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朦朧,天色幽暗,從楊州通往真州的一條石板路上,正有幾條人影,起落如飛,直奔真州。

盡管天色黝黑,就算沒有星月,但用石板鋪成的道路,即使沒練過夜行眼的人,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從前鄉村與鄉村之間,鋪的都是石板路,天色最黑,石板路卻是白的。)

何況這幾條人影,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他們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施展輕功提縱,一路上自然奔行得極快。

不多一會,已經奔近真州城下。

走在最前麵的黑衣人腳下不覺一停,跟在他身後的人,也一齊刹住身形!

這一停,才看清楚一共是四個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緊身勁裝,隻要看他們身材,一望而知是些女的。

走在最前麵的一個,生得頎長而苗條,這時回過身來,低低的問道:“胡嬤嬤,你抱著他,過得去麽?”

第二個身軀矮胖的白發者嫗,但她一頭自發早已用黑布包了起來,兩手平托,臂彎裏抱著一個人,聞言尖笑道:“二小姐真把老婆子看成七老八十歲了,這點城垣,老婆子手裏再加一個,也一樣過得去。”

頎長而苗條的二小姐朝矮胖老嫗胡嬤嬤雙手橫抱著的人看了一眼,叮囑道:“胡嬤嬤,你可得小心,他……”

胡嬤嬤沒待她說下去,接口笑道:“二小姐隻管放心,老婆子手裏有數,絕不會讓嶽相公受到半點震動。”

二小姐輕唔一聲,沒再說話,身子突地轉了過去,沒見她有任何動作,就像憑虛禦風,淩空而起,輕飄飄落在城牆之上。

矮胖老嫗胡嬤嬤抱著人,雙足一點,人如長箭穿雲,跟縱飛上城頭,果然輕如落葉,點塵不驚!

接著是跟在後麵的兩個黑衣少女,同樣雙足一點,柳腰輕挫,先後掠上了城牆。

二小姐纖手往身後一揮,當先朝城內飛落,她身後三人,跟著飛落地麵。

真州,地當南北要衝,城內雖沒有揚州的繁華,卻也十分熱鬧,這時,時近三鼓,城內幾條較為熱鬧的大街上,還有零星燈火。

四條人影,腳下極快,藉著房屋暗影掩蔽,不消多時,便已奔入南橫街後麵的一條小巷之中。

越過一排民房,悄悄飛落長安客棧的後進。

這是一座小天井,天井兩邊石凳上,還放著不少盆花,相當幽靜。

後進一排三間,是二小姐包下來的。

當二小姐飄然飛落天井的一刹那,但見廊前同時飛閃出兩個苗條人影,一齊躬身道:

“二小姐回來了?”

二小姐揮手道:“快進去,點起燈火。”

在她說話之時,胡嬤嬤和另外兩個黑衣少女也已跟著飛落。

兩名站在簷前的少女,且經迅速返身入屋,亮起了燈光。

二小姐在前,胡嬤嬤抱著人在後,迅疾走入屋中,把雙手托著的人,放到**。

因為屋中有了燈光,才看清楚她們幾個人的臉上,嘟蒙著一方黑紗,難怪一直看不清她們的麵貌。

此時進入屋子,二小姐首先纖手一揚,從臉上揭下黑紗,接著胡嬤嬤和另外兩個女子,也各自揭下了麵紗。

你當二小姐是誰?她,正是麵冷心熱的仲飛瓊!胡嬤嬤就是玄狐胡大娘,四名女子則是仲飛瓊的使女春風、夏雨、秋霜、冬雪。

仲飛瓊平日冷若冰霜,但此刻看到俊弟弟臉頰火紅,不省人事,她臉上不禁飛起一片愁雲,回頭吩咐道:“春風,你快去倒一盅水來。”

春風答應一聲,迅快的轉身出去,倒了一盅水走入,送到仲飛瓊身邊。

仲飛瓊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顆核桃大的蠟丸,捏碎蠟殼,裏麵是用棉紙包裹的藥丸,蠟殼才一捏碎,屋內的人,都可以聞到一縷沁人的清香!

