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承珠笑道:“義師既起,打仗怎麽能免?”石文紈道:“咱們不是怕打仗,隻是打仗的地方選得不對。”於承珠道:“怎麽?”成海山道:“咱們這支子弟兵本來都是濱海的漁民,從台州調到溫州守備,一年多來,在水上與官軍交鋒,戰無不勝,如今忽然要調到山地去作戰,而且是孤軍深入,奉命去攻略江西的上饒,這豈不是用非其材,而且犯了兵法的大忌嗎?”石文紈道:“而且咱們這支漁民子弟軍調離本土之後,溫州門戶洞開,官軍若從海上來攻,實是危險。”葉成林皺了眉頭,道:“畢擎天頗通兵法,他昔年在山東為盜,和官軍大戰小戰,也不下百次之多,怎的如此調度?你們跟我叔叔說了沒有了。”成海山道:“說啦。可是畢擎天下了將令,不肯收口,葉統領和他爭執了兩回,終於還是勸我們順從他的意思,免得傷了和氣。葉大哥,你這次回來,拜托你再去說說,兄弟們實是不想離開故鄉。”葉成林道:“好,我這就去見畢擎天去。不過將令既下,軍中最講究的是紀律嚴明,你們還是依舊行軍。若然我勸得畢擎天收回將令,那時再用快馬將你們請回便是了。”

葉成林和於承珠等一行人回到大營,畢擎天和葉宗留正在大營議事,聽得消息,迎了出來。一見葉成林便哈哈笑道:“葉老弟,辛苦你啦!帳中歇歇去。哈,於姑娘,你也回來啦,我正想建立一隊女軍,你回來那是最好不過了。”眼光一瞥,白孟川道:“這位是江西芙蓉山的淩雲鳳淩寨主。”畢擎天拱手道:“久仰了!”淩雲鳳縱聲長笑,仰頭說道:“我也久仰啦,你派人劫韓振羽的鏢,所用的手段之妙,可真今我想不到是號稱天下十八省大龍頭幹的!”

說話之時,一行人已進入大營帥帳,葉宗留聞聲問道:“什麽,誰劫韓振羽的鏢?”畢擎天麵色一變,隨即淡淡說道:“是我派人劫的,這支鏢是湖北官軍的軍餉,嗯,願窮,這支鏢劫來了沒有?”葉成林朗聲說道:“畢大龍頭,小弟特來請罪!”畢擎天雙眼一翻,道:“請什麽罪?”葉成林道:“是小弟將這支鏢放了。想那十萬官軍,若無糧餉,必然為禍百姓,咱們既號稱義軍,豈可不擇手段。”畢擎天冷笑道:“你倒是仁義為懷!”葉宗留道:“成林說得也有道理,咱們都是老百姓出身,為老百姓打仗,是該先顧念百姓。聽說那韓老鏢頭,也是一位血性漢子,累他賠了身家性命,我也於心不忍。”畢擎天麵色一沉,隨即哈哈笑道:“葉老弟,你英雄年少,眼光遠大,俺好生佩服。劫鏢之事,我思慮不周,既然放了,那就算啦。你這次前往大理,見了張丹楓沒有?他有什麽說話,那地圖呢,可取來了沒有?”

葉成林道:“張大俠問候叔叔,地圖已經帶來了。”畢擎天聽得張丹楓隻向葉宗留致意,心中已有幾分不快,一見葉成林取出地圖,慌忙伸手去接,忽聽得於承珠叫道:“我師父這幅地圖是交給葉統領的。”葉成林怔了一怔,轉過臉來,雙手捧給葉宗留。畢擎天氣得臉皮紫漲,便想發作,葉宗留微微一笑,道:“畢老弟,你收著吧。”轉手就交給了畢擎天。

畢擎天打開一看,道:“怎麽隻是江南五省的地圖?”葉成林道:“張大俠的意思,叫我們不必急於進取,能夠先保住江南的地盤,與老百姓休養生息,那便立下了不敗之基。”畢擎天麵色一沉,剛欲發話,隻聽得葉成林又道:“我適才在大營外碰到了成海山,聽說畢大龍頭調他去打上饒?”畢擎天道:“怎麽了?”葉成林道:“成海山這支子弟兵習於水戰,調到山地,恐不適宜。再者照張大俠的看法,鞏固江南乃是上策,分兵掠地,隻怕反為官軍所乘。”

