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滿江火滾，喊聲震地。左邊是韓當、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右邊是周泰、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隻都到。火須兵應，兵仗火威。此正是：三江水戰，赤壁鏖兵。曹軍著槍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計其數。曹操與張遼引百餘騎，在火林內走，看前麵無一處不著。這一次帶隊的曹洪自己的船也被黃蓋的部隊擊沉。他是落水後被荊州水兵拚命救回來的，這個在曹操族中稱得上勇冠三軍地嫡係將領一回來便大喊大叫再也不肯下水上船。還被盛怒下的曹操杖責了二十軍棍。曹操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這是他自官渡破袁紹以來首次大敗，折損軍士不說，居然還墮了士氣，而且居然敗在一個在北方將領看來籍籍無名的周瑜手中，這口惡氣委實難以咽下。不過生氣歸生氣，曹操畢竟是曹操。怒火並沒有使他喪失理智，在對戰敗後將領的處理上，曹操充分顯示出他縱橫中原數十年平滅諸侯無數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文聘、蔡瑁、張允等人也安全撤退曹操令軍尋路。張遼指道：“隻有烏林地麵，空闊可走。”操徑奔烏林。正走間，背後一軍趕到，大叫：“曹賊休走。”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曹操催軍馬向前，留張遼斷後，抵敵呂蒙。卻見前麵火把又起，從山穀中擁出一軍，大叫：“淩統在此！”曹操肝膽皆裂。忽刺斜裏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戰一場，奪路望北而走。忽見一隊軍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張顗，有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著曹操。曹操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著護身。操得這枝生力軍馬，心中稍安。馬延、張顗二將飛騎前行。不到十裏，喊聲起處，一彪軍出。為首一將，大呼道：“我乃東吳甘興霸也！”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顗挺槍來迎，甘寧大喝一聲，顗措手不及，被甘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後軍飛報曹操。曹操此時指望合淝有兵救應；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衝殺將來。曹操隻得望彝陵而走。路上撞見張郃，曹操令斷後。
縱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曹操心方定，問道：“此是何處？”左右說：“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曹操見樹木叢雜，山川險峻，乃於馬上仰麵大笑不止。諸將問道：“丞相何故大笑？”曹操說：“我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若是我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裏伏下一軍，如之奈何？”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震響，火光竟天而起，驚得曹操幾乎墜馬。刺斜裏一彪軍殺出，大叫：“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了！”操教徐晃、張郃雙敵趙雲，自己冒煙突火而去。趙雲不來追趕，隻顧搶奪旗幟。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不息。忽然大雨傾盆，濕透衣甲。曹操與軍士冒
雨而行，諸軍皆有饑色。曹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尋覓火種。方欲造飯，後麵一軍趕到。曹操心甚慌。原來卻是李典、許褚保護著眾謀士來到，曹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前麵是那裏地麵？”人報：“一邊是南彝陵大路，一邊是北彝陵山路。”曹操問：“那裏投南郡江陵去近？”軍士稟告：“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曹操教走南彝陵。行至葫蘆口，軍皆饑餒，行走不上，馬亦困乏，多有倒於路者。曹操教前麵暫歇。馬上有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掠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幹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吹曬；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於疏林之下，仰麵大笑。眾官問道：“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惹出趙子龍來，又折了許多人馬。如今為何又笑？”曹操說：“我笑諸葛亮、周瑜畢竟智謀不足。若是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以逸待勞；我等縱然脫得性命，也不免重傷矣。彼見不到此，我是以笑之。”正說間，前軍後軍一齊發喊、曹操大驚，棄甲上馬。眾軍多有不及收馬者。早見四下火煙布合，山口一軍擺開，為首乃燕人張翼德，橫矛立馬，大叫：“曹賊走那裏去！”諸軍眾將見了張飛，盡皆膽寒。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張遼、徐晃二將，縱馬也來夾攻。兩邊軍馬混戰做一團。曹操先撥馬走脫，諸將各自脫身。張飛從後趕來。操迤邐奔逃，追兵漸遠，回顧眾將多已帶傷。
