法家霸權思想崩潰到玄學思想鼎盛的全過程,而且這個時期幾乎所有的大事,都有他的參與,他就像一部活的漢末三國史,承載了好幾個時代的印記。

司馬孚受到過極為完整、係統的儒家經典教育,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愛國、忠孝仁義,然而,伴隨著東漢王朝和儒家道德的雙重崩潰,司馬孚稚嫩的信念也全盤崩潰了。滿懷著儒家思想的他,卻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軍閥混戰時代的陰謀詭計、刀鋒戰火,是怎麽戰勝了禮儀廉恥,然後再看著曹操、劉備、孫權這三個根本不是儒學名士的軍閥分別建國。等到曹魏帝國建立,好不容易有了個大致和平的時代,到了年過半百的時候,卻又不得不運用詭詐機謀,親自參加政變,然後違背儒學最基本的忠君思想,成為了依靠篡權奪位才建立起來的西晉王朝的第一元老。如果說很多人隻是經曆了一個時代的陣痛,那麽司馬孚一個人,卻經曆了漢末三國、魏晉交接的兩次劇變,等到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讓他快要不認識了。

實際上,在司馬家族中,不止是司馬孚一個人不認同司馬懿父子的做法。像司馬孚的次子司馬望,也在司馬師、司馬昭時代感到非常不安,為了避免洛陽再次發生政變,他主動要求去鎮守西北;而司馬懿弟弟司馬通的次子司馬順,更是在司馬炎稱帝以後公開說:“沒有堯舜的德行,卻要借禪讓的名義!”接著為曹魏帝國而哭泣。司馬炎聽說以後,立刻把司馬順流放到大西北去受罪,然而一直到死,司馬順都不肯改變自己的看法,他最後仍然認為自己是曹魏帝國的大臣。

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司馬孚看似矛盾的行為,其實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維持司馬家族的名聲和利益。在那個年代,社會評價對於一個人或一個家族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個家族的名聲和利益是相輔相成的,如果這個家族名聲不好,那麽其他家族也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這樣這個家族就會被孤立,就不能擴大自己的勢力網絡,就不能融入官場主流。所以,在司馬家族絕大多數成員謀權篡位的時候,司馬孚仍然公開宣稱忠於曹魏皇室,一方麵是為了維持司馬家族部分人的正麵形象,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免和當時數量還很可觀的曹家的支持者、同情者徹底決裂,還有一個最隱晦的目的,就是萬一司馬師、司馬昭他們失敗,一直公開忠於曹家的司馬孚還能為司馬家族留下一條血脈,不至於全家死光光。

然而,形勢比人強,作為純正士族的司馬家族走上曆史前台,是一種曆史的進步,任何人都無法阻止這種趨勢。西晉時代已經到來,像司馬孚這樣裏外不是人的西晉元老,也隻能空留一個美好的名聲,和善良的人們對他的無限懷念。

西晉頭號兒孝子,他的名字,叫王祥。出自著名的琅邪王氏家族,早在西漢時代,他的祖先王吉就做過建議大夫(建議官)。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吉不僅僅是個官員,他還是個儒學大師,也就是從王吉開始,琅邪王氏正式成為世世代代同時兼職儒家學者和政府官員的大家族,成為了中國最早期的名門望族之一。

王祥的爺爺王仁,做過東漢王朝的青州刺史(山東省長);他的爸爸王融,按照當時名門名士的通常做法,盡管官府來請他做官,但是寧死也要在家裏當老百姓。

王祥出生於公元183年,第二年黃巾起義就爆發了。王祥的親生母親死得很早,後來爸爸王融就又娶了一個老婆,姓朱。在王祥已經21歲的時候,這個朱夫人給王融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做王覽,字玄通。

根據《晉書》記載,這個朱夫人,據說是個超級沒有人性的女人。因為她有親生兒子,怕王祥跟親兒子分家產,就想盡辦法在王融麵前說他的壞話,漸漸弄得王融都對王祥看不上眼了。親娘早死、父親不愛,王祥在家裏徹底成了多餘的人,整天幹家務活兒、打掃牛圈,還要遭受朱夫人的毒打。

很多人知道了王祥的遭遇,都非常同情他,同時對朱夫人的行為極度唾棄,甚至王祥的弟弟王覽,也看不過去親娘的所作所為。在長到幾歲的時候,王覽看到朱夫人用枝條毒打王祥,就哭著用身體護住他,等到再大一點兒懂事了,反過來還要教育朱夫人不要虐待王祥,朱夫人雖然連把王祥弄死的心都有,可是一看親生兒子都不同意,也就稍稍收斂了一點兒。