仲飛瓊細心打開棉紙,是上顆烏黑有光的藥丸,足有龍眼般大小。

她看著嶽少俊枯焦緊閉的嘴唇,心下暗暗作難,別說藥丸有龍眼般大,就是小得像梧桐子,也灌不下去。

胡大娘看了她手中藥丸一眼問道:“二小姐,這就是老神仙修合的‘雪參丸”了?”

仲飛瓊點頭道:“是的,這是我爺爺五十年前采集近百種罕世靈藥,和雪蓮子、雪參煉製而成的‘雪參丸’,如今,一共隻剩下九顆,我們姐妹,每人分得了一顆……”

她看看躺在**的嶽少俊,續道:“他中了火靈聖母一記‘火焰刀’,火毒攻心,除了聖母的‘火靈丹’,也隻有‘雪參丸’才能解去他內腑的火毒了。”

胡大娘朝春風等人擠擠眼睛,說道:“四位姑娘請出去一下,老身有句話和二小姐說。”

春風道:“大娘有什麽話不能當著咱們姐妹說的?”胡大娘尖笑道:“法不傳六耳。”

仲飛瓊道:“胡嬤嬤有活要說,你們就出去一下。”春風把手中一盅開水,放到幾上,和其他三人,一齊退出屋去。

仲飛瓊道:“胡嬤嬤,你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胡大娘壓低聲音說道:“嶽相公牙關緊閉,人事不省,隻怕藥丸很難灌下去。”

仲飛瓊道:“那該怎麽辦?”

胡大娘道:“隻有先把藥丸嚼開,然後用真氣哺下去,才能有效。”

仲飛瓊粉臉一紅,遲疑的道:“這……”

胡大娘低聲道:“二小姐不是已和他姐弟相稱了麽?這是救命,做姊姊的為了救弟弟,那就隻好從權了。”

仲飛瓊雙頰更紅,羞澀的道:“我不是不肯……隻是……我心裏有些害怕……”

胡大娘低笑道:“這有什麽好怕的?你心裏隻要不把他當作男人,就不會害怕了。”

仲飛仲平日裏生性冷做,那有“害怕”兩個字?但這回卻不禁羞怯起來,一想到口對口哺藥,和俊弟偎頰接唇,心頭小鹿就猛跳不止,依然為難的道:“這……”

胡大娘道:“二小姐今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嶽相公從歸雲莊弄出來,就是為了要救嶽相公,不能讓易華佗這老小子金針過穴,毀了嶽相公一生,如今把嶽相公弄出來了,二小姐怎麽倒猶豫起來了?”

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老婆子出去一下,二小姐也別再猶豫了。”說罷,轉身往房外走去。

仲飛瓊叫道:“胡嬤嬤……”

胡大娘走到房門口,回身道:“救人如救火,老婆子還是出去的好。”

隨手帶上了房門。

仲飛瓊知道她怕自己害羞,才出去的,如今房中隻剩下自己和俊弟兩人,她隻覺全身一陣燥熱。回首看去,嶽少俊雙目緊閉,兩頰色如胭脂,嘴唇幹燥得已呈枯焦,心頭一陣不忍,一時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

抬手把一顆“雪參九”納入口中,輕輕咬碎,和津化勻,走近床前,猛然低下頭去,雙手捧著俊弟弟麵頰,把兩片櫻唇,緊鬧在他嘴上,舌尖運勁,挑開嶽少俊緊閉的牙關,把化開的藥丸,緩緩哺入他口中,然後再運起一口真氣,連同藥丸,逼入他腹中,才緩緩直起身子。

她從未和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嶽少俊雖然昏迷不醒,她還是霞飛歡頰,嬌軀輕顫不已!心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望著嶽少俊,低低的道:“俊弟弟,但願你不會辜負姐姐這番心意……”

房門呀然開啟,胡大娘探進頭來,皺起一張老臉,笑著問道:“二小姐,藥丸喂好了麽?”

