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家,是春秋戰國時一類特殊人才的統稱。此類人最擅長的本領叫做“合縱”“連橫”,因此被稱為縱橫家。蓋因其時天下分崩諸侯割據,周天子早已變成了擺設,諸侯之間的戰爭不斷,遂產生出了這種人才出來。這幫人的拿手好戲便是在各諸侯國之間穿梭往來展開外交斡旋,以結盟對抗不結盟的霸權主義強秦,或者以不結盟的政策對反秦聯盟展開外交攻勢,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最終瓦解反秦聯盟。當時這一行業最傑出的兩位人才是一對師兄弟,便是大名鼎鼎的蘇秦和張儀,前者曾經佩戴六國相印,後者曾經憑借一張利口硬生生削去了強楚的一半國力,瓦解了六國同盟。

縱橫家有一個特征,就是他們不受傳統的儒家道德規範約束,也不按正常的牌理出牌,做事情唯獨本著“利益”二字行事,視傳統的禮法王綱如無物,頗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因此在大多數時候這類人並不受絕大多數統治者待見。但是在諸侯紛爭的亂世時代,這種人卻頗有發揮專長的空間,各國諸侯往往借助他們的謀略和智慧來提升自己的實力,這是現實需求,因此即使在獨尊儒術的漢朝,這種人也並未絕跡。

諸葛亮的這句評語令劉備頗為吃驚:“魯子敬是個縱橫家?”

諸葛亮極其確定地點了點頭:“此人的學術不純,論事行事。著眼點往往與眾不同。周公瑾將此人推薦給孫仲謀後,幾乎沒用多少時間,他便成了孫仲謀地腹心謀士。僅此一點,便可以看出孫仲謀此人與其父兄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劉備默然不語,認真傾聽著諸葛亮的論述。

“江東諸才俊當中,張子布是純臣,周公瑾是名將。但無論這兩人當中的哪一個,都不足以影響孫仲謀的決策定計。因為這兩個人都是孫伯符留下來的元老重臣。孫仲謀雖然信用他們,卻也時時猜忌忌憚他們,既忌憚他們的能力,亦懾於其二人地威望因此他們雖然名聲在外手握重權,卻很難左右孫仲謀的心誌……

“魯子敬自數年前開始便一直在收集荊州地風土人情行政軍事諸方訊息,以他的為人,做這些事情絕不會是毫無目的的。也絕不會是擅自為之。也就是說,孫仲謀對於荊州覬覦已久……”

劉備點了點頭:“這個我能理會,如此膏腴廣闊的一片土地,稍有誌氣者誰能坐視觀望?”

諸葛亮點了點頭:“還有一事可以證明孫仲謀之誌,前年,孫仲謀冒著全體重臣的一致反對建立了柴桑行營,將自己的治所由吳郡移到了柴桑,這近乎於遷都地舉動。若非所圖者大,豈能輕言輕動?在這件事情上,江東元老重臣和士族門閥的一致反對都被其置之不理,此等決心意誌,豈是劉琮豎子所能比擬?”

劉備又點了點頭:“此人能坐領江東五郡,所依賴者看來並非父兄餘蔭。”

“正是。因此亮敢斷言。曹操若放任主公經營江夏,渡江圖取江南四郡,孫氏或許還會遲疑觀望,若是曹操大舉東來,此人必然不能坐視,就算我們不去和他結盟,他也要主動來打探主公的心意。因此主公的結盟能否成功暫不可知之說,亮不能夠苟同。即便此刻孫仲謀心意未定,有此基礎和條件,主公亦當主動進取。爭取其支持以對抗曹操。”

劉備點了點頭:“先生所言。大是有理,如此看來。與江東的聯盟成功希望極大……”

諸葛亮點了點頭:“不錯!”

劉備歎道:“隻是江東兵甲如何,卻尚不可知……”

諸葛亮道:“當年孫策以千餘淮南疲弱之卒輕取江東,可知江東之兵並非天下強軍。然則事皆有兩麵,江東之陸師雖然不足道,但其水師之精銳卻是人所共見。以黃祖之彪悍驍勇,尚且臨陣授首。更何況遠來疲憊,不善水戰的北軍?”