畢擎天“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張大俠,張大俠!這大龍頭的位子可不是張丹楓在坐!”於承珠怒道:“畢擎天,你說什麽?”畢擎天橫了於承珠一眼,眼光一轉,盯著葉成林道:“張丹楓有那麽多的意見,何以他自己不來?”葉成林道:“張大俠他護送波斯公主進京去了。”畢擎天冷笑道:“張丹楓在十年之前,從瓦刺將皇帝老兒迎接回朝,如今又入京麵聖,哈,功名富貴,可少不了他的份兒!”

於承珠勃然大怒,按劍斥道:“我師父若想功名富貴,這大明江山早姓了張,哪輪到你姓畢的染指。”葉宗留急忙勸道:“張大俠天下同欽,自然不是貪圖富貴之人。於姑娘,你的火氣也大了一點。”畢擎天一笑說道:“於姑娘年紀輕輕,我豈能與她計較?”於承珠氣炸心肺,但轉念一想,畢擎天對自己曾有葬父之恩,心中暗道:“看在這個情份,我還是權且不與這廝計較。”

隻聽得畢擎天續道:“張丹楓自是一個人才,但他遠在滇南,怎知這裏軍中之事?朝廷官軍,百倍於我,若非攻城掠地,先打他幾個勝仗,怎能振奮民心?怎能令天下響應?我派成海山去打上饒,就是想以攻為守,牽製強敵。為將之道,應當既習水戰,亦習陸戰,不懂就學,怎可以隻在海上稱雄。”

葉成林本想駁他,但見他似是動了真氣,暫且忍住。葉宗留微笑道:“決謀定策,咱是一個老粗,說不上來。可是聽了張大俠和畢老弟所說,兩邊都有點道理。過幾天咱們請全軍將士,各抒己見,俗語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總之大家商量一個好辦法來。”葉宗留這一調停,給畢擎天挽回了麵子,但調回成海山之事,也隻好作了罷論。這一晚的接風酒,大家都吃得極不痛快!

過了幾天,畢擎天又調了兩支軍隊出外作戰,這兩支軍隊都是跟隨葉宗留多年的部屬,淩雲鳳有一日對於承珠道:“這事情有點奇怪,怎麽總是把葉統領的人調走?”於承珠心頭也蒙了一層陰影,但心想畢擎天或者是好大喜功,軍中也不應分開彼此,雖然感到有點奇怪,卻也不便多疑。

幸喜那幾支軍隊都打得很出色,官軍被抗拒在仙霞嶺外,江浙兩省和福建北部被義軍占領的地方,一片太平景象,畢擎天三日五日擺酒慶賀,各地前來投效的綠林,對他更是一片頌讚之聲,倒把他弄得有點飄飄然了。

轉眼春暖花開,春風解凍。湖北那十萬官軍有了糧餉,果然兼程東下,前鋒到了屯溪。畢擎天以葉成林有言在先,便調葉成林統軍一萬,前往抵擋。這一萬人又是葉宗留的部隊,至此葉宗留多年心血訓練的精兵,幾乎已被抽調一空。

這一日是葉成林大軍出發之日,畢擎天和於承珠、淩雲鳳都前往送行,送出五望之外,葉成林請畢擎天回馬,畢擎天道:“我靜待賢弟好音,這次敵眾我寡,全仗吾弟施展將才了。待各路義軍齊集後,我定當再給賢弟增兵助戰。”葉成林道:“這裏基業重地,防備相當堅固。給我增兵,倒可不必。隻是敵眾我寡,我這次前往,不擬與官軍即行決戰,準備占著地形,先圖固守,消其銳氣,擊其暮歸,官軍雖眾,鬥誌不強,假以時日,可以瓦解。”畢擎天拍手讚道:“賢弟高見!這一仗一定打勝了!他日成功,我定當封賢弟做一字並肩王!”葉成林眉頭一皺,道:“咱們豈是圖什麽封王封爵……”話未說完,畢擎天就截住說道:“對,咱們是為救民於水火之中。”這話若讓葉成林說來,那是自然不過,在畢擎天口中道出,淩雲鳳和於承珠都覺得有點刺耳,言不由衷。