後來,王祥和王覽先後都娶了老婆,朱夫人眼見著王祥的翅膀越來越硬,心裏就更恨他了,不光處處為難他本人,甚至還要虐待他的妻子,什麽髒活累活都要指派給她幹。王覽隻要看到嫂子受苦,就叫自己的妻子一起跟著去,這麽弄了幾回,朱夫人心疼親兒媳,也就不再折騰王祥的老婆了。

王祥和王覽的老爸死了以後,為了讓王覽能夠獨霸家產,朱夫人想到了弄死王祥。這一天,她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毒酒給王祥喝,王祥一看繼母沒事兒獻殷勤,就猜到了**分,但還是拿起了酒杯,這時旁邊的王覽同樣猜到了母親的用意,立刻去爭搶酒杯,朱夫人怕王覽真的把酒喝下去,隻好搶過酒壺,把酒倒掉。從這以後,每一次朱夫人給王祥吃的喝的,王覽總要先嚐一嚐,朱夫人怕王祥也被毒死,隻好徹底放棄加害王祥的念頭了。

朱夫人這麽殘害王祥,可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王祥卻連一點兒怨恨的意思都沒有。朱夫人越禍害他,他就越孝順朱夫人。根據《晉書》記載,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可是朱夫人非常想吃條活魚,王祥就跑到已經結冰的河麵上,脫掉衣服,想要用體溫化冰,冰突然就自己裂開,兩條鯉魚就從河裏跳了出來,王祥高高興興的拿著魚就回家了。還有一次,朱夫人想吃烤麻雀,王祥到樹林子裏麵捉,剛布好陷阱,就有幾十隻麻雀主動飛了進去,王祥又高高興興的拿著麻雀回家了。

王祥的孝行,在讓我們感動之餘,會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尤其對於一個正常的人來說,麵對一個一直虐待他、甚至想要殺掉他的繼母,任誰都不可能生出愛來。退一萬步講,即使朱夫人是王祥的親生母親,對王祥做出這種行為,這個兒子也不可能孝順。親人之間的愛是用愛來鑄成和鞏固的,鞭子、毒酒,根本不可能製造出愛來。

唯一合理的解釋有兩個:一是王祥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受虐狂;二是王祥對繼母朱夫人的愛,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

首先,王祥是個正常人,否則司馬炎不可能封他做一品大臣太保,那麽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王祥是在裝孝子。

我們說,孝順是人類必須的一種美德,但是無論是父母生病還是去世,他們都一定希望自己的子女更快樂的活下去,如果說父母一死自己就好像丟了魂一樣要死要活,那就不僅辜負了父母在天之靈的期望,同時也讓活著的家人跟著一起遭罪。親情本來就是自然流露的,如果把它作為做官、升官的標準,這種感情就會變質了。

自西漢漢武帝以後,中國官場就以儒家學說為官方正統思想,而對父母的孝順,是儒家認為人應該具備的一個最基本道德,所以孝順也就成了官員是否合格的最重要標準之一。從這以後,每一個想要進入官場的人,先要被評為孝廉,也就是孝順廉潔的人士,然後才能正式做官。為了達到做官的目的,人們就互相爭著比著看誰更孝順,有的人甚至專門以孝行揚名,然後作為進入官場的敲門磚。於是,各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孝行,也就層出不窮,逐漸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王祥也是這種孝子製度下的標準成品。他早年甚至可以說一生能夠稱得上是事跡的事兒,也就是臥冰求魚這件事兒了。後來到了元朝,有人還專門寫了一部叫做《二十四孝》的書,羅列了中國曆朝曆代大孝子的事跡,其中王祥臥冰這件事兒,就榜上有名。但是,就這件事情本身來說,都是不合常理的。因為大冷天的要是想要鑿開冰,光靠體溫是根本融化不了的,王祥要是真想弄條魚給繼母吃,大可以用鑿子鑿、用大火燒,何必用這麽變態的方法。至於說魚和麻雀主動往他懷裏鑽,更是胡說八道。這件事情,可以這麽說,不是王祥自己編出來的,就是他的親朋好友、以及後來的門生故吏替他編出來的。

就在王祥的孝行傳播的越來越遠的同時,中國北方的

戰亂也越來越大,最終到了官渡之戰前後。為了躲避戰亂,像當時很多人一樣,王祥帶著朱夫人和王覽到了戰亂相對少一些的廬江(安徽廬江南),在那裏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在這期間,因為王祥是個著名的孝子,先後有各種割據勢力邀請他出山,但像很多名士一樣,王祥始終不肯出來做官。在不斷受到邀請的日子裏,曾經虐待他幾十年的朱夫人去世了,當這個曾經想殺掉他的繼母去世以後,王祥表現得極為悲傷,甚至因為過度悲傷而生了病,要靠拄著拐杖才能站得住,因為朱夫人的死,王祥再一次向世人展現出了他無怨無悔的親情。