劉備苦笑道:“隻是如今荊州水軍大部以為曹軍所有……”

“那是表象!”諸葛亮堅定地反駁道,“主公久曆兵事,自當知曉相疑於內者必當力弱與外的道理,荊州水師本就不是江東水師的對手。荊州在江東上遊,可謂地利優於彼方,然則近些年來,荊州水軍卻隻有被江東水軍按住了狠打地份,攻守之勢倒置,雙方優劣,可見一斑。而曹操新得荊州,人心未服,水軍縱降,指揮起來也不甚靈便,以曹氏之多疑,必不肯放手使荊州將領獨領水軍。外行節製內行之勢,在所難免。荊州水軍本來便不是江東水軍的對手,再加上內外相製上下相疑,雖欲不敗,其可得乎?”

諸葛亮條分縷析,幾乎算無遺策,聽得劉備連連點頭,暗自慶幸這個軍師中郎將沒有任用錯。

“孫家雖然強勢,然則畢竟是外來人,本土士族必然不能盡服,若派大兵進駐四郡,則其對曹氏的戰線必然吃緊。江東兵本就不多,分散到幾個戰線上去,必然不敷使用。因此對四郡隻能名義上占據,如此地方豪強必然不能心服,其實力能夠控製住四個郡城便已經是極限了。到時候主公若不幫忙,隻怕孫仲謀連四方的盜賊強寇土蠻野人都不能應付。孫氏若要真個平服四郡,隻能請主公幫忙,主公隻要能在江南抽糧抽稅征兵練軍,又何必在乎其名義上的歸屬?隻要主公兵力愈來愈強,這四郡之地最後還不是主公囊中之物麽?到時候西征巴蜀,條件也就大致成熟了吧?”

劉備隻聽得神清氣爽,仿佛吃了一盞美酒一般,整個人都似乎年輕精神了許多。

他微笑著對諸葛亮道:“精辟之論,謀劃至當,可行度頗高。若果真能夠如此,則我半生戎馬,也不枉了。”

諸葛亮微笑道:“大勢如此,亮隻是為將軍試論之。如今天下大勢已變,漢室之傾頹不可複返。主公自起兵以來,一直不曾有過根基穩固的州郡,故而北使曹操占天時,東教孫權占地利,這荊州本鄉本土的人和主公若再不加以利用,又有何資本爭雄天下成就王霸之業?亮也不才。願輔佐主公經略荊襄徐圖巴蜀,若此生有望能得入主中原恢複漢統,自是最好;若此願不懲,據巴蜀之險荊襄之便坐觀天下之變,亦是大丈夫之不朽功業……”

劉備含笑答道:“若有是日,孔明便是蕭何張良,留侯之封。相國之拜,也不過等閑事罷了!”

諸葛亮淡淡一笑:“這話卻也說得遠了。眼下如何能夠使得孫仲謀與我們結盟,並且派兵參戰,這卻是第一樁要緊事。沒有江東水軍之力,將軍若要據夏口以抗曹操,隻怕孤力難支……”

……

身披重孝的劉琦一見到劉備,大老遠便“撲通”一聲跪倒了下來,痛哭失聲道:“叔父。家門不幸,權jian挾持吾弟,竟欲以九郡軍民獻於他人。侄兒無能,不能懲jian除惡靖難守土,還望叔父為侄兒主持公道……”

看到劉琦,劉備頓時想起劉表在日待自己地種種恩義之舉,眼中也不禁淌下淚來,他一麵拭淚一麵扶起劉琦道:“賢侄請起。你弟弟年少無知,聽信讒言,舉境降賊,你叔父我欲勸阻而不能,實在愧對你父親生前的信任托付。如今荊州守不能守,戰不能戰。你叔父我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當陽之戰又為曹賊所敗,無可奈何,隻好來江夏投奔賢侄你了……”

