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孫權,諸葛亮頗為驚異,他沒有想到地是這位江東的最高執掌者如此年輕。雖然實際上孫權地年歲和自己隻相差幾個月。但是其看起來卻怎麽都像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分賓主行禮落座之後,孫權似笑非笑地問道:“先生已經見過子布公了?”諸葛亮一笑,“見過了!”

他卻並不多說,一時間不了解孫權與張昭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他不願意輕易開言,他雖然以言辭見利。卻更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對於沒把握的事情,絕不願意多言。

孫權從諸葛亮麵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神色變化,心中暗自詫異,此人與自己同堂而坐,卻並不似其他臣僚般拘謹畏縮,也不似張昭那般刻板嚴肅,讓他頓時有了一種新奇的感覺。

魯肅說得不錯,這個諸葛亮,在劉備幕中是個非同一般地角色,此番能夠擔當結盟大任。將劉備的老幕僚都擠到一邊去。確實不是偶然機緣。

“權在江東,亦曾聞得先生大名。子瑜公也曾經提及。讚譽之意,溢於言表。今日得見先生,足慰平生……”

孫權一麵說著沒營養的廢話,一麵閃著眼觀察著諸葛亮的眼神和表情變化。不過令他失望的是,此人聽著這些讚譽言語沒有半分激動興奮之色,渾然不覺有受寵若驚之感,以他的年紀資曆,以自己的身份如此讚譽誇獎,能夠坦然受之絕無半點色動,這份定力實在難得。

對於孫權的試探,諸葛亮毫無感覺,日日對著劉備這樣久經沙場地老狐狸,這位南陽臥龍早就看慣了這些人主操控場麵主導話題的本領手段,孫權雖然老道,畢竟還年輕,在這方麵遠不能和劉備相比。若是易位而處,劉備會謹言慎行,少說話或者盡可能地不說話,等著自己主動張口,畢竟這番是自己有求於對方。

孫權或許是好心,或許是好麵子,不想使場麵變得過於尷尬,因此才主動說出這些話語,不過放在諸葛亮的立場和角度,自己一方本來便在這場博弈中處在絕對的下風,他自然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為自己未來的談判增加籌碼的機會。

如今這個局麵,誰先開口提及正題,誰便放棄了主動權,這一點不僅諸葛亮明白,坐在下手地魯肅更加明白。不過眼看著主君的問答並不得體,魯肅卻並沒有幹涉打斷的意思,隻是始終含笑看著兩人對答,似乎對孫權頗有信心的樣子。他如此鎮定,諸葛亮心中卻有些打鼓,不知道這位江東的縱橫家,對孫權影響力最大的謀士究竟打著什麽樣的主意。

終於,孫權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軀,緩緩開口問道:“曹軍南下荊州,聞聽左將軍與先生曾經與其交兵,不知道先生對曹軍有何評價,對我江東又有何建議?”

諸葛亮心中頓時一鬆,他展顏一笑,這第一個回合,自己已經扳回了上風……

“……自桓、靈以來,海內大亂,諸侯爭衡,是故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曹氏芟夷大難,紹術等輩,略已平矣,遂舉傾國之兵,渡漢水,破荊州,威震四海。豎子無謀少見,使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在下為將軍謀劃,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效法劉琮,按兵束甲,北麵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

這是早已想好的對答,簡明扼要,不涉及任何實質性內容,但卻飽含了刺激性言語詞句,足夠將一個沉穩老練久經世故的老謀深算之人頂得七竅生煙當場翻臉。諸葛亮這些日子為了這番對答幾乎晝思夜想,最終確定以這番話開始自己的蘇秦生涯。這番話當中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他精心構思反複推敲的,每確定一句話,他便要反複思量孫權聽完之後的心理變化,因此這段不過百字的說辭,不知費去了他多少心血智慧。

這番話的基調確立有一個總前提,那便是魯肅提供的信息是準確的,孫權其人雖然年輕,卻是個野心勃勃的雄主,絕非劉琦劉琮之輩可比。諸葛亮反複想過,若是孫權實在也是個扶不上台麵的家夥,那麽這番話再難聽也不過是激起一個豎子的反感,自己不過是需要轉換說服對象。將目標重新鎖定為執掌東吳大權地張昭和周瑜等人。諸葛亮來到江東雖然還不到一天,但是已經若有若無地感覺到,貌似一片平靜的江東已然彌漫著一股戰雲密布的氣氛,這股氛圍將成為自己的最大助力。