葉成林拱手說道:“畢大哥請回,小弟不須添兵,隻有一事請托。”畢擎天道:“請說。”葉成林道:“這一戰隻怕不是短期所能結束,軍糧接濟,務請依時。”畢擎天大笑道:“此事何勞囑咐,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想賢弟對官軍的糧餉尚且放行,難道我還會扣住你的糧草不發不成。”當下與葉成林揚鞭道別。於承珠心念一動,道:“淩姐姐,我與你再送一程吧。”淩雲鳳與於承珠並馬走了一陣,忽道:“呀,我還有點事情,你再送一程。”於承珠麵上一紅,但轉念一想,仍然策馬送行。

直送出十裏之外,葉成林道:“於姑娘請回吧。”於承珠見他神情淡漠,心內微酸,但又覺得這正是自己所盼望的事,隻可惜淩雲鳳不在這兒,葉成林也似不解自己的心意。葉成林駐馬說道:“於姑娘有何話說?”於承珠道:“葉大哥你此去可要當心。”

葉成林道:“多謝你關心了。我會料到,毋勞你掛念。”於承珠道:“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怕……”葉成林道:“怕什麽?”於承珠道:“你看畢擎天這人如何?”葉成林道:“怎麽?”於承珠道:“畢擎天這人野心極大。一山準藏二虎,我隻怕他妒忌你們叔侄。”葉成林笑道:“這不至於吧,我又不與他爭位。”於承珠道:“還是小心為妙。提防他弄什麽詭計。比如糧草之事……”葉成林道:“我也籌劃好了。若然他不運來,我就在當地自籌,想咱們若是一心為著百姓,百姓斷不會叫咱們餓著肚子打仗。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倒勸你不要太多疑,尤其不可露於神色,免得與他傷了和氣。”

於承珠心中暗歎,想道:“世間隻怕不盡是像你們叔侄這般的好人。”無可奈何!亦不再說,隻好與葉成林道別。撥馬回頭,神思困倦,走了一陣,忽聽得馬鈴聲響,原來是畢擎天迎麵而來。於承珠怔了一怔道:“畢大龍頭,葉成林已去得遠了,你有什麽要事,我的馬快,替你追他回來!”

畢擎天哈哈笑道:“我不是追他,我是接你!”於承珠麵色一沉,道:“不敢有勞龍頭大駕!”畢擎天笑道:“你和葉成林友情倒很好啊,這回送別,你好像比上次聽得鐵鏡心走了,還更傷心。”

於承珠杏麵飛霞,柳眉倒豎,怒道:“畢大龍頭放尊重些,我是給你消遣的麽?”畢擎天趕忙拔馬退了一箭之地,賠笑說道:“豈敢,豈敢,我是為姑娘設想!”於承珠冷笑道:“大龍頭如此好心,替我設想什麽?”畢擎天道:“我若對姑娘毫無心意,當年也不至於冒了大險,偷進京城,收殮尊大人的骸骨了。”於承珠冷著麵吼道:“你收殮先父的大恩大德,我不會忘記的。不必勞你三番兩次地提起,我定然徐圖後報便是。”畢擎天給她搶白,甚是尷尬,歎了一聲,掩飾笑道:“我畢某豈是施恩望報之人,隻是表白一番心意罷啦。”於承珠道:“好,我明白啦。大龍頭,你請便。”畢擎天攔著馬頭,道:“我替姑娘設想,我不隻是替你收殮父親遺骨便算,我還要為你報卻大仇!”於承珠道:“什麽大仇!”畢擎天道:“你的父親是皇帝殺的,我起兵推倒龍廷,滅卻大明,不是為你報仇麽?”於承珠冷笑道:“不錯,推倒龍廷,你做皇帝,豈止隻是為我報仇?”畢擎天道:“你知道便好,為你設想,那葉成林將來最多隻能做個開國功臣,豈似我有九五之尊之望。你何必對他如此好法?”