劉琦抽泣哽咽道:“叔父千萬休如此說,若無叔父回護,表兄助謀,劉琦此刻已是襄陽城中一副朽骨了。當陽之事,侄兒都聽說了,曹軍勢大,荊州諸軍又不肯相助叔父。這原本便是無可奈何之事。叔父不肯棄荊州百姓。攜民渡江的義舉,此刻早已傳遍江北。非叔父不能行此仁義之事。侄兒無能,困守江夏,未能及時支援相助叔父,心中實是愧恨難當。這便請叔父移駕夏口主持大局,侄兒願以江夏太守之印相讓,自此在叔父麾下,甘為驅馳,隻要能夠擊退曹兵,守護九郡土地生民,擒住蒯蔡諸賊報仇雪恥,侄兒餘願已足,彼時侄兒甘願推戴叔父接替父親牧守之職,垂治九郡,還望叔父不要推辭,勿負侄兒一片誠心……”

一番話說得劉備暗自讚歎,不過一年光景,這劉琦的心智襟懷均大有長進。這一番話說得語氣誠摯毫無做作之態,實在難得。劉表這個長子或許腦筋沒有次子好使,但是這一番曆練下來,為人處事已經老練成熟得多了。若是劉表還在世,見到此刻的劉琦,或許會改變繼立次子的主意吧……

不過劉琦雖然如此說,於情於理劉備卻都不能就這麽應承下來,那樣也未免太不客氣了。

他含著淚水欣慰地道:“琦玉啊,你長大了,你父親若是看到你有今日,隻怕在九泉之下也要含笑了。讓江夏太守之議,不可再提;牧守之職,更不是你能私相授受的。你地江夏太守是你父親親自任命的,為地就是要你在這個荊州上下錯亂無主的時候能夠撐起大局。你弟弟不成器,中了jian人的計,隻怕性命也未必能保,你也不要再怨他了。此刻也不是相互埋怨的時候,如今曹軍大兵壓境,你叔父新敗之後,軍士亟待整頓,要借你江夏之地休養一陣。越是在這個人心惶惶九郡無主的時候,你越不能亂,更不能躲,你要繼承你父親的遺誌,也要繼承他的繼業,要知道,九郡上下,數十萬軍民,都看著你呢!你要爭氣,叔父會從旁協助,直至將曹軍徹底趕出荊州……”

劉琦抬起頭惶恐地道:“這如何使得?侄兒年幼,威德具無,資曆淺薄,才力不濟,怎能擔得起偌大地擔子?叔父威名達於天下,仁義布於九州,世人無不以叔父為漢室重興之望,豈是侄兒能比擬的?如今時局危殆,叔父不肯領九郡之事,難道忘記了家父臨終之托付麽?”

劉備苦笑道:“傻孩子,你父親臨終是叫我輔佐你執掌九郡,你若是孝順,就順順當當地按照你父親的臨終遺命,繼領荊州,不要再多想了。我來江夏,不是來奪地自為的,是來投奔你幫助你的。讓太守之事,萬萬不可再提。你能容你叔父將左將軍府駐在夏口,便已經是幫了你叔父的大忙,其他的話,萬萬不可再提……”

劉琦略有些惶恐地道:“侄兒年幼,諸事處置恐有疏漏,還望叔父從旁指正才是!”

劉備笑了笑,拍拍劉琦的肩膀:“這個自然,琦玉放心就是,你不嫌你叔父晦氣,我自然要全力助你!”

劉琦道:“小侄已命江夏諸縣將倉廩中地餘量和物資全部運往

夏口,堅壁清野,準備與曹軍決戰。無論襄陽最終是戰是降,小侄是萬萬不會降的。”

劉備欣慰地道:“你做得極對,你有骨氣,不枉你父親看重你,也不枉孔明幫你一回……”

劉琦忽然間想起一件大事來,回頭看了看,對劉備道:“叔父,有件事情,小侄不能明白,又沒有主意,還要請叔父出麵做主……”

劉備一怔:“是何事?你說便是。”

劉琦困惑地道:“叔父知道,我荊州與江東孫氏是世仇,可是不知為何,父親過世後,江東方麵居然派來了吊孝使者,說是代表破虜將軍孫仲謀來吊唁父親。隻是此事從無先例,小侄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那使者聽說小侄要來接應叔父,便執意要跟來,小侄沒奈何,隻得帶了他來……”

劉備聽到半截,已然是眼中精光大綻,聲氣急促地問道:“人在何處?”

