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諸葛亮來到軍中之後,徐庶就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悄然襲來。其實二人在追隨劉備之前私交頗篤,雖然談不上管鮑之交,卻也曾煮酒論道抵足而眠。兩人年紀都不算太大,少年時都於襄陽龐德公府上走動得甚勤,說起來也算至交。不過自從諸葛亮迎娶了南陽閥閱黃承彥家的姑娘,兩人的交情就開始發生某種潛移默化的改變。首先是“水鏡先生”司馬徽好端端突然間給了諸葛亮一個“臥龍”的美譽,與襄陽龐士元並稱龍鳳,隱然為荊州士人年輕一輩之翹楚。平心而論,徐庶並非一個心胸狹隘之輩,他之所以在這諸侯紛爭的亂世托劉備以棲身,實在是因頗有自知之明。他極明白以自己的才略名望,不要說在鄴下排不上號,就是在襄陽,隻怕也隻能敬陪末座。因此他才選擇了正在落魄中的劉皇叔,他相信,自己的才略在荊州士人當中或許不算突出,但在人才凋零的左將軍幕府內,做個首席謀主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令徐庶頗為鬱悶的是,他到新野左將軍府效命不久,諸葛亮這位“臥龍”竟然也應劉皇叔之邀欣然出山入幕。好在劉備做事還算公平,在諸葛亮來了不久便任命他做了左將軍府司馬,說起來這個位置也不算低了,左將軍府論級別比襄陽的鎮南將軍府都要高上那麽一頭,徐庶這位司馬自然水漲船高,從名義上說在荊州牧府中位高權重的蔡瑁蔡司馬如今的官銜都還在他之下。對於在荊州地麵上蹉跎了多年的徐庶而言,能夠得到這個位置實在不能不說是異數。

不過雖說名義上地位崇高權柄重大,徐庶卻半點也笑不起來。左將軍府司馬司典兵機軍務,掌左將軍兵符將印,平日統率諸將節製三軍,地位僅次於職為左將軍副貳的長史,是劉備幕府當中響當當的三號人物。但是實際上,劉備手下的武將都是追隨他南征北討幾十年的沙場宿將,大多都是桀驁不馴眼睛長在額頭上的人物。幾位主要將領當中,關羽是見過大世麵之人,據說當年在許都時曹司空都對其解衣推食相待,此時身上又封著亭侯爵位,哪裏是他這個入幕不久的文弱書生支使得動的?其餘諸人當中,趙雲倒是不甚孤傲,但平日裏與諸文武僚屬來往甚少,說話時也多客客氣氣不卑不亢,雖然謙卑得很,卻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徐庶進府不久就弄明白了,這實際上是個除了劉備誰也不要想支使動的角色。說來說去,幕府幾員大將當中,唯一好打些交道的就是張飛將軍了……隻是這個張將軍麽……徐庶一想到這位最喜附庸風雅裝點門麵的將軍,就不禁頭痛起來。幕府眾多武將當中,張將軍的字寫得是最漂亮的,書也是讀得最多的——正因為如此,這位將軍每與自己一處之時最喜歡的便是談文論賦請教學問,至於軍務兵機,幾乎絕口不談。和這位張將軍接觸時間愈長徐庶愈是糊塗,幾乎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左將軍的首席幕僚還是陪太子讀書的一介詞臣。說起來,府中高低將領大小郎尉,幾乎沒幾個人把自己這個堂堂司馬放在眼裏……至於兵符將印……更是想也不用想,劉豫州掌兵多年,早已經習慣了親掌兵權,兵符將印幾乎須臾不得離手,偶爾幾次暫離軍中,兵權多是托付給關羽代掌,自己這個將軍府司馬卻從來無緣得秉兵符。總之,徐庶這個司馬在左將軍府中地位頗為尷尬,大多時候更像一個擺設而不是一個幕僚。而這一切,在諸葛亮入府之後變得更加明顯。臥龍先生畢竟不凡,徐庶聽府中僚屬雜吏傳言說,劉豫州本來一開始就欲拜孔明先生為幕府長史的,是孔明先生一力堅辭了,甘願做一個總領簽書**務的小小書記。近來投奔劉皇叔的人越來越多,錢資糧秣吃緊,諸葛亮這才臨危受命出任糧曹參軍,名位仍在徐庶和關羽、簡雍等文武臣僚之下。徐庶不得不承認,諸葛亮比自己要聰明得多,也務實得多。即便是在左將軍府這麽一個巴掌大的小朝廷裏,一上來就驟居高位也絕不是什麽好事,那些原從老人自不必說,便是糜竹、糜芳等依靠裙帶關係得入劉備幕府的無能之輩,平日裏也不大把徐庶這個司馬大人放在眼裏。徐庶平日裏倒也不是全無事做,他在荊州氏族中盤桓日久,也頗結交了些人物。依靠這些關係,他這位司馬倒也勉勉強強建立起了一個不大的情報網絡,荊州地麵上的大事,總有一些對現狀不滿的下層官吏給他通風報信。這樣一來雖說略有大材小用的遺憾,徐庶總算感覺自己對劉豫州有了點用處,不再是白吃飯的食客。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回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隻得將前後事情,——實告。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玄德聞之大哭。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拔刀說:“你知眾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你無益於事。滾,髒了我的刀。”宋忠拜謝,抱頭鼠竄而去。

