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站起身形,氣宇軒昂地踱了幾步,慨然道:“自董卓以來,天下豪傑並起,諸侯割據,幾複先秦之局麵。袁紹盤踞河北,曹操建基青兗,劉表擁荊襄之眾,劉焉據巴蜀之險,馬家稱雄西北,孫氏坐斷東南,其餘張魯、袁術、呂布、公孫諸人,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然以上諸人,今或滅或並,餘者大多式微,實為天下一大變局。曹操比於袁紹,名微而眾寡,然則官渡一戰,操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亦賴人謀也。今其已然坐擁司並幽冀青徐豫兗諸州數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詔令一出,天下景從,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氏父子據有江東,已曆三世,以大江之峻而拒北兵之利,國險而民附,周公瑾,張子布,魯子敬,此皆一時之俊傑,賢能為之用,雖兵不多卻足以自守,雖土不沃卻足以濟民,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所謂兵家必爭之地,其是謂也,如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先有劉景升困於本土豪強,後有劉琮豎子伏於曹氏兵威,皆非九郡軍民可賴之主,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裏,民風淳樸,錢糧充盈,天府之土,漢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外不能禦強權,內不能製閥閱,土蠻居南,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為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則進取雖不足,自守則有餘。待天下有變,中原有季孫之憂,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諸葛亮說得慷慨激昂,劉備亦聽得目光熠熠,待聽其語罷,不由得笑道:“聽軍師這番剖析,倒似乎天下江山盡在我掌中了,奈何此刻兵敗勢微,我已經快要步呂布、袁紹之後塵了。荊州雖好,益州雖沃,卻終究是盆遠水,隻怕解不得近渴。”

諸葛亮看了看他,緩緩坐下,盡力平複著語氣說道:“當年高皇帝窮居蜀中。蕭何以天下之誌相許。主公此刻雖然困頓,卻焉知不是重耳在秦楚,勾踐之吳都?”

劉備笑了笑:“先生語意之誠,劉備心領,以先生所言,當先取荊州,再圖巴蜀。如今荊州氏族,皆北麵而迎曹氏

,劉景升已死,曹操十餘萬大軍正自晝夜南下。劉備如今敗軍之際。殘兵不過萬人,自保尚不暇。何有餘力自曹軍手中複圖荊襄?”

諸葛亮冷笑道:“主公若無社稷之誌,又何必費盡心思保全實力,在南郡與曹軍一戰,或死或降,豈不痛快?如今局麵明朗,主公反倒心生猶豫,決大事者所不取。”

劉備苦笑道:“先生責的是,隻不過與孫權結盟,有幾不可知……”

諸葛亮不動聲色地暗笑,口上卻道:“請主公詳述!”

劉備歎息著道:“與孫氏結盟成功與否,其主不在我,而在孫仲謀,此其一不可知;縱然結盟成功,雙方合縱抗曹,而曹軍勢大,戰亦未必能勝,勝負之數幾何,此其二不可知;縱然最終能勝,擇孫氏必當進圖荊州之地,彼時其挾戰勝之威,吞土並地,我以萬餘殘兵,糧餉皆無,如何與之相爭,此其三不可知;我以殘弱之兵,縱然自孫仲謀手中奪得荊州,則必與其交惡,其時北臨曹氏兵鋒,東受江東威迫,不要說進圖西蜀,便是自保亦有不足,此其四不可知……”

“哈哈哈哈……”聽到此處,諸葛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劉備卻並不以為忤,扭過頭饒有興致地盯著諸葛亮看。他知道,諸葛亮這歡快地笑聲背後,必然有一番說服力極強的說辭。

這也是這個年輕的新晉幕僚與其他老資格的心腹幕僚之間的差距,這個人身上有著蓬勃進取的朝氣,這種朝氣令他這個年近半百的左將軍都頗為羨慕。

果然,諸葛亮笑了一陣,自信地道:“主公這四不可知說得實在,待亮一一為主公解惑。”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孫權是否能夠與主公結盟,其關鍵固然不在主公,其實亦不在孫權,而在曹操。曹操如今不戰而得南陽、南郡、章陵諸郡,長江之北,除江夏外已悉為其所有。主公既與公子劉琦合兵江夏,則曹氏安有坐視之理?曹氏若不圖江夏,則孫權或可屯兵觀望,以待荊州成敗,他好坐收漁翁之利。但若曹操進圖江夏兵指夏口,則孫氏立遭唇亡齒寒之厄,彼時孫仲謀縱使不想出兵亦不得不聯合主公,以軍資糧餉接濟主公,使主公能為江東之藩屏。”

劉備點了點頭:“先生說地有理,隻是

萬事皆無定數,荊州帶甲十餘萬,不還是不戰而降了麽?孫仲謀亦不過一個年未及而立的少年,他又何能麵對曹操大軍凜然不懼?”諸葛亮笑道:“近些年江東政令,多托於張子布名下,孫仲謀一直躲在幕後,天下人難識其麵目。主公不必看這些表象,隻看兩件事便可。”

劉備頓時來了興趣,展顏笑道:“請先生詳言之!”

諸葛亮伸出一根手指,緩緩地道:“第一件,主公可知近些年來孫仲謀幕中最得用地人是誰?”

劉備想了想,道:“似乎是一個叫做魯子敬的臨淮人……”

諸葛亮合掌道:“正是,此人既非淮南舊人,亦非江東士族,卻恰恰是如今孫仲謀身邊最得用之人。此人雖然既無兵權亦無政權,然則卻執掌著破虜將軍府的書房,大江南北的軍情政情訊報,皆是通過此人上達孫破虜的。”

劉備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子仲對我說起過此人,隻是不知其人如何?”

諸葛亮搖著頭道:“魯肅此人,學術一般,武略平常,原本並非一流才俊之士……”

劉備又“哦”了一聲,認真傾聽諸葛亮往下說。

卻見諸葛亮目光炯炯地道:“此人得到孫仲謀重用,卻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因為此人在淮西舊人和江東士族當中均無根基,雖然與周公瑾自幼相好,卻對軍權無絲毫染指之意,孫仲謀用他比用張子布要放心得多……”

劉備點了點頭,讚歎道:“孫仲謀年紀雖輕,心胸權謀,卻堪比曹氏!”

諸葛亮沒有理會劉備這句毀譽參半的評語,緩緩繼續道:“孫仲謀用此人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此人地文采武略雖然均平平,卻是個胸有大智慧大丘壑的無雙國士……”

劉備失聲笑道:“這不足為奇,能被孫仲謀如此倚重的,自然是才智卓絕之士……”

諸葛亮緩緩搖了搖頭,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剛才說過了,此人並非儒士!”

劉備皺起了眉頭:“這很重要麽?”

諸葛亮點了點頭,幾乎一字一頓地道:“魯子敬,是個縱橫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