他話音剛落,劉琦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見他身後五步開外一個布衣打扮的中年文士向著劉備遠遠一揖,朗聲道:“在下孫破虜麾下掌書記,臨淮魯肅,見過左將軍……”

劉表死後,魯肅意識到自己為江東孫家策劃的天下大計已變,他為孫權策劃的是以劉表、孫權、曹操為前提的三分,計劃先消滅劉表再西進拿下益州,和曹操劃江而治,也就是要“三國”變成“南北朝”。這與諸葛亮的計劃不同,魯肅見劉表已死,曹操已南下,魯肅向孫權進言:“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裏,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說完,魯肅提出代表孫權去荊州吊喪,了解情況。孫權批準了他的請求。

肅此番的荊州之行,是冒了很大風險的。荊州與江東的世仇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孫權的父親孫堅就是死在前任江夏太守黃祖手中的,僅僅七個月前,孫權才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進兵江夏,斬殺了黃祖,將整個江夏的江防體係打了個支離破碎,擄走了大量的人口和財物糧食。雙方關係如此惡劣,如今不過剛過了半年多一點的時間,江東方麵便假惺惺地派出使者來吊劉表之喪,也難怪劉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愕然不知所措,更不知該如何處置,隻好將此事的處置權拱手讓與劉備。

實際上,魯肅此行雖然是臨時動議,卻是江東集團上層深思熟慮之後的舉動。

雖然江東各派利益立場各不相同,所持觀念亦有相當大的差異,但無論是孫權還是張昭和周瑜,對荊州局勢的關注卻是一致的。在得知劉表的死訊之後,張昭的第一反應就是加強了對荊州方麵入境商人和移民的審查,一方麵從這些人口中探聽確實的消息,一方麵嚴查襄陽方麵甚至許昌方麵向江東滲透的細作間諜;而周瑜則在第一時間趕往鄱陽湖水軍總寨,一麵視察武備一麵加緊訓練士卒,加強了對烏林方麵和夏口方麵的軍事偵察,同時原本駐守南方與荊州軍長沙大營相對峙的部隊也在韓當等將領的統帥下向北調動,逼近長江一線,這種兵力集結在往常一定會引發荊州方麵的相應反應,但是此刻荊州方麵自顧不暇令出多門。因此竟然未能對此做出任何有效反應。

孫權自從得到劉表病死地消息之後,便在第一時間召開了幕僚會議,分析探討荊州的局勢。

盡管這些幕僚們的說法和觀點各不相同,但是卻也沒有拖太久的時間,魯肅很快就用自己極具說服力的分析打動了孫權……

孫權也認為這樣做很符合江東集團的利益,魯肅走得並不慢,一葉輕舟溯江而上,隻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抵達了江夏。而此刻的劉琦正在一心一意地積極備戰,魯肅在江夏看到的景象讓他頗受鼓舞,他認為這證明荊州高層並沒有放棄抵抗的打算。然而他為了見到劉琦卻頗花費了一些氣力,劉琦雖然堅持抗曹,但對打了十幾年的江東方麵同樣沒有什麽好感,根本不打算接見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吊唁特使。魯肅在江夏整整盤桓了五天才算逮到了一個見到劉琦的機會。似乎是魯肅的誠意打動了劉琦,這位年輕的江夏太守向他詳細地介紹了目前荊州的局麵,告訴了他襄陽方麵已經決定投降。獲得這個消息的魯肅如同五雷轟頂,這幾天以來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壞掉了,他立刻意識到即使再前往襄陽麵見劉琮隻怕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在心裏對劉表這兩個草包兒子暗自腹誹的同時,魯肅特意向劉琦打聽了劉備的態度,在得知劉備已經攜民渡江的情況下當即決定改變計劃,前往南郡或者江陵見劉備。

魯肅知道,自己這次荊州之行的成敗就寄托在這位冒牌皇叔的身上了。

劉琦還算好心,他告訴自己準備率軍前往南郡,他允許魯肅隨軍行動。這是相當大度、相當友好的表示了。要知道直至此刻江東和荊州還處於敵國狀態,允許江東的使者隨軍也就意味著對該使者和平誠意的信任。