直到年近六十,王祥才正式進入官場,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曹睿時代的晚期了。當時的徐州刺史呂虔聽說了王祥的事跡,就主動的請他來做別駕(行政總監),這可是給一個省長打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王祥認為自己年紀大了,還是不想去,最後王覽勸他,給他準備了牛車,王祥這才十分勉強的到任了,不久,王覽也跟著哥哥被徐州官府請走,一對孝子,就這樣完成了他們轉變成為官員的全過程。

當時的徐州,麵臨著對東吳帝國的最前線,常年的戰爭搞得民不聊生,也逼得很多人當起了土匪強盜,王祥到任以後,主要的任務就是帶著官軍去討伐強盜,在經過無數次戰鬥以後,徐州境內基本清淨,老百姓也終於能夠安居樂業了。當時的老百姓還編了一首歌來歌頌王祥:“徐州的安樂,全靠王祥;百姓不窮,是王別駕的功勞。”

一個有些能力的著名孝子,在當時是備受歡迎的,不久,徐州推薦王祥做了秀才(傑出官員),王祥被提拔到司馬家族的發源地溫縣(河南溫縣)做了縣令,經過多次升遷,升任大司農(農林部長)。值得注意的是看,我們並不知道王祥在曹爽時代的詳細事跡,事實上,在《晉書》裏,隻要是像鄭衝、王祥、陳騫這類橫跨曹魏、西晉的大臣,都被刻意的抹去了在司馬懿政變前後的那段曆史,因為在西晉的史書上是絕對不會記載這些所謂的高官、楷模是如何拋棄曹魏皇室,又迅速的轉投到司馬家族旗下的,以至於後人再也不知道這些人在司馬懿政變之中是怎麽改頭換麵的。

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當曹芳被司馬師廢掉以後,王祥積極的給司馬師出謀劃策,最後幫助司馬師確立了曹髦繼承皇位,司馬師為了感謝王祥的孝心,封他為關內侯爵,讓他做了光祿勳(名義上的皇宮禁衛軍司令),不久又讓他擔任司隸校尉(首都軍區司令),負責整個首都內外的安全。

司馬師討伐毌丘儉的時候,王祥也跟著出兵。毌丘儉死後,王祥被任命為太常(祭祀部長),晉封為三級侯爵萬歲亭侯,增加四百戶人家的稅收。後來,剛剛即位的曹髦去太學(中央大學)視察,任命王祥為三老(國家級傑出老者),王祥按照皇帝老師的待遇,拿著拐杖靠著桌子站在北邊,而曹髦則以學生的姿態站在南邊請求指教,王祥按照例行的禮儀,向曹髦講述了古代明君如何執政的要點,從此以後,王祥雖然不是皇帝的老師,但在人們心中,他已經是極少數能夠教皇帝知識的長者了。

曹髦被殺的時候,大臣們都被司馬昭招去商量該怎麽辦,當時人們都害怕司馬昭報複,所以隻有司馬孚、陳泰這些人司馬家族的老牌兒成員敢哭一哭,而王祥作為本朝第一道德楷模,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哭了一把,口口聲聲還喊著“老臣沒臉見人”。但是,由於王祥是道德楷模,他又在實際上跟著司馬家族,因此司馬昭雖然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兒,但是也不方便對王祥有什麽處罰。

公元260年12月6日,也就是新一任傀儡皇帝曹奐即位不久,王祥升任司空,終於進入了一品大臣的行列。公元264年3月17日,王祥又轉任太尉,兼任侍中(皇帝高級顧問)。兩天之後,在把親信們都升官以後,司馬昭晉升為晉王。

新老大新氣象,作為親信,自然要去拜見一下。當時,和王祥同一天被任命為一品大臣的司徒何曾、司空荀顗,按照禮儀,要一起去拜見司馬昭。何曾作為司徒,是名義上的大臣首領,所以先進去拜見,由於何曾是司馬家族的老牌兒鐵杆兒,一見司馬昭就像見皇帝一樣跪下磕頭作揖。荀顗見這種情況,就對王祥說:“司馬大人又是相國、又是晉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曾和所有大臣們都是大禮參拜,咱們哥倆也應該隨大流。”王祥卻說:“相國雖然尊貴,但他仍然是國家的首輔大臣。我們是國家的三公,最尊貴的三個一品大臣,跟他隻差一個等級,而且官品還都是一品,哪有三公隨便給人家磕頭的?傳出去既損害曹魏帝國的威望,又傷害晉王的名聲,正人君子要按照禮儀待人,我是不會下拜的。”

荀顗被王祥貌似正義的話嗆得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隨他自己來。等見了司馬昭以後,荀顗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乖乖下跪,而王祥隻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拱了拱手。司馬昭知道王祥這麽做,是為了告誡自己篡位的野心不要那麽表現的那麽露骨,就感激的對他說:“今天才知道你被賞識的原因了!”