諸葛亮是下了決心的,此番是劉備集團和自己最後的機會,因此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說動江東方麵,哪怕隻要江東做出點準備和曹軍開戰的樣子。對自己那位困守江夏地主公都是有益的。

一番話說完,孫權已然站了起來。盡管這位年輕地破虜將軍刻意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卻終歸無法像劉備那般控製自己的喜怒哀樂。他盡量使臉上不至於帶出憤怒不滿的神色,然而卻徒勞無功,咯咯作響的上下齒和腮邊驟然緊繃得肌肉使得這位少年將軍臉上的神色此刻看起來十分可怖。

他已經失態了。

魯肅坐在一旁,對這種局麵袖手旁觀,和諸葛亮想的不一樣,這位臨淮智者絲毫沒有對自己年輕地主君施以援手的意思。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冷眼打量著這一切,還不時衝著諸葛亮lou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容,笑得這位南陽臥龍極為罕見地有些心裏沒底。

“……苟如君所言,貴上劉豫州何不幹脆投降曹氏,以其身份地位,想必封個縣侯是穩穩當當的,待遇將在劉琮之上,又何必先棄漢水。再拜當陽,退守江夏,以至於孤窮至求救於某家一個不足而立之年的雜號將軍?”

強忍了半晌,孫權終於組織出了一番似模似樣的言辭,他已經盡可能讓這回答之中不含絲毫的火氣和憤恨,奈何話語說出來後。諸葛亮還是感受到一陣炙烤得讓人難受的熊熊怒火。

他很高興,自己地目的達到了,那番話語的效果看起來不錯。

他毫不猶豫地答道:“秦末的田橫,不過齊國的一個壯士,猶率五百遺民據守孤窮之地,守義不辱;況劉豫州乃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隻能怪天意弄人。不能扭轉!然而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做不做努力卻是另外一回事,左將軍剛烈武勇。更知大義之所在,寧可死於刀下,絕不願屈膝以事曹氏!”

這番話不盡不實,當年劉備在許都時便在曹操眼皮子底下韜光養晦了許多時日,衣帶詔之案中多人喪命,隻有他逃拖,並不曾“死於刀下”。

不過孫權暴怒之中顯然沒有想到如此簡單的反詰,他已經有點被諸葛亮牽著鼻子走地意思了。

這位少年將軍的巴掌在案幾上重重一拍,怒道:“劉玄德疲兵弱旅,尚且不肯折節事曹氏,某家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難道會拱手稱臣受製於人麽?打便打,戰便戰,誰懼誰來?”

諸葛亮頓時大喜,他按捺著性子保持著臉上的從容神色,這是關鍵的時候,可絕不能讓孫權看出自己心中的如釋重負來。

他早就把事情想得通透了,能否結盟,關鍵並不在自己能否贏得孫權的好感和信任,這兩樣東西對於結盟而言是沒有實質意義的。真正有用的是自己說出來的道理能夠引動孫權的情緒,凡雄才大略者,都會有寧為雞頭不做鳳尾地心結,非但孫權如此,曹操、劉備都是一個德行,隻要引動了孫權地這個心結,就算他明知自己是在激將,在未來做出抉擇時也會受到這種情緒的左右。一般做主君地和做謀士的不同之處便在於此,謀士會比主君更加冷靜,主君卻不同,作為一方霸主,他們很難忍受卑躬屈膝去仰別人鼻息過活的日子。

孫權盛怒之餘,腦海中突然生出一線明悟——自己險些上了這個南陽臥龍的惡當,多少日子猶疑難決的事情,難道因為此人輕輕巧巧幾句話語自己便做出決斷了麽?這個決斷究竟有幾分理智的成分啊?如此大事,難道自己能夠如此草率地決定麽?張昭和江東的文武士族,能夠允許自己如此兒戲地決定江東的未來命運麽?

如同一盆冰水迎頭潑下,孫權頃刻間已然弄明白了諸葛亮玩弄的邏輯把戲。江東集團

的戰和之爭並不是純粹的戰降之爭,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投降曹操的打算,隻不過究竟是采取戰爭的手段來解決未來的問題還是采取和平談判的手段來解決問題,自己一直未曾想定,若是能夠不費一兵一卒便保住江東五郡,自己又何必耗費兵馬錢糧為劉備做嫁衣裳呢?