就這樣,魯肅跟隨著劉琦的軍隊一路東行,在漢水東岸遇到了自當陽敗退而來的劉備。

從方才雙方的軍隊一會師魯肅就一直在暗中觀察劉備的部隊,劉軍那精良的裝備和高昂的士氣以及訓練有素的行動力讓魯肅對劉備信心大增。魯肅心中暗自做過比較,劉備的軍隊素質不僅遠在荊州諸軍之上,甚至也在江東諸軍之上。未來如果真的要和曹軍開戰的話,這支部隊無疑是能夠發揮不小的作用的,最起碼可以少死許多的江東子弟。

從這一刻開始,魯肅開始將劉備定位為未來主要的談判對象和合作夥伴,也就是說,目前在魯肅心中的政治版圖上,劉備已經取代了劉表的兩個兒子成為了荊州之主了。

魯肅認為,以劉備的精明和務實,一定能理解自己此次出使的真實目的和重要意義。

劉備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這位左將軍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將自己請進了他的中軍大帳進行會談,幾乎沒有浪費半點時間。在這位皇叔揮退了搬酒進來的軍校之後,魯肅發現整座中軍大帳裏隻剩下了四個人,除了劉備、劉琦和自己之外,還有一個年紀頗輕的俊秀書生留了下來。

“這位是我軍中新任的軍師中郎將,南陽臥龍,諸葛孔明先生!”劉備擺著手介紹了那位書生的身份。

魯肅心中又驚又喜,作為一名將軍府幕僚,他太明白“軍師中郎將”這個職務的重要意義了,讓他吃驚的是,沒有想到劉備幕府的首席軍事幕僚竟然如此年輕,讓他歡喜的是,這個年輕人竟然是諸葛亮……

他一麵向著諸葛亮拱手行禮一麵微笑著道:“久聞孔明先生的大名了,肅在江東,與尊兄子瑜先生乃是至交,經常自尊兄處聽到些臥龍先生的事情,實在是久仰了……”

諸葛亮也微微笑著還禮道:“子敬兄客氣了,子敬先生在家鄉時便有俠名,乃是當今無雙國士,更得孫破虜器重,是江東幕府一等一的重臣,亮才真的是聞名久矣,敬仰萬分呢!”

劉備坐在主席位上,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兩名首席幕僚的寒暄。

原本有些生硬的會麵,便因著這一個照麵的客氣而迅速進入了狀態。

從魯肅的客氣裏,諸葛亮準確地把握到了江東集團對荊州局麵的關切和焦慮,他立刻意識到,聯盟的初步條件已經具備了,接下來,就是談判和討價還價的問題了。

魯肅則從諸葛亮的客氣話中窺探到了劉備方麵對江東集團的關注,也就是說這位皇叔在自己來之前便已經對江東的情況做了極為深刻地了解,這說明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江東在劉備心目中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魯肅甚至推測,劉備方麵很可能已經對與江東結盟的可能性做出過一番評估了。

魯肅深知目前的局勢極為緊迫,因此他一張嘴便直奔主題:“聞聽左將軍與曹操在當陽交兵,不知勝負如何?”

劉備苦笑了一聲,盡管回答這個問題會令自己十分不快,但這個問題卻是不得不答的。他抿著嘴唇實實在在地道:“敗了,一敗塗地!”

魯肅點了點頭。劉備地態度令他十分佩服,不掩飾,不回避,這樣的心胸氣度,地確配得上“天下梟雄”的名聲。他沉吟了一下,又問道:“不知左將軍對曹軍的評價如何?”

劉備表情嚴肅起來,他想了想。回答道:“子敬應該聽說過虎豹營吧?”

魯肅點了點頭:“有所耳聞!”