圖窮匕見,原來畢擎天竟是想用榮華富貴誘她!這比聽到鐵鏡心的誇誇其談更會令她惡心百倍!“不要臉”三字幾乎罵了出來,極力忍住,馬鞭一唰,冷冷說道:“請未來天子讓路,要不然我要闖駕啦!”畢擎天麵色漲紅,落不下台,正在糾纏,忽聽得淩雲鳳縱聲長笑,飛馬而來,叫道:“咦,大龍頭,你還在這兒。”

華擎天撥開馬頭,尷尬笑道:“我見於姑娘許久未回,隻道葉成林尚有什麽事情未曾交代,是以前來探望,淩寨主,你也來了?”淩雲鳳笑道:“我還當你們有什麽事商量,幾乎嚇得我不敢前來打攪呢。”於承珠冷笑說道:“的確是在談論大事。畢大龍頭正在打算登基之後大封功臣呢!”淩雲鳳縱聲大笑,在馬背上撫劍施禮,唱了個喏,道:“小女參見龍駕,請王上賞賜。”淩雲鳳豪邁不羈,畢擎天也懼她三分,被她調侃,啼笑皆非,急忙還禮說道:“淩寨主取笑了。”搭訕幾句,先自走了。

淩雲鳳哈哈大笑,回到帳中,於承珠將適才之事都與淩雲鳳說了。淩雲鳳笑容盡斂,道:“你打算如何?”於承珠道:“我真料不到畢擎天是這樣的人,我打算走了。”淩雲鳳道:“唯其如此咱們更不能走。”於承珠道:“怎麽?”淩雲鳳道:“咱們一走,葉統領孤立無援,隻怕會有意外之事。”於承珠雖然早已看出畢擎天暗中與葉宗留爭權,但尚未想到有何危險,聽得淩雲鳳這麽一說,心中不寒而栗,立即打消了出走之意。

光陰迅速,勿匆又過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中,畢擎天不敢再向於承珠撩撥,倒也相安無事,隻是前方軍情日緊,除了葉成林一路與官軍在屯溪相持之外,其餘各路,都有敗象,尤其是成海山這支漁民兄弟兵,因為不慣在山地作戰,敗得更慘,打了兩場硬仗,傷亡幾近一半。於承珠和淩雲鳳都是甚為擔憂。

這一日於承珠和淩雲鳳正在帳中談論,忽聽得帳外暄嘩,淩雲鳳喚一個女兵出帳打聽,過了一盞茶時刻,那女兵回來報道:“左營的軍士們在罵畢大龍頭。”

左營的統領是葉宗留的副手鄧茂七,葉宗留手下的軍隊,隻有這一支未曾調走。於承珠說道:“為什麽罵畢大龍頭?”那女兵道:“罵畢大龍頭不肯給葉成林撥送軍糧!”於承珠吃了一驚,道:“有這樣的事。”那女兵道:“聽說葉成林已派了三撥人回來催送糧草,畢大龍頭總是推三阻四。鄧統領明明知道城中尚有萬擔軍糧,跑去問他。他說,大營要留下五千擔,還有五千擔要撥給溫州的駐軍。其實溫州缺糧,並不嚴重,權衡輕重,應當運到前方才是。可是畢大龍頭堅不肯放,鄧副統領回來大哭一場!”

淩雲鳳冷笑道:“果然給我不幸料中。”於承珠怒氣衝衝,道:“咱們找畢擎天說話去。”淩雲鳳沉思有頃,喚女兵頭目來吩咐了幾句,立即武裝佩劍和於承珠馳到大營。

隻見大營戒備森嚴,迥異往日。淩、於二人到了營外半裏之地,便給攔住,中軍說道:“畢大龍頭正在與葉統領商議軍情,未得傳喚,任何人不得擅進!”淩雲鳳柳眉倒豎,怒聲斥道:“我們有重大的軍情要與他商議,誰敢阻攔!”