仲飛瓊粉臉上紅霞未褪,點了點頭。

胡大娘閃身而入,說道:“那就好了,二小姐折騰了半夜,該去歇息了,還裏有老婆子照顧就好。”

仲飛瓊望望嶽少俊,說道:“我還不累。”

胡大娘自然知道,藥雖然喂下了,但他沒醒過來,她是不會放心的。

唉,女孩子就是這麽奇怪,平日裏二小姐冷若冰霜,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在她眼裏,一但遇上了情郎,最堅強的女子,都會柔情如水,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

這也難怪,像嶽相公這般英俊瀟灑的模樣,我老婆子若是倒退五十年,一樣會為他牽肚掛心,廢寢忘食……老婆子嘴角間不禁綻起一絲笑意,慌忙端過一張木椅,放到床側,陪笑道:“二小姐,那你就坐下來吧。”

她知道二小姐的脾氣,當著人,她是不肯在床沿上坐下來的,這樣不是顯得太親密了麽?”

仲飛瓊說了聲:“謝謝你。”

果然在椅上坐了下來,但她一雙風目,卻一霎不霎盯在俊弟弟的臉上。

嶽少俊服下了“雪參丸”,這是消解火毒的靈藥,果然不到盞茶工夫,他被內火燒紅得像胭脂般的兩頰,漸漸消去。

又過了一會,他眼珠轉動,慢慢的睜開眼睛。

仲飛瓊看得心頭一喜,急忙站了起來柔聲道:“俊弟,冰醒過來了。”

嶽少俊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床前的是仲飛瓊,他一挺身,想掙紮著起來,那知這一掙,不但沒有掙紮起來,突覺胸口一陣劇痛,口中“啊”了一聲,臉色劇變,額上綻出了汗水!

要知他中的是火靈聖母的“火焰刀”,“火焰刀”乃是火門極厲害的功夫,除了離火真氣,能震傷內腑之外,它仍然是內家的掌功。

試想掌功而名之曰“刀”,可見這種掌功,該有何等犀利?因此被“火焰刀”所傷,就有雙重的傷勢,一是被離火震傷內腑,一是被鋒利的掌力劈擊所傷。

惲夫人喂了他一粒“八寶紫玉丹”,那是淮揚派的救傷靈丹,對被離火真氣震傷的內髒,雖無法治傷,但對“火焰刀”掌力劈擊所傷,應該是能奏效的。

隻因惲夫人撥開他牙關,把藥灌了下去,沒有真氣度入,那時嶽少俊胸腹如焚,陷入昏迷之境,藥丸隻停在喉頭,藥力未能下達,直到仲飛瓊哺他服下“雪參丸”,以真氣把藥丸逼入他腹中,“八寶紫玉丹”才被送下。

“雪參丸”內,有千年雪蓮、雪參,稟天地至寒之氣而生,正是專治“離火真氣”,“太陽神功”的靈藥,就像以水潑火,自然立竿見影,立刻生效,消解了火毒。

嶽少俊的昏迷不醒;就是內腑燒得厲害,燒勢一退,人自然清醒過來;但清醒並不是傷勢的痊好,至少他被震傷的內腑,並未痊愈,被掌力劈傷的傷勢,亦未複原。

因為“雪參丸”消解火毒容易,要治療被震傷的內腑,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補得起來,同樣“八寶紫玉丹”雖是療傷靈藥,但傷在內腑,縱是仙丹,也不能藥到病除。

嶽少俊隻昂了下頭,又躺了下去,而且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上也綻出了汗珠。

這下直看得仲飛瓊猛吃一驚,急急問道:“俊弟,你怎麽了?”

嶽少俊一手掩著胸口,發出一聲呻吟,氣息微弱的道:“還好,瓊姐姐,是你救了小弟?”

仲飛瓊想起方才情景,粉頰一紅,口中輕“嗯”一聲,說道:“你傷得不輕,剛醒過來,躺著不可掙動,你傷處是不是很痛?”

嶽少俊點點頭道:“小弟中了火靈聖母一掌,大概胸前的肋骨被她劈斷了……”

仲飛瓊道:“你是中了她的‘火焰刀’,唉。我告訴你不可去招惹她,你就是不肯聽姐姐的活,你不要再講話了,給姐姐瞧瞧你的傷勢。”

這回她不再避忌男女之嫌了,側身在床沿上坐下,輕輕解開嶽少俊的上衣,目光一注。

隻見他細白的胸脯上,赫然呈現了一條足有尺許長,兩分來寬的傷痕,色呈紫黑,心頭暗暗一緊,眼中不覺起了一陣濕霧,低低的道,“她竟對你下這般毒手!”她伸出纖纖玉指,在他傷痕四周,輕輕按動,問道:“這樣痛不痛?”