曹操南下,要消滅的首先是劉表和劉備,對於自己,對於江東,戰爭的威脅還沒有迫在眉睫。現在真正孤窮的是劉備而不是自己。諸葛亮所謂不如北麵事之的說法不過是玩弄了一個偷換概念的遊戲,實際上從邏輯上是說不通的。自己年少氣盛,一時不察之下著了此人的道。

雖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孫權卻對諸葛亮並沒有過多的惡感,看待諸葛亮的眼神也帶出了幾分賞識的味道。自己平日裏暗中也很自負,自謂天下英雄當中如此年紀便能夠坐斷東南的隻有自己一人而已,能叫自己落入彀中,這個南陽臥龍無論如何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能讓此人花費這許多心力效命輔佐,那位出身不怎麽kao得住的皇叔也絕非等閑之輩。

劉備能被曹操視為生平第一大敵,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雖然此人剛剛打了敗仗,勢窮力孤到隻剩下江夏一個郡的地盤,但是他既然能夠屢敗屢戰至今都還沒有倒下,可見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人物,雖然從實力上和劉表不可比,但是就合作而言,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孫權的嘴角lou出了一絲微笑,他緩緩坐定了身軀,諸葛亮一出手便打在了自己心理的破綻上,可惜這並不能彌補雙方實力的差距,現在,是輪到自己反擊的時候了。

剛才將話說得滿了,自然要設法轉圜,孫權緩緩道:“說句實在話,我也一直在想和劉豫州聯手共同對抗曹操,若是沒有這個念頭,也不會請子敬先生北上荊州。畢竟曹氏自己的話言猶在耳,天下英雄能夠被其看得入眼的,隻有一個玄德公。不過我卻也有一層擔心,左將軍新敗於當陽之後,還有力量繼續與曹軍相抗麽?畢竟沒有兵馬地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諸葛亮頓覺不妙。此時的孫權笑吟吟地,神色從容了許多,對自己的態度也好了起來,隻是眼神中那種玩味之色表明他已經看破了自己方才的花招,這一問雖然是題中應有之義,卻無疑找對了關節點。劉備要想在此次聯盟中取得與孫家平等的地位,看來隻怕不容易了。

隻要能夠聯盟。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以後再說。

諸葛亮迅速對局勢做出了正確的評估。

形勢比人強,在曹軍的壓力下。目前說什麽都是空地,都沒有意義,曹軍的威脅一天不解除,劉備便一日沒有喘息地餘地。聯盟不成,孫權還可以坐觀其變,劉備卻沒有這份從容。

底線既然已經試探過了,接下來的便是討價還價。在這方麵,任何虛言大話都是不切實際的矜持,隻能引來對方的反感和不屑,進而懷疑己方結盟的誠意。

孫權已經想明白了,那便不能再強撐,現在實話實說便是最好的對策。一定要實實在在讓孫權感受到己方的合作誠意。

他緩緩道:“左將軍雖敗於長阪,然則那一戰地損失是有限的,潰散者大多是裝備戰力均較弱的民軍。精銳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合兵之後尚有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劉琦之眾雖然是新募之兵上不得戰陣,然則用來守城尚堪得用,這方麵隻怕江東諸公比我家豫州知道得還要清楚,左將軍麾下眾軍,數千平原徐州汝南老兵並未折損。而新募荊州軍在當陽亦經過了戰事磨礪,這些兵馬經過整頓將變成堪戰強兵。曹操之眾,雖然兵力廣大,但其中一半要花費在糧道和轉運上,且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虎豹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裏,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大江之上要依kao荊州水軍。北軍與荊州軍之間倉促之間萬難合二為一,相互猜忌疑慮在所難免;而劉景升治楚二十餘載。多有恩義,荊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這番話就很實在了,基本上不打誑語不尚虛文,讓本來還想看看諸葛亮表演的孫權怔了一下。