那守門的中軍被淩雲鳳一喝,倒退幾步。於承珠道:“我們進去見畢擎天,要怪讓他怪我,與你無幹!”那些衛士們知道畢擎天平日對於承珠另眼相看,果然不敢攔阻,淩雲鳳與於承珠立刻跳下馬背,直闖大營。

隻聽得帳中亂嘈嘈地鬧成一片,驀然間聽得鄧茂七霹靂一聲大喝:“畢擎天你意欲何為?”於承珠暗叫一聲“不好!”揭帳衝人,隻見畢擎天與白孟川、畢願窮等總有十餘人之多,排成了一個半弧形,圍著了葉宗留,葉宗留並無衛士,隻帶來了副手鄧茂七一人。

但見畢擎天拱手說道:“葉統領連年勞苦,而今年事已高,我實在不忍讓他多所操勞,特地給他安排了一所幽靜的居處,請他養老,豈有壞心?”鄧茂七大怒喝道:“你這大龍頭的位子還是葉大哥讓給你的,你而今卻要奪他的兵權,還想幽禁他,哼,哼!天下事總得有一個道理!葉大哥剛滿五十之年,請他養老,這是笑話!”

葉宗留哈哈大笑:“畢賢弟雄才大略,勝我百倍,我做這個統領本來就覺得有點汗顏。畢賢弟能者多勞,願意給我兼挑這副重擔,真是最好不過,老鄧,你為這個爭論,別人不知,倒以為是我和畢賢弟爭權了,豈不教人笑話麽?”

鄧茂七叫道:“葉大哥,你,你……你忍心讓多年基業都給他一手毀了麽?你,你……你不顧念自己,連弟兄們也不顧念麽?”聲淚俱下,葉宗留正想說話,忽聽帳外號角喧天,葉宗留道:“畢大龍頭,這是做什麽?”

畢擎天麵色尷尬,橫了心腸,沉聲說道:“左營的兵士不肯聽命改編,是我要他們繳械!”葉宗留雙目一張,喝道:“畢擎天,這你就不對了!你要我交出兵權,這個容易,卻為何同室操戈?”畢擎天訕訕說道:“隻怕左營兄弟,不是和葉統領一樣心腸,不如……”想說:“不如請你勸諭他們歸順於我。”這話卻不好出口。鄧茂七大喝道:“好,今日算認得你了,你這狼心狗肺的賦子!”

畢擎天勃然變色,喝道:“把這犯上作亂的賊子拿下!”葉宗留振臂喝道:“不可動手!”營中雖然盡是畢擎天的親信,但葉宗留的威望深得人心,眾人被他一喝,竟然麵麵相覷,畢擎天越發大怒,向白孟川一拋眼色,道:“要你們何用?”白孟川好笑道:“葉大哥別動肝火,身體保重要緊,到溫州靜養去吧。”跳上去就想把葉宗留架走,忽聽得“錚”的一聲,淩雲鳳陡手發出一枚蝴蝶鏢,把白孟川的額角打穿,登時血流如注。

這一下帳中大亂,畢擎天的黨羽撕破了麵子,便有幾個人士來要逮捕葉宗留,淩雲鳳叫遁:“承珠,你截著這個反賊,我保護葉統領闖出大營!”

畢擎天叫道:“承珠,你怎麽與我作對?”於承珠斥道:“你又怎麽與葉伯伯作對?”畢擎天道:“你這樣快就忘了葬父之恩麽?”於承珠道:“你這樣快就忘了葉伯伯扶植之恩麽?”針鋒相對,半句不讓,畢擎天有點氣餒,退了兩步,於承珠按劍斥道:“你放不放葉統領出營?”畢擎天紅了雙眼,提起狼牙大棒,喝道:“把這兩個不知好壞的女娃兒也都擒了!”於承珠一聲冷笑,唰地就是迎麵一劍!