她這份關切之情,細心而體貼,真像妻子對待丈夫一般!

胡大娘看得暗暗點頭,她真想不到二小姐會這般柔情萬縷!

嶽少俊依然聲音微弱的道:“不痛,方才是小弟想坐起來,才骨痛如裂,小弟肋骨是不是斷了?”

仲飛瓊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真像是個小孩,骨頭斷了,我這一按,不痛得叫起來才怪!”

嶽少俊道:“但小弟方才胸口劇痛,全身竟然毫無一點氣力。”

胡大娘走上一步,說道:“二小姐,老婆子聽說‘雪參丸’不但清心降火,而且還大補真元,嶽相公火毒雖消,傷勢未愈,隻怕不是十天八天就能痊好。”

仲飛瓊雙眉深鎖,說道:“是啊,他不但內腑被‘火焰刀’的離火真氣震傷,而且‘火焰刀’的掌鋒,犀利如刀,擊中人身內腑,同樣會受到掌力的割裂。所以被‘火焰刀’擊中,無異是雙重創傷,比別的掌傷,要重得多了,沒有十天,半個月調養,很難複原……”

胡大娘道:“這就是了,但老婆子卻想到一個辦法,可使嶽相公的傷勢,迅速痊愈。”

仲飛瓊聽得一喜,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胡大娘低笑道:“老婆子有幾個腦袋,敢在二小姐麵前撒謊?”

仲飛瓊欣然道:“那你快說,怎麽能使他傷勢迅速痊愈呢?”

胡大娘笑了笑道:“二小姐,你不想想看‘雪參丸’功參造化,大補真元,這是人間仙藥……”

仲飛瓊攔著道:“胡嬤嬤你別再說‘雪參丸’了,快點說怎麽能使他傷勢迅速複原,才是正經。”

胡大娘道:“老婆子的意思,是說嶽相公服下了老神仙煉製的仙丹,傷勢怎麽還會好得如此緩慢?主要就是嶽相公經火毒震傷內腑,元氣耗損過矩,一時無法恢複他本身的修補功能。”

仲飛瓊點頭道:“胡嬤嬤果然經驗老到,這話說得極是。”

“二小姐過獎了。”胡大娘得意一笑,接著道:“所以依老婆子之見,如能替嶽相公打通經絡,周身血脈暢通,營衛自調,藥力就能發散,傷勢自可極快複原了。”

仲飛瓊矍然道:“這道理我竟然沒有想到,以本身真氣,打通十二經絡,正是治療內傷最好的辦法,何況他已經服了爺爺的‘雪參九’,自可早日康複了!”說到這裏,接著道:

“好!胡嬤嬤,我這就替他施為,你替我好生護法。”

胡大娘尖笑道:“這還用二小姐吩咐?老婆子省得。”仲飛瓊轉身看去,原來自己和胡大娘說話之時,嶽少俊已昏然睡去,一張平日顏色如冠玉的俊臉,如今燒紅已退,就顯得特別的蒼白,心中自然萬分的不忍。

這就脫下鳳頭鞋,跨上床去,盤膝坐定,默運內功,緩緩伸出手去,掌心抵在他後心“靈台穴”上,將自己內力,緩緩送將過去。

那知真氣甫由掌心輸入嶽少俊的體內,突覺他體內真氣,逆衝過來,心頭不由暗暗一震,忖道:“他傷勢雖然不輕,也不至於逆血倒行?莫非是給‘火焰刀’震力,把他內腑震反了?”

正因他逆血倒行,仲飛瓊更非給他打通經絡不可!

仲飛瓊發現逆血倒行,當下雙掌按著不動,緩緩吸氣,增加了幾分力道,順著他經絡,強行攻去。

要知她乃是雪山老神仙玄靈叟的孫女,一身修為,以內功而論,在江湖上足可列入一流高手,經她這一催動真氣,果然立時打通嶽少俊體內一處逆轉的經絡!