劉備娓娓說道:“世人隻知虎豹營乃是曹軍中的精銳,卻不知這支騎兵是如何組建起來的。曹氏將兵,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虎豹營中的騎士,實際上都是由各軍中選來,隻有在軍中以勇猛和斬首戰功升遷至百人將以上的軍官才有資格調入虎豹營,因此該營騎兵單兵戰力極強,說是天下第一精兵也不為過。此次在當陽與我軍對陣地,就是五千虎豹營騎兵。他們每人配備三匹戰馬及輕重裝備各一套,既能夠快速機動遊弋,又能夠重裝衝陣正麵對決。因此當陽之敗,我軍並非敗於陰謀詭計,而是敗於堂堂之陣。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曹操麾下這支騎兵。其戰力足以傲視數萬精兵……”

魯肅長歎了一聲:“皇叔能夠在如此精兵麵前全軍而還,也堪當得能軍者之稱了……”

劉備苦笑道:“這一戰我軍數千新兵被打散,兩千餘人陣亡,一千餘人受傷,而敵軍傷亡總數不過七百多人,馬匹損失了四千多匹,實力對比從這損失數字當中應該可以看得出來。”

魯肅點了點頭,又問道:“左將軍與曹操交手次數頗多,可知此人的用兵方略大概。”

劉備哈哈笑道:“這個幾乎天下皆知了,曹某人用兵大略便是六個字:‘以正盈。以奇勝’。每戰曹軍必以主力與敵相拒。牽製敵軍主力,而以精銳騎兵抄襲敵軍糧道。焚毀敵軍輜重屯糧之所,使敵不能持久,趁敵軍心散亂之際使用騎兵將其分割,各個擊破!”

魯肅沉思片刻,又問道:“那麽皇叔以為當如何應對曹軍的這般用兵方略呢?”

劉備搖了搖頭:“用兵沒有靈丹妙藥,軍伍不精,便是再巧妙的謀略也不過是鏡中水月。像此次長阪之戰,我軍便是列陣禦敵,虎豹營雖然悍勇,卻始終不能割裂我軍陣線,因此雖然傷亡慘重,我軍實力卻得到了保全……”

魯肅再度頷首,又問道:“曹軍水戰如何,皇叔可知曉一二?”

劉備搖了搖頭:“曹某人對水戰一無所知,這一點劉備卻是可以斷言的!”

魯肅又問道:“不知曹軍此來,號稱數十萬眾,其真正兵力,究竟幾何?”

劉備垂首思索半晌,答道:“具體的數目,備也不知,不過此番曹操南征,頗有誌在必得之勢。據我猜測,以此觀之,其兵力至少不應當少於荊州兵力,故此我以為曹軍此次發兵,總軍力當在十萬以上……”

魯肅聞言,心中頓時打了一個突,他顫抖著聲音追問道:“這十萬大軍,堪比虎豹營者有幾何?”

劉備笑道:“子敬多慮了,這十萬眾當中雖然老兵不少,但堪比虎豹營的卻一個沒有,精於水戰的也一個沒有。若是這十萬人馬個個均是虎豹營那般地勇士,隻怕曹賊早已將天下握在掌中了……”

魯肅點了點頭:“左將軍所言確是至理,依左將軍之間,荊州戰局如今發展到何等樣局麵了?下一步又會如何發展呢?”

劉備心中暗喜,自己實實在在回答了魯肅如許多的問題,目的便是要他相信自己的誠意。隻有如此,自己對戰局的看法和觀點才能通過這個魯子敬進而影響江東的決策者。

他清理了一下思路,緩緩道:“目前曹軍地主力還應該在漢水一線,沒有足夠的船隻,十幾萬大軍要渡過漢水隻怕還要花費些時間。若是一路上不遇到有力的阻攔,曹軍的虎豹騎前鋒此刻應該已經抵達江陵城下,江陵守將是否會據城自守目前還不好說。虎豹營輕騎間進,沒有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因此若是江陵守將敢於守城的話,虎豹營一時半會應該攻不下江陵。不過由於襄陽方麵已經投降了曹操,隻怕江陵方麵看到虎豹營的旗幟便自行獻城的可能性比較大。若是江陵被曹軍拿下。長江以北被曹軍掃平就是個時間問題了。江陵水軍一旦落到曹軍的手裏,未來曹軍的戰略便有了兩種可能。一種是借助江陵水軍將主力大軍南渡,收取江南四郡;另外一種便是水陸並進,兵鋒直指江夏。水路由水軍為先導,搭載陸軍順大江而下,自烏林卸下陸軍,水軍繼續順江進迫夏口,陸路則順著我軍地來路進行追擊,自北麵繞過雲夢澤襲取夏口……”

魯肅呆了半晌,雙目炯炯盯視著劉備,一字一頓地問道:“那麽左將軍以為,曹軍在奪取了江夏之後會否繼續順流而下圖謀江東呢?”