畢擎天舉捧一迎,於承珠知他力大,劍鋒一顫,回劍反削,這一劍變招快極,淩厲非常,畢擎天吃了一驚,心道:“一年不見,她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狼牙棒舞起一個“雪花蓋頂”,護著身軀,於承珠搶了攻勢,唰、唰、唰一連幾劍,將畢擎天逼得步步退後,但畢擎天武功超卓,內力遠勝於於承珠,於承珠雖然在劍法上稍占便宜,急切之間,卻是勝他不得。

帳中一片混戰,淩雲鳳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眼之間,刺傷了三名衛士,但畢擎天的親信之中,有好幾個是綠林高手,蜂擁而上,終於將葉宗留與淩雲鳳逼到一隅。激戰中忽聽得鄧茂七一聲慘呼,嘶聲叫道:“葉大哥,我先去了!你可千萬不要放棄這個基業呀!”原來他著了白孟川一鞭,倒下來時,又被兩刀齊肩劈下,竟自死了!

多年戰友,一旦傷亡,葉宗留肝膽俱裂,霹雷一聲大喝,搶過了一口厚背斫山刀,奮起一刀,將那砍死鄧茂七的衛士劈為兩段,喝道:“畢擎天,你聽我一言!”畢擎天架開了於承珠的劍招,縱聲笑道:“事已如此,無話可談!”狼牙棒一指,將那些被葉宗留威風懾住的親信又迫上去。

葉宗留這時端的是動了真怒,與淩雲鳳背向而立,大刀霍霍,奮戰闖營,但帳中高手四布,哪闖得出,葉宗留雖然又劈了兩人,肩頭卻中了一劍。

於承珠本欲擒賊擒王,這時卻反被畢擎天絆住,將她與葉宗留、淩雲鳳隔為兩處,見葉宗留處境越來越險,心中急怒之極,猛地一劍刺比,回旋反削,劍光飄閃,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竟然是不顧自身的拚命招數。畢擎天這時已是十八省大龍頭之尊,哪敢和她拚命。急急避開,於承珠緩出手來,掏出一把金花,揚聲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雙指疾彈,一朵朵金花破空飛出,轉眼間傷了數人,闖開了一條血路。畢擎天急忙攔截,於承珠揚手又是三朵金花,畢擎天大棒一**,將三朵金花全部磕飛,但見這威勢,卻也不敢逼近,白孟川接過來掩護,剛剛縱起,就被於承珠一朵金花打中了腳底的“湧泉穴”,登時跌了下來,三人會合,葉宗留奮起神力,一刀劈斷大柱,帳幕罩了下來,將畢擎天等一幹人都罩在裏麵。立刻闖出營門。

營外千軍萬馬,早已列成陣勢,重重圍困。葉宗留歎口氣道:“為我一人,何須如此?”雙目一張,大聲喝道:“眾位兄弟聽著,而今官軍壓境,咱們四麵受敵,絕不能自相殘殺,妄動幹戈,我德薄才疏,不能扶助你們的畢大龍頭,共成大事,實深有愧,如今先告退了,托你們善自為之,營中沒有什麽事情,你們都散去吧!”大營外的軍隊當然都是畢擎天的人,人人都知道畢擎天要將葉宗留的勢力消滅,預料必有一場火拚,忽聽葉宗留口出此言,不但曉以大義,而且還為他們的大龍頭掩飾,十人中倒有九人受了感動,轟然大呼紛紛四散,於承珠慍唇一嘯,那匹照夜獅子馬飛奔而來,於承珠叫道:“葉伯伯,快上馬,咱們逃到屯溪去和成林會合。”葉宗留麵色一沉道:“你們到屯溪去告知成林,叫他一心抵禦官軍,千萬不可與畢擎天火拚。”於承珠一怔,道:“你呢?”葉宗留道:“我去左營!”淩雲鳳剛剛道出“不可”兩字,畢擎天這一幹人已揭開帳幕,搶了快馬,追了出來。那照夜獅子馬不待主人吩咐,立刻揚蹄疾跑,於承珠和淩雲鳳急忙也搶了兩匹馬,緊隨著葉宗留闖營。