諸葛亮說的,似乎是確確實實的實情,至少是非常有道理的軍情分析,孫權甚至相信,己方的高級將領們所能做出地敵情分析,也不過如此了。

能夠坦承劉琦的兵不能倚仗,說明這位說客對自己並沒有保留,他不介意對自己說明劉軍的虛實,確實有誠心結盟的樣子。

不過,就這樣子結盟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結盟,焦點便應當是利益問題。孫權不知道劉備能夠給出什麽樣的條件,也不知道劉備希望在事後能夠得到什麽利益,他甚至想不出,劉備現在手上還有什麽籌碼能夠用來交換。

既然諸葛亮實話實說,孫權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兜圈子,他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諸葛亮這個使臣地權限底線,他能否代表劉備答應一些比較苛刻的條件還不知道,具體的條件便不好談了。

“先生的分析鞭辟入裏,權甚是佩服,不過不知先生能否做得左將軍的主,若是先生和權結下盟約,左將軍能認否?”

諸葛亮心中大喜,孫權的口氣說明他已經是從結盟角度考慮問題了,無論如何,隻要肯結盟,事情便好辦。

他笑了笑,道:“將軍不必疑慮,亮起程之前,左將軍曾經授予全權。盟約之事,隻要江東願意與曹軍一戰,盡可商量。左將軍是漢家臣子,將軍亦是漢家臣子,有何不可談?”

孫權看著他,試探地道:“征戰之事,最重軍令,號令一致方能合力卻敵,若是聯合破曹,勢必要將軍隊統一編製提調,主帥人選左將軍可有想法?”

諸葛亮毫不遲疑地道:“隻要不是命令投降,江夏兵將,自劉豫州以下一體尊奉將軍號令行事。畢竟打起仗來江東軍是主力,豫州兵少,不敢求主帥之位!”

這便是說,在未來的戰爭中,劉備這個左將軍心甘情願服從孫權這個破虜將軍的指揮。這是一個不小的讓步,起碼孫權覺得易位而處自己拉不下這個麵子,很可能會提出各自為戰的方案。

不過這也說明了,劉軍確實已經窮途末路了,如果不是魯肅親眼得見,孫權甚至不能相信劉軍至今仍有戰力。

將指揮大權交到了江東軍手中,也便意味著劉備並不介意在未來地戰鬥中被放在前麵當炮灰——當然,孫權暫時沒有這種打算,在曹操北還之前,這麽做是很愚蠢地。聯合指揮權的問題如此輕鬆便解決,讓孫權逐漸開始對這次結盟產生了點信心,起碼從目前諸葛亮地表現來看,劉備集團確實有著結盟的誠意。他又開口道:“戰後荊州歸屬之事,劉豫州可有安排?”

諸葛亮心中一頓,他知道這是個敏感問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談妥,江東隻怕不會輕易發兵,所謂無利不起早,便是這個道理。人家忙活了一番,總要有一番收獲,否則任誰也不肯做這種賠本買賣。

“江東軍水軍強悍,劉豫州卻是陸上作戰經驗頗豐,麾下皆是沙場老兵。若是能在江麵上擊敗曹軍,陸地上攻城拔寨,左將軍願為前驅。隻要能夠將荊州牧之位留給劉琦公子,將江夏作為治所留給劉琦公子,則江北諸郡,南郡、章陵、南陽,皆可為將軍囊中之物……”

孫權微笑著看著諸葛亮,突然言道:“孔明先生,若是我不隻要江北三郡,而是要整個荊州八郡之地呢?”

諸葛亮知道孫權會這樣說諸葛亮麵上仍舊保持著平靜,心中卻是飛快計算著利益得失。

孫權好整以暇地一麵飲著鬥中的酒一麵看著諸葛亮,似乎是想看看他這位口舌如簧地蘇秦如何在這種絕對不利的情況下扳回局麵。

孫權不準備給劉備留下任何一塊地盤,這究竟是真心還是在詐自己呢?