七月十四,也就是一天前,荊州氏族軍官團隊在長史蒯越和東曹掾傅巽等人的率領下一舉解除了封鎖鎮南將軍府的蔡家親兵衛隊的武裝,將護理鎮南將軍和荊州牧印信的司馬蔡瑁逐回府中,迎被蔡瑁軟禁在將軍府後宅的二公子劉琮接掌鎮南將軍兵符和荊州牧印信,並於同日行文許都,表劉琮為鎮南將軍荊州刺史。而這位年僅十四的二公子繼

位之後發出的第一道文告便是為前鎮南將軍荊州牧劉表發喪,第二道文告發往江夏郡,恭讓劉表的長子江夏太守劉琦承襲成武縣侯爵位。

劉備已知道劉琮決定了投降把消息便告訴了伊籍,伊籍獻計:“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劉備說:“此計不可,曹操馬上臨近襄陽,我們守不住,不如走樊城以避之。”曹操帶兵前來趕到新野,隻見一片空城,劉備路過襄陽也收留了襄陽百姓一起過江大概隨員有十幾萬,輜重有數千輛,日行十幾裏,走得非常地慢。

陸遜剛剛過門不久的妻子是故破虜將軍孫策與大喬夫人的長女,而江東前軍都督建威中郎將周瑜的妻子是大喬夫人的胞妹小喬,因這層關係,二人多少也算隔輩姻親。因此周瑜回到柴桑的家中之後第一個登門拜訪的便是這位江東氏族青年一代的俊彥翹楚。

當門丁來報破虜將軍府簽書房主簿陸遜登門拜謁的時候,周瑜剛剛卸去了外袍不久,幾樣精致的肴饌和一斛老酒剛剛擺上席麵。聞聽門丁稟報,小喬夫人便要起身回避,周瑜擺了擺手,淡淡道:“不要緊,伯言怎麽說也是自家人,不必拘泥於俗禮!”

說罷,他吩咐門丁道:“請陸主簿進來敘話,吩咐廚房再備一副杯箸!”不多時,穿著一身月白色便袍的陸遜跟在門丁身後躬身走了進來。

陸遜拜見都督。”

雖說是在家裏,兩個人都穿著便衣,陸遜仍然以下屬拜見上司的禮儀恭恭敬敬施禮。

“伯言不必拘禮,入座吧!”周瑜擺了擺手。

陸遜卻不肯苟且,又依晚輩見長輩的規矩向小喬行了家禮,這才撩袍入座。

“我回來的事情,主公已經知道了?”周瑜給陸遜斟了一杯酒。

“主公今天在湖口閱兵,程德謀都督陪同,府裏如今是子敬先生主持大局。”陸遜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平靜地答道。

劉景升的死訊已經確認了吧?”周瑜毫不在意地問道。

“是,駐襄陽的細作已經傳回了消息,蒯越、傅巽合謀將蔡瑁軟禁在了府中,劉琮接任了鎮南將軍,劉琦襲了成武侯爵位。最新的消息是鎮南將軍府派出了特使來柴桑報喪,此刻還在路上,烏林的張允拜遊擊將軍,江陵的兩位蔡家活寶也都升了將軍。荊州這陣子熱鬧得緊。”陸遜一麵矜持地夾著菜一麵答道。

周瑜點了點頭:“消息準確,子敬和伯言辛苦了!”