正行間，軍士稟道：“前麵有兩條路，請問丞相從那條路去？”曹操問：“那條路近？”軍士說：“大路稍平，卻遠五十餘裏。小路投華容道，卻近五十餘裏；隻是地窄路險，坑坎難行。”曹操令人上山觀望，回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曹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諸將說：“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反走這條路？”曹操說：“豈不聞兵書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劉備多謀，故使人於山僻燒煙，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於大路等著。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諸將皆說：“丞相妙算，人不可及。”遂勒兵走華容道。此時人皆饑倒，馬盡困乏。焦頭爛額者扶策而行，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衣甲濕透，個個不全；軍器旗幡，紛紛不整：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隻騎得禿馬，鞍轡衣服，盡皆拋棄。正值隆冬嚴寒之時，其苦何可勝言。
撤去往華容道的路上，北風凜冽，道路泥濘，剛雨後。人根本就走不過。曹操隻好下一道命令，讓羸兵負草填路（贏兵意思是老弱病殘，傷兵或者得了瘟疫的兵），路還沒有完全填好，曹操的騎兵就衝過去了，結果這些負草填路的羸兵被曹操的騎兵踏在泥濘裏麵，死於非命，非常之慘，說明曹操逃亡的狼狽，什麽都顧不上了，也說明那個年代沒有人道主義可言，曹操更沒有了。又行不到數裏，操在馬上揚鞭大笑。眾將問：“丞相何又大笑？”曹操說：“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以吾觀
之，到底是無能之輩。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言未畢，一聲炮響，兩邊五百校刀手擺開，隻見為首大將關羽，提青龍刀，跨赤兔馬，截住去路
操軍見了，亡魂喪膽，麵麵相覷。操曰：“既到此處，隻得決一死戰！”眾將說：“人縱然不怯，馬力已乏，安能複戰？”程昱說：“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淩弱；恩怨分明，信義素著。丞相舊日有恩於彼，今隻親自告之，可脫此難。”操從其說，即縱馬向前，欠身謂雲長曰：“將軍別來無恙！”關羽亦欠身答說：“關某奉軍師將令，等候丞相多時。”曹操說：“曹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關羽說：“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顏良，解白馬之圍，以奉報矣。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操曰：“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大丈夫以信義為重。將軍深明《春秋》，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關羽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如何不動心？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一發心中不忍。於是把馬頭勒回，謂眾軍說：“四散擺開。”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曹操見關羽回馬，便和眾將一齊衝將過去。關羽回身時，曹操已與眾將過去了。關羽大喝一聲，眾軍皆下馬，哭拜於地。關羽愈加不忍。正猶豫間，張遼縱馬而至。關羽見了，又動故舊之情，長歎一聲，並皆放去。曹操既脫華容之難。行至穀口，回顧所隨軍兵，止有二十七騎。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齊明，一簇人馬攔路。曹操大驚道：“我命休矣！”隻見一群哨馬衝到，方認得是曹仁軍馬。曹操才心安。曹仁接著，言：“雖知兵敗，不敢遠離，隻得在附近迎接。”曹操說：“幾與你不相見也！”於是引眾入南郡安歇。隨後張遼也到，說關羽之德。曹操點將校，中傷者極多，曹操皆令將息。曹仁置酒與曹操解悶。眾謀士俱在座。曹操忽仰天大慟。眾謀士說：“丞相於虎窟中逃難之時，全無懼怯；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馬已得料，正須整頓軍馬複仇，何反痛哭？”曹操說：“我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決不使我有此大失也！”遂捶胸大哭說：“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眾謀士皆默然自慚。次日，曹操喚曹仁說：“我今暫回許都，收拾軍馬，必來報仇。汝可保全南郡。吾有一計，密留在此，非急休開，急則開之。依計而行，使東吳不敢正視南郡。”曹仁說：“合淝、襄陽，誰可保守？”曹操說：“荊州托你管領；襄陽我已撥夏侯惇守把；合淝最為緊要之地，吾令張遼為主將，樂進、李典為副將，保守此地。但有緩急，飛報將來。”曹操分撥已定，遂上馬引眾奔回許昌。荊州原降文武各官，依舊帶回許昌調用。曹仁自遣曹洪據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
（關羽義氣放了曹操，是三國演義裏麵最精彩的一段之一，但是曆史上華容道關羽沒有出現，不存在放曹操的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