無論這是否是孫權耍地手段,隻要自己一旦順著這個條件開始討價還價,其實便已經

輸了一半了。兩邊勢力本來便不對等,自己又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這場交涉不用問也可知是必輸的了。

諸葛亮沉吟了半晌。突然間一笑。

孫權果然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對手,要戰勝這樣的對手,僅僅憑口舌交鋒是絕對的自取其辱。

諸葛亮決定行險。

“將軍明鑒,我軍新敗之後,隻保有江夏一郡,如今眼見也將為曹操所得。將軍發兵救援。與左將軍合縱抗曹,若是能夠僥幸得勝,作為謝禮將江夏要了去本來也沒什麽,不過有兩件事情,請將軍三思。一則荊州九郡這塊大肉雖肥,卻內有觳骨,堅硬不易下口。曹軍能有江北之地,不過是趁劉表新喪,豎子無能,從而撿了個便宜。至今隻能占據江北三郡。江南諸郡尚未臣服。曹氏與劉景升之間如今雖然交兵。先前並無過節仇讖。而將軍與劉家乃是世仇。左將軍雖然深明大義,但其對江南幾個郡卻並沒有轄製之權。劉磐等輩不會尊奉豫州之命。到時候將軍所部既要收服南郡溯江而上,又要分兵江南收取四郡之地。將軍麾下有多少兵馬能夠分兵奪地?要知道,江南如今還保留著三萬以上的劉景升舊軍,沙縣大營也仍然還在。攻城之戰,不是水軍之強項,最能戰的江東水軍卻不能參戰,以如今江東陸師之力,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撫平江南?兩年,還是三年?曹操縱然敗去,畢竟還廣有中國之地,其能坐視將軍經營江南否?到時候將軍之軍遠臨南土,而曹公之兵再渡漢水威逼荊襄,將軍何以當之?”

孫權想了想,笑道:“有皇叔在,想必可與曹氏周旋些時日……”

諸葛亮心中暗喜,自己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孫權終於再度落入彀中了,他苦笑道:“那時候哪裏還有什麽皇叔?沒有了地盤便沒有了錢糧進項,也便沒有了支應大軍地給養,左將軍不是神仙,沒有平地生財的本事,難道用江風來養活兩萬大軍兩萬張口麽?到時候即便皇叔還在,其麾下眾軍也早已解散殆盡,將軍還指望形單影隻的皇叔能夠做些什麽?左將軍手中若沒有了這支能戰之兵,曹氏還會如此忌憚我家豫州麽?”

這番話頓時將孫權說得啞口無言,也是,自己奪走了荊州的所有地盤,使得劉備沒有立錐之地,自然無錢養兵,自然便要解散軍隊,到時候自己的軍隊一麵要掃平荊州的地方勢力,一麵還要應對曹軍的威脅,而且是單獨麵對曹操的威脅,局麵似乎頗為不利。

更何況,諸葛亮有幾句話沒有明說,但是孫權已經想到了。劉備是絕對不會解散軍隊地,這個人號稱天下梟雄,怎麽會被自己逼進死角?一旦自己真的將他逼急了,逼得他沒有立足之地,他是絕對要舉手中之兵和自己一決雌雄的。盡管對於荊州本土勢力而言他其實也算外人。但他畢竟有劉琦這麵旗幟在手中,荊州地士人百姓雖然對其也不免疑懼,卻不得不承認其大義名分。若是他到時候扯下麵皮和江東爭奪荊州,自家的水軍隔斷了長江,可以保證江南或者江北可得其一,但是劉備在江南則江南失,劉備在江北則江北失。自己麾下的陸軍雖然也能打。但是在荊州畢竟屬於客軍,與征戰沙場多年地劉軍作戰。把握也並不是十分之大。

諸葛亮的意思很明白,隻有讓孫劉雙方都能夠活下去,這個盟約才有意義,分贓協議若是一方抱著將另外一方徹底滅掉的心思來謀劃,這個協議也便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了。

“那依先生所言,什麽樣的條件才能讓劉豫州滿意呢?”

孫權悶悶地問出了這一句,老實說。從本心來講,若真地僥幸勝了曹操,荊襄九郡無論拿出哪個來給劉備他都不大情願,畢竟現在自己的實力比較強,真地組成聯軍的話,己方肯定是主力,也肯定將分擔主要的作戰壓力。

荊州他很想一口吞掉,到時候便和曹操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麵了。

他看向魯肅。魯肅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但是從這個首席謀士地眼睛裏,孫權讀出了這樣地意思——完全不給劉備任何利益,是不現實的。

他將目光再度轉向諸葛亮,卻見這位南陽臥龍皺眉沉思了片刻之後笑道:“其實無論曹軍在不在荊州,孫劉兩家地局麵都是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將軍請細想。若是有左將軍相助,有劉琦公子的名義號召,將軍下南郡也好,定江南也好,豈不名正言順?且左將軍部眾皆能征慣戰的陸師,將軍收取江南兵力不足,左將軍部願為前驅,如此既減輕了將軍的壓力,萬一曹軍南下,孫劉兩家仍然可以聯盟而擊之。將軍所要做的不過是在荊州拿出一二殷實郡縣。使左將軍之部眾能有所養罷了。”

“左將軍想要哪個郡?”