未待陸遜回話,他就繼續道:“曹孟德的前鋒三天前已經越過了孤山,按照時間推算,今天應該已經占據了新野。關雲長帶著一哨軍馬在朝陽縣北堅壁清野,兵力多寡不明,不過從劉玄德的總體軍力上推算應該不會太多。看樣子,劉備是打算把整個南陽丟給曹軍,迫使曹孟德拉長糧道,或許會在漢水北岸決戰,不過這要取決於襄陽那邊劉琮的態度。”

“有文聘守章陵,曹孟德恐怕不敢孤軍深入,拿下整個南陽隻怕最少還要一個月,也就是說一個月內荊州不會有大的戰事。”陸遜皺起眉頭道。

周瑜搖了搖頭:“劉景升若是還健在,局麵或許會如此發展,但是現在襄陽拿主張的人是蒯異度,局麵殊難逆料!”

說罷,他無奈地笑了笑:“如今曹軍大舉南下,劉表猝然下世,荊州各股勢力之間沒了主持大局的人,軍事上根本沒辦法統一提調指揮,前景大為不妙。”

他頓了頓,又道:“關鍵在漢水,築陽到樊城一線若能與曹軍形成膠著之勢,我們便有可乘之機,若是劉玄德不能把曹孟德擋在漢水以北,則長江一線也危在旦夕了。”

陸遜一怔,脫口道:“若是我軍趁曹劉對峙漢水之際突襲烏林和江陵,控製長江一線,未來局麵或有可為。”

周瑜雙眉一緊,冷電般的目光在陸遜潔白如玉的麵龐上掃了一下,決然道:“這是自取滅亡之道,荊州水軍雖然驟逢大變,然戰力仍在,曹軍大舉壓境,江陵水師和烏林水寨都沒有動作,這就說明襄陽方麵是戰是降尚未定論;也可能是劉琮和蒯異度提調不靈之故。不過無論是什麽原因,我們此刻出兵荊州,都會使得荊州軍麵臨腹背受敵之境,實際上是給曹孟德幫了大忙。且不論我們是否能夠在一個月時間內拿下江陵和烏林控製長江,就算我們做到了,水軍也會在與荊州水軍的交戰中元氣大傷,等到曹孟德的大軍南來,隻怕無論是我們還是荊州水軍都將無力對敵。”

陸遜擔憂地道:“可是若作壁上觀,坐視曹軍拿下江陵和烏林水寨,長江天險將敵我共有。那時候我們在下遊,曹軍卻自上遊順流而下,這一仗隻怕更加難打了。”

周瑜緩緩搖了搖頭:“曹軍的攻勢就算再淩厲,也不可能在兩個月內掃平荊州八郡,能夠拿下南陽、章陵、南郡、江夏四郡已是極限。江南四郡或許會在襄陽方麵投降後傳檄而定,不過曹孟德要一口吞下這麽大的地盤,隻怕要撐破肚皮了。即便劉琮和劉備不戰而降,曹氏要平定荊州也不是兩三個月內能夠做到的,等到八郡歸化,隻怕已經時值隆冬了,那時候曹軍征戰半年,已成疲兵,西北的馬家若能適時出關中問鼎中原,則曹操將麵臨兩麵作戰的窘迫局麵。我軍以逸待勞,當可發揮水軍的優勢,江北四郡不好說,但是江南四郡或可為我所得。”

陸遜苦笑道:“馬

氏父子恐怕不會聽我們的。”

周瑜沉重地點了點頭:“所以目前我們迫在眉睫的事情是盡可能給予荊州劉氏以支持,就算不能施以援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拖他們的後腿。否則一旦兩敗俱傷,就悔之晚矣了!”

陸遜點著頭道:“子敬先生也是這般以為,這幾日他一直在勸諫主公,抓緊時機捐棄前嫌,從速與荊州劉氏結盟以抗曹氏。”

他遲疑了一下,低聲說道:“子布公等態度強硬激烈,直斥子敬先生為誤國之蠹,拋卻世仇聯劉抗曹,阻力不小。”

“程德謀和黃公覆是什麽態度?”周瑜不動聲色地問道。

陸遜搖頭歎息道:“他們是主戰的,不過同樣不讚成聯劉之策。程都督以為幾十年的仇怨要在數月之內化解近似於癡人說夢,黃老將軍則以為目下荊州劉氏無一目光遠大之輩,就算我們願意以德報怨,隻怕也是一相情願。最後盟約不成反為豎子所辱,就反為不美了。”

周瑜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有氣餒之色,繼續問道:“武將之中,讚成聯劉抗曹的一個都沒有麽?”

陸遜把目下在柴桑的軍方將領在心中細細想了一遍,頹然搖頭道:“含糊其辭的還有一些,態度明確的一個也沒有……”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麽,雙目直視著周瑜道:“……倒是有一個……不過說來可惜,此人前年下世了……”

周瑜抬頭想了想,豁然道:“你說的是太史子義?”