隻見葉宗留的馬蹄到處,眾軍士紛紛讓路,萬馬千軍,竟無人發出一矢。畢擎天大怒,率了幾百親兵,親自來追,於承珠反手一揚,發出兩枚金花,射傷了畢擎天的坐騎,待他再換過馬時,於承珠和淩雲鳳也都闖出去了。

隻這一刹那工夫,那照夜獅子馬已跑出數裏之地。淩雲鳳道:“畢擎天調了重兵轉攻左營,葉統領此去無異自投羅網!”兩人揮鞭趕馬,竭力奔馳,左營離開大營不過六七裏之地,趕到之時,隻見葉宗留單騎匹馬,已陷入包圍之中,左營的軍士乃是鄧茂七的部隊,本來就不肯繳械,這時見葉宗留來到,都空營而出,眼見就是一場混戰。

但見得葉宗留在千軍萬馬之中高聲叫道:“沒有事兒,左營弟兄都回營去。我自願解甲歸田,你們以後好好聽大龍頭的號令,這個時候,絕不容自家人火拚!”登時幾千軍士都哭了起來,圍著左營的兵將麵麵相覷,不敢動手。葉宗留一提馬疆,避開了追上來要挽留他的人,疾馳去了。

於承珠和淩雲鳳拍馬道趕,眾軍士發一聲喊,有那些跟隨葉宗留多年,舍不得他走的,也跟著追來,再後麵就是畢擎天的馬隊,但他來遲了一步,那些奉他命令包圍左營的軍隊,都已四散開來,故意壘塞道路,亂成一片,畢擎天不得不下馬鎮壓,重整隊形,眼見葉宗留的白馬絕塵而去,毫無辦法。

於承珠和淩雲鳳的馬跑得最快,雖然追不上照夜獅子馬,但已把眾軍上拋在後頭,追了一程,不覺到了海邊,遠遠看見一條小船劃到岸邊。

於承珠叫道:“葉伯伯,葉伯伯!”隻見葉宗留下馬上船,待她們趕到岸邊,那船已到了海中心了。

葉宗留立在船頭,向於、淩兩人揚手道:“你們騎這白馬,上屯溪去吧。”於承珠道:“葉伯伯你為什麽不回來!”葉宗留道:“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我若不走,事情更要弄糟!權衡利害,讓畢擎天獨攬大權,總勝於自相殘殺,兩敗俱傷!畢擎天這人心術不好,卻也還是個人才!你們願扶助他就留下,若不能共事,也不可向他尋仇!”這一段話說完,小船也隻剩下一片帆影了。

淩雲鳳拭了一下眼淚,道:“這還是我離開了天都之後第一次流淚!像葉統領才是真正的大豪傑,大英雄!”於承珠歎了口氣黯然無語,淩雲鳳忽道:“妹妹,你幫我幹一件事情。”於承珠道:“什麽?”淩雲鳳道:“找畢擎天去!”於承珠道:“我也恨不得刺他一個透明窟窿,可是葉伯伯的吩咐……”淩雲鳳道:“我不是要你殺他,我是要你搶他的兵符。”於承珠想了一想,道:“為葉成林。”淩雲鳳笑道:“是呀,難道你就不掛念他嗎?”說到這裏,後麵的軍馬已將追上,淩雲鳳拉於承珠上了白馬,笑道:“這個時候,他的女兵已在溫州道上,準備截糧。你和我今晚搶到兵符,咱們也來演一出信陵君救趙的好戲。”

葉宗留一走,左營的軍士雖然不肯繳械,卻也沒有反抗,畢擎天大功告成,得意之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淩雲鳳那隊女兵,早已開走。想來於承珠也是跟淩雲鳳逃走的了。想起於承珠的容貌武功,都是女中罕見,就不是肯歸順自己,每一念及,惘然若失。

這一晚畢攀天和親信屬下狂歡“祝捷”,回到帳中,早已有了幾分酒意,正待安歇,衛士忽進來報道:“於姑娘求見大龍頭。”畢擎天愕一愕,道:“她還敢來見我?”想了一下,吩咐那衛士道:“叫她把佩劍解下,空手進來。”那親信的衛土低聲說道:“於姑娘這次前來求見,瞧她神情倒是挺和氣的。那把寶劍也沒有帶在身旁。所以小的才敢擅自作主,讓她進入大營。”畢擎天眉開眼笑,道:“原來她也還懂得規矩,好,那就傳她進來。”