孫權眯起眼睛問道。

諸葛亮拖口便欲說出“長沙”兩個字。隨即忍住——現在還不是完全暴lou所求的時候,他故意皺起眉頭道:“江夏或者南郡。將軍總要給劉豫州留下一塊立足之地吧?”

孫權冷笑著搖著頭道:“江夏毗鄰江東,乃是我軍勢在必得之地,隻不過如今左將軍孤窮沒有落腳之地,暫允其棲身罷了,一旦曹軍北還,江夏是一定要割讓……”

“至於南郡——更不可能!”孫權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南郡之地乃是荊州最為膏腴的土地,更是荊州治所之所在,其意義不言自明。這兩個郡,都是江東絕不能放手之地。先生還是為劉豫州另擇個棲身之所吧……”

這時,一直坐在一邊默然不語地魯肅卻突然間顯得有些不安起來,他看著孫權,眼中隱隱流lou出些許不讚同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然而還不待他說話,諸葛亮搶先道:“如此便在江南四郡當中擇一二郡為豫州屯兵所在,亦為公子劉琦節旗駐蹕之所,將軍以為可否?”

“江南四郡……”孫權皺起眉頭,他對這四個郡的了解並不太多,不過長沙郡原本是父親孫堅的故地,因此他道:“長沙乃我家舊土,此地是萬萬不能給予他人的……”

諸葛亮道:“武陵、零陵二郡,雖然貧瘠了些,豫州委曲求全,也能勉強用來屯兵。將軍,既是聯盟,總要體現出些許誠意才是。”

孫權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正欲答允,卻聽得魯肅在一旁重重咳嗽了一聲,他心中一震,頓時明白事情有不妥之處,卻又不知道究竟什麽地方不妥,他靈機一動,故意扭過頭去看魯肅,“子敬以為孔明之議如何?”

諸葛亮聞言,頓時心中叫糟,果然,魯肅立刻順勢道:“結盟之事尚未談妥,現在便商討荊州歸屬郡縣劃分,實乃畫餅充饑言之過早之舉。眼下聯合破曹為第一要務,是否要和左將軍結盟,雙方如何協調,軍馬如何統一提調,由誰為主將,此皆是大事,這些事皆未決之,談論荊州歸屬,無異於癡人說夢。更何況江東之事主公亦有難處,是否結盟,還要眾僚屬參議決之,劃分疆域之事,不是急務,不必急著在今日做出決斷……”

孫權立刻就坡下驢,道:“子敬所言甚是,先生遠來辛苦,且在館驛安心歇息休養,權不日當與眾僚商議此事,待諸事定議,再與先生會談商議疆域之事……”

諸葛亮連連苦笑,無奈之下隻得道:“如此亮便在館驛恭候將軍佳音。曹軍勢大,軍機之事瞬息萬變,還望將軍速決之,否則一旦江夏易手,將軍再出兵隻怕是遲了,等到荊襄九郡盡入操手,將軍及江東諸公悔之晚矣……”

孫權當下拱手道:“先生放心,某家理會得,子敬代某送送先生……”

……

魯肅陪著諸葛亮自將軍府內出來,一麵走一麵笑道:“孔明不厚道,欺孫將軍年少否?想要空手套白狼,奈何我主不是宋襄公……”

諸葛亮淡淡搖頭道:“子敬是明白事理地,若依孫將軍所言,豫州終究還是沒有立足之地,如此即便打退了曹兵,左將軍還是窮途末路。既然是合縱聯盟,總要雙方都留有餘地,平心而論,荊州九郡豫州僅求其二,並不過分吧?”

魯肅哈哈大笑,轉過頭站定了看著諸葛亮道:“玄德公想要謀西川,也需先問問吾主是否答應才是……”

諸葛亮渾身一震,一顆心頓時墮入了冰窖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