魯肅這個問題問得相當唐突,若非目下局麵緊張,時間緊迫,像魯肅這種精通談判技巧的縱橫家是絕對不會問出這麽直接的問題的。這種問法所表達出的內涵再明白不過了,正經的談判還沒有開始,江東方麵已經自覺地開始站在曹軍的敵對一方來考慮問題了。魯肅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劉備的麵部表情。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劉備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奮和喜悅之色,這位新敗不久的左將軍隻是靜靜地沉思了片刻,便張口說了一番話出來。

“在江夏沒有陷落之前,曹軍暫時不會對江東發起主動的進攻,但是曹操不可能不擔心孫破虜趁著荊州大亂的光景圖謀江夏。從地利上來看,孫破虜的水軍溯江而上襲占夏口比曹軍自江陵而下要方便得多,因此曹孟德在進軍江夏之前必然要先一步確認江東的態度,以曹氏此刻的身份和實力,無論江東如何表態,江夏對其而言都是勢在必得的。但是江東的表態卻會直接決定其在奪取江夏之後對江東五郡的態度……”

這番話說得魯肅又是一怔,他沒有想到劉備並不直接一口咬定曹軍會在占據江夏之後進軍柴桑,反倒開始站在曹操的角度來分析問題,對軍事接觸較少的魯肅一時興起,笑道:“煩請皇叔明言,江東如何表態才能保證曹操不會在荊州之後伐略江東?”

劉備微笑著搖了搖頭:“無論江東是表示中立還是表示反對,甚至表示支持曹操攻打江夏。最終都並不能阻止此人一攬天下州郡的雄心。不過不同地態度,卻會使曹軍順流而下的時間大不相同,孫破虜若是出兵搶在曹操之前占領江夏,那麽無論是為了麵子還是為了江夏這塊地方,曹操都不得不全軍而下與孫破虜一決雌雄,作為名義上的大漢丞相,他丟不起這個人;若是孫破虜對曹軍進軍江夏不聞不問甚至大力支持。那麽隻要在十月底之前曹操能夠徹底占領江夏全郡,將我與大公子的軍隊徹底殲滅。那麽不管打得下還是打不下,曹氏都會對柴桑發動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若是進展順利,他就會趁勢而入一舉解決江東問題,若是進展不順利,他便會回過頭去仔細經營荊州,勤練水軍建造大船。待來年時機成熟,再發大兵全力掃平東吳……”

魯肅皺起了眉頭:“這卻是為何?”

諸葛亮哈哈笑道:“子敬兄,這還不簡單嗎?江東不敢cha手江夏事務,明擺著是懼怕曹軍的實力,不敢引火燒身。曹操用了不到三個月時間便掃平了荊州,餘力尚在,這個時候不乘機試探你一下豈不太可惜了?萬一孫破虜也是像襄陽二公子那樣的軟弱之人,江東五郡豈不就可以輕鬆而下了麽?曹操在荊州嚐到了甜頭。這個時候看到連孫氏也懼怕他地**威,當然不能輕易放過。江夏和江陵均在曹軍手中,進可攻退可守,這個時候不試探性地打一下,那曹操便不是曹操了!”

劉備微笑著點了點頭:“故而江夏存則江東安,江夏失則江東危矣!”

魯肅這才明白劉備的用意。他想了想,問道:“依皇叔所說,曹操此番無論如何都要攻打江東了?”

劉備苦笑道:“那卻也未必,若是江夏方麵能夠撐到十二月底一月初,曹軍地出兵周期就差不多滿期了,那時候無論江夏是否能夠拿下,曹軍主力都會回到中原去休整。那個時候,江東半年之內算是安全了……”

見魯肅不明白,劉備耐心地解釋道:“曹軍勞師遠征,屬於客軍在外。其所積累的糧秣給養。最多隻能支撐半年,半年不勝。曹軍的後勤就跟不上了。因此戰官渡也好,征遼東也罷,曹軍出兵的周期都是半年,半年不勝,曹軍就不得不退兵了,這一次南征,曹操雖然有了河北之地的糧餉供應,但是其出兵的規模也遠較前幾次為巨,因此一衝一抵,曹軍的糧餉仍然隻能支應半年。”

魯肅想了想,問道:“然則曹軍占領了江陵,獲得了荊州軍地糧草積蓄,不是正可以多支應一段時日麽?”