荀顗被王祥貌似正義的話嗆得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隨他自己來。等見了司馬昭以後,荀顗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乖乖下跪,而王祥隻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拱了拱手。司馬昭知道王祥這麽做,是為了告誡自己篡位的野心不要那麽表現的那麽露骨,就感激的對他說:“今天才知道你被賞識的原因了!”

司馬炎稱帝以後,王祥被任命為太保,和太宰司馬孚、太傅鄭衝一起,成為皇帝的三個老師,爵位也晉升為睢陵公爵。這個時候,王祥已經整整八十歲了,像何曾、鄭衝、荀顗這些頂級高官一樣,都進入高齡,所以當時的司隸校尉(首都軍區司令)李熹、禦史中丞(大監察長)侯史光,也建議讓王祥退休養老,但司馬炎沒有同意。像鄭衝一樣,王祥也能夠急流勇退,在人家要趕他的時候,主動請求辭職。最後,司馬炎答應了王祥的請求,但保留了他的所有待遇,並且賞給他很多好東西來養老,還讓他的兒子王肇當了給事中(皇帝中級顧問)來安慰他。

之後的王祥,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公元268年4月2日,這位自東漢末年以來就聞名天下的孝子和道德楷模,以85歲的高齡壽終正寢。臨死前,王祥勸家人不要悲傷,不要厚葬。當時,司馬炎的老娘也剛死一個月,司馬炎光顧給自己的老娘辦喪事,沒能顧得上參加他的葬禮,等到忙完了,司馬炎特別頒布詔書,對王祥的死表示哀悼。和鄭衝一樣,王祥也沒有特別置辦什麽家產,所以這個一品大臣死後,除了司馬炎賞賜的那點兒東西外,沒能給兒子們留下太多家產。

王祥有五個兒子:王肇、王夏、王馥、王烈、王芬。王肇雖然是長子,但他是小老婆生的兒子,大老婆生的大兒子王夏又死得早,所以就由王馥繼承了爵位。由於各種原因,王祥的後代中並沒有特別出名的人,真正把王氏家族發揚光大的,反而是王祥的弟弟王覽的後代。

王覽在跟著王祥到徐州任職以後,也逐漸升官發財,最後擔任了太中大夫(國家中級參議官),在公元278年去世,享年73歲。根據《晉書》記載,在王祥、王覽兄弟還在徐州刺史呂虔手下做事的時候,呂虔有一把佩刀,有一個鐵匠看了以後,對這把刀大為讚賞,說隻有一品大臣才配得上這把刀。呂虔當時隻是省長級的高官,就把刀送給王祥說:“我不是一品大臣,恐怕無福消受這把刀,你有公爵丞相的氣量,這把刀就送給你吧!”當時,王祥堅決不要,一是不好意思要呂虔的心愛之物,二是他也認為自己都快六十了,恐怕沒有做一品大臣的福分了,最後,呂虔堅持要把刀送給王祥,王祥隻好接受了。等到臨死的時候,王祥又把刀交給王覽,對他說:“你的後人必定會興旺發達,一定夠資格拿這把刀。”

王覽有六個兒子,分別叫王裁、王基、王會、王正、王彥、王琛。除了王彥的後代沒什麽出息,其他五個兒子的後代,都在西晉末年開始嶄露頭角,最終影響東晉政壇幾十年,在兩晉、南北朝時代還出了好些個文學家、藝術家,一直到唐朝初年,都是響當當的大家族。

琅邪王氏之所以在後來能成為綿延六百多年的名門,當然首先是因為祖先王吉開創了做儒學官員的家風,但是讓琅邪王氏在整個士族時代初期,尤其是魏晉交接時期能夠爬上高位的,當然是王祥。兩漢時代曾經很多的名門望族,在東漢末年和魏晉交接兩個時期大半兒落馬,隻有渡過這兩個劫難的,才能在之後的士族時代中存活並且發展,成為百年以上的正宗士族,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王祥,也就沒有後來琅邪王氏最輝煌的時代。

然而作為一個國家頂級大臣來說,和鄭衝一樣,他實在不配做皇帝的老師。除了胡編亂造、虛偽至極的孝行,和對曹魏帝國做做樣子的忠誠,他實在沒有什麽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孝行在他手中,隻不過是博取功名、打開財富之門的鑰匙,他唯一能夠成為西晉初年第一道德楷模的真正原因,和鄭衝完全一樣,司馬家族需要幾個名聲好的老骨頭來裝點門麵,而王祥隻不過碰巧正是其中最符合要求的、還活著的人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