陸遜謙遜地道:“是,子義世伯臨終前給主公上了一道遺文,在裏麵建議主公與荊州劉氏結盟。不過他是建議主公與劉玄德結盟,而不是與劉景升結盟。當時劉備寄居新野兵不足萬,且頗受劉景升猜忌,主公也就沒往心裏去。如今劉景升死了,荊州諸人當中,倒也真隻有此人還算一號人物。子敬先生這陣子一直在琢磨此事,隻是劉玄德雖然可稱豪傑,在荊州卻並不占全局位置,因此子敬先生一時也還拿不定主意。”

周瑜聽畢,默然半晌,終於開口道:“伯言,回報主公吧!”陸遜一驚,玉麵上浮現出一絲赧色,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周瑜緩緩道:“我已經用主公賜予的符節調韓義公和周幼平自廬陵移師北向,在長江南岸的蒲圻附近集結兵力,隻待襄陽陷於曹軍之手,便以奇兵奪取蒲圻渡口,控製周圍江道及河湖港汊。為了機密,此事我未曾事先請示。若是因此而導致廬陵郡縣為劉磐所趁,一切罪責由我一力承擔。”

陸遜聞言,心中的一塊大石頓時落下地來,略帶羞愧地道:“主公確有鈞命令遜向都督詢問此事,都督既已言明,遜當向主公據實稟報。”

他頓了頓,道:“還有一事,請都督明示,曹軍南下在即,江東三世基業,究竟是戰是和,主公要我先探明都督心意。”周瑜合上了雙目,沉吟半晌方緩緩答道:“請伯言回複主公,周瑜矢石之士,於國事並無建樹,此刻局麵未明,不敢妄言。主公英睿,子敬更是無雙國士,戰和之間,自當有良謀善策。”陸遜呆了一呆,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欽佩之意,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陸遜謹尊鈞命!”

新野郊外,西大營內此刻甲士盤踞,刀矛箭簇矢刃生輝,大漢丞相武平侯曹操身著甲胄,正在十幾員將弁的陪同下巡視營內的劉備軍遺跡。陵樹亭侯中軍師荀攸一臉凝肅神色自營外一路走來,遠遠地一聲急呼:“丞相!”曹操聞聲立定,轉過身來直視著快步走來的荀攸,泰然問道:“公達何事?”荀攸自袖中抽出了一張白箋,親自遞給曹操。

曹操接過白箋,卻見上麵隻有短短一行小字:“劉氏死訊已證實,文聘受召已離築陽。”這位縱橫天下數十年征誅豪傑無數的大漢丞相眉頭一立,冷然叫道:“子和!”站立在他身後的曹純向前一步,抱拳道:“末將在!”曹操斬釘截鐵地下令道:“立刻集合所部軍馬,兩個時辰內準備好幹糧和水,今夜子時二刻向南開拔!”

“喏!”曹純毫不含糊地應道,隨即轉身大步而去,轉眼之間已經消失在大營外的夜色中……

十幾萬人的隊伍,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全部渡過漢水。軍民混居老幼摻雜,行軍速度奇慢無比,九月十三日,大軍渡過漢水的第一天,全軍全天行軍不過十五裏。當日,徐庶、孫乾、簡雍等幕府僚屬夜叩劉備行帳,苦勸這位左將軍撇下行進速度緩慢的流民隊伍,輕騎直驅襄陽,卻被劉備嚴詞拒絕。才離兵災,又遭戰亂,隨軍行動的士族豪門開始幾日憂心忡忡,一直擔心會被劉軍拋棄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之上。對於他們這些外地人而言,沒有了大軍的後勤部隊供應每日食用,便隻餘餓死一途了。幾日以後,這些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來,劉備果然不愧君子之稱,縱然流民隊伍極大地拖累了行軍速度,他卻毫無怨言,每日均要到流民大營中安撫一番,對那些豪門大族的族長元老,他往往還要依次拜訪親自問安,這些背井離鄉的昔年權貴深切地感到,這位劉皇叔,與其他諸侯軍閥是絕然不同的。非但如此,為了使流民們安心,劉備的兩位夫人還攜帶著這位左將軍的獨子阿鬥及兩個女兒與流民一道行軍,劉備的親衛隊長趙雲統率著一曲親兵護衛這些家眷。一開始這些老百姓都是為了能夠有口飯吃才跟隨著劉備的大軍行動,到得後來,這些黎庶提起劉皇叔便兩眼垂淚感激萬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