劉備笑了笑,道:“子敬細想,荊州各地駐軍加上水軍,難道不要吃飯麽?景升兄長在江陵囤積的軍資,正是為了支應水陸軍日常消耗所用,曹操占據江陵之後,若是將荊州水軍棄置不用,則還能省下一些糧草來支應他的陸軍。若是荊州水軍不動,他又拿什麽來攻取江夏?拿什麽來進擾江東?前後加起來將近二十萬人要吃飯,曹孟德不是神仙,難道讓士卒們餓著肚子打仗??”

魯肅撫掌笑道:“左將軍果然是天下最知曉曹公內情之人……”

劉備苦笑道:“那卻也談不上,不過和此人打的交道多些,知道的也就多些罷了!”

魯肅笑著問道:“卻不知如今皇叔新敗之後,若江夏亦不能存身,又向何處去?”

劉備撫著頭發感慨道:“卻也沒甚麽大不了的,喪家之犬當了半輩子,劉備早已慣了。此番若江夏亦為曹賊所破,我便渡江南下,去尋蒼梧太守吳巨,我與他有舊,千裏相投,想必他不會不納。蒼梧毗鄰交州,在中土之南,一時半刻,曹操還攻不到那裏去,隻要有兩到三年時間,某當不難重整旗鼓,到時候再報此仇亦不為遲……”

此言一出,帳中三人齊齊愕然。

諸葛亮是知根知底的,劉琦雖然並不知道劉備的打算,卻也知道蒼梧地方偏僻人口稀少,且煙瘴橫行水土貧瘠,曆來是中原發遣犯人之所,劉備這句話一說出來,劉琦頓時一陣頭暈目眩,他心想魯肅此來明顯是有結盟之意,此刻放著現成地江東不去聯絡,卻要千裏迢迢去投吳巨,隻怕真個到了蒼梧,不要說重整旗鼓,一場大病便能要了性命。

還不待他說話,魯肅早已驚訝地開了言:“皇叔何必如此?想那吳巨本是平凡之人,蒼梧地狹人稀,交州士家在側覬覦虎眈,自保尚且不暇,又怎能助皇叔重整旗鼓?江東孫破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握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肅為豫州打算,不如遣左將軍腹心之士為使跨江東去,結納孫將軍以抵抗曹軍兵鋒,共濟世業。”

這番話一說出口,一旁的諸葛亮長出了一口大氣,起身向劉備躬身道:“主公,如今時局危殆事機緊迫,亮願隨子敬先生前赴東吳,求救於孫將軍……”

劉備看了看諸葛亮,又扭頭看了看魯肅,歎息著道:“子敬先生,江東與江夏唇齒相依,本當聯盟以抗曹,奈何先將軍孫文台為黃祖所殺,劉孫兩家結下不解冤仇,此時向孫將軍求救,劉備實在無顏開口……”

魯肅站起身肅然道:“豫州說得哪裏話來,先將軍死於黃祖之手,今歲初,黃祖已然授首,兩家舊怨已然冰釋,此刻曹軍威逼甚緊。江夏若亡,江東亦有唇亡齒寒之危。將軍切莫再做猶豫,就請孔明先生為將軍使節,與肅一道前往柴桑麵見吾主陳說厲害,隻要我家將軍參戰,遣水師溯江而護衛江夏,則曹操縱然全軍前來,將軍亦不必懼他了。”

劉備看了看魯肅,又看了諸葛亮,回頭又看劉琦,劉琦急忙拱手:“江夏之事,全憑叔父做主,叔父的意思便是小侄的意思……”

劉備猛然間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道:“也罷,孔明,你便隨子敬先生東去柴桑,向孫將軍致上劉備問候之意,請孫將軍發兵江夏,救我軍於危難……”

“亮必不辱使命,請將軍放心!”諸葛亮躬身接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