畢擎天本來對於承珠就既是渴念,又是懼怕,這時想道:“葉宗留已去,莫非她因此而回心轉意了麽?”雖然還有些少顧忌,但想於承珠的武功縱好,自己盡可抵擋得住,而且她又沒有帶寶劍,更放了心。

待了片刻,隻見於承珠緩緩走進帳幕,似嘲似諷地說道:“小女子於承珠參見大龍頭!”畢擎天笑道:“好在今日沒有被你刺個透明窟窿,怎麽,我以為你隨葉宗留走了呢。”於承珠冷笑道:“葉統領自願息事寧人,讓位於你,你如今總該稱心如意了吧?”畢擎天眉頭一皺,道:“聽來你好像對我十分不滿,是麽?”

於承珠道:“事既如斯,你還何用管別人滿不滿意?你這大龍頭的位子總是坐定的了。哼,哼,要不是葉統領再三勸我以大局為重,不許互相殘殺,我真恨不得刺你個透明窟窿!”畢擎天大笑道:“不錯,如今局勢已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巾幗英雄,女中豪傑,這話,這話本來就不必我再說了。你今晚前來見我,打算如何?”於承珠道:“你今後又打算如何?”畢擎天得意之極,朗聲說道:“揮軍北上,號今天下,宰割河山!承珠,你留下來吧,給我整頓女軍,我絕不計較舊恨。”於承珠冷笑道:“即算你他日登基開國,隻怕也未必能令我稱臣。”忽地聲調一轉,道:“隻要你要想得天下,我倒可以送你一樣東西,讓你完成心願。”畢擎天說道:“什麽?”於承珠道:“彭和尚所留下的那幅地圖,你得的那份,僅是江南部份,我身邊帶來的乃是全圖!”

畢擎天這一喜真是出乎意外,他盼望得這地圖,已不知多少年月,不意於承珠竟肯送他,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聽得於承珠冷冷說道:“若非葉統領給你逼走,義軍舍你之外,無人能夠統帶,這地圖也絕不會落在你的手中。”畢擎天與於承珠相處多時,早已知道於承珠剛柔兼備的性格,要是於承珠向他獻媚,他絕不會相信,而今於承珠一麵罵他,一麵卻又以大局為重,說要送他地圖,他心中更無半點懷疑。

忽聽得帳上似有輕微的聲音,若非落在畢擎天、於承珠這樣行家的耳裏,端的聽不出來,畢擎天抬頭一望,隻見於承珠已取出地圖,慢慢展開,冷冷說道:“這裏麵有點講究,你快過來看,我不耐煩久留。”畢擎天酒意醉了幾分,心中想道:帳外有畢願窮等高手巡回,大營外更有三重守衛,料可無慮。見於承珠展開地圖,急忙湊過去看,於承珠倏地一下展開,地圖中竟包著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原來於承珠是師法荊軻刺秦皇的故事,繪了一幅假圖,圖窮匕見,就要用這匕首脅迫畢擎天交出兵符。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匕首一閃,刀鋒已逼近畢擎天的咽喉,畢擎天忽地一口向於承珠手背咬下,兩人動作均快,於承珠縮手斜刀,那刀鋒剛剛刺出,畢擎天一個“斬龍掌”劈下,當啷一聲,於承珠匕首落地,隻聽得畢擎天嘿嘿冷笑,說道:“你這點伎倆,須瞞不過咱家。”

笑聲未絕,陡然間隻聽得一聲裂帛,帳幕上穿了一個大洞,畢擎天未及回頭,背心已給一柄長劍抵住,來的乃是淩雲鳳,她趁著於承珠與畢擎天糾纏之際,施展絕頂輕功,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進了畢擎天的帥帳。她拿的乃是於承珠那把青冥寶劍,劍氣森森,抵著後心,寒氣直透上畢擎天的心頭!正是:

欲仗龍泉三尺劍,盜符截晌救英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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