但就在此時,隻覺嶽少俊身軀陡震,口中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仲飛瓊猛吃一驚,急忙住手,輕聲問道:“俊弟弟,你怎麽了?”

嶽少俊臉如白紙,雙目緊閉,氣如遊絲,那裏還會說話?仲飛瓊抱住他身子,淚水從她梨花臉頰上,像斷線珍珠,一顆顆的滾落下來,口中隻是低低的叫著:“俊弟弟,你醒一醒,醒一醒呀!”

胡大娘看出情形不對,三腳兩步奔了過來,問道:“小姐,怎麽了?”

仲飛瓊拭拭淚水,直起腰道:“他逆血倒行,經穴閉塞,隻怕……”

胡大娘道:“以二小姐的功力,無法衝開經穴,導氣歸元麽?”

仲飛瓊搖搖頭道:“我這點功力,隻能順著他氣機,因勢利導,稍有一兩處阻礙,還可衝得開,像他這樣氣血逆行,要有極大功力的人,才能逐經逐穴,一一衝開經穴,我如何能衝得進他經穴,導氣歸元呢?”

胡大娘聽得一呆,二小姐一身功力,江湖上已經少有對手,她還衝不開嶽相公經穴,把逆行的血氣,引導歸元。那麽還有誰衝得開呢?她看到二小姐以淚洗麵的淒苦模樣,心頭空自著急,說不出一句話來。

隻聽仲飛瓊自言自語的道:“去找大姐、大姐夫,那也是沒有用的了。”

“哦!”她忽然回過頭來,問道:“胡嬤嬤,今天幾時了?”

胡大娘道:“十二月初一了。”

仲飛瓊又道:“現在什麽時光了?”

胡大娘開門出去,看看天色,說道:“快五更天了。”“好。”仲飛瓊道:“你快叫塗金標去套車。”

胡大娘應了聲“是”,急匆匆出去。

這時東方已露出魚白色來,天色說亮就亮,隻要東方一白,窗欞上很快就透進曙光。

仲飛瓊看著氣息微弱的嶽少俊,心頭絞得緊緊的,愁苦欲絕,她用棉被裹著他,雙手抱起,一步步往門外走去。

胡大娘迅速奔入,正待說:“車已套好。”

看到二小姐抱著嶽相公走出,急忙伸手去接,說道:“二小姐,還是我來吧!”

仲飛瓊沒把手中的人交給她,反而抱緊了些,好像有人要從她的手上,把俊弟弟搶走的一般,低著頭道:“你去付清店帳,我們立即上路。”

平日像百靈鳥一般,喜歡多嘴的四名使女,今天跟在她身後,準也不敢插一句嘴。

胡大娘忖清店帳,青煞手塗金標早已套好馬車,那是一輛美麗的雙轡轎車,已經停在客店門口。

仲飛瓊和四名使女,都已上了車,等胡大娘上車之後。塗金標放下了車簾,問道“大娘,小姐要上那兒去?”

胡大娘望望仲飛瓊,問道:“二小姐,咱們上那兒去?”

仲飛瓊依然低著頭,她臉幾乎貼到嶽少俊的臉上,她已經浚有了羞澀,擔心的隻是他的傷勢,氣血逆行,是練武的人的大忌,不知他還能不能支持到地頭?她的心幾乎碎了,好像隻有緊抱著他,緊貼著他的臉,他的生命才能延續下去。

她一顆心完全在他身上,像失魂落魄似的,連胡大娘說的話,都恍如未聞。

胡大娘看的暗暗搖了搖頭,二小姐已經一晚未睡,她這樣心神交瘁,如何支持得住?心中想著,一麵朝春風暗暗使了個眼色。

春風就坐在二小姐的身傍,低低的道:“二小姐,大娘問你要上那裏去呢?”

仲飛瓊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八公山,要快,今晚天黑前一定要趕到。”

胡大娘不知她上八公山去做什麽?但隻好從車簾中探出半個臉去,說道:“塗金標,小姐吩咐,上八公山去,越快越好,今晚日落前一定要趕到。”

塗金標答應一聲,一抖疆,揚起了字裏的長鞭,在空中發出“劈啪”一聲脆響,兩匹馬得到了暗示,立即撤開四蹄,拖著車子,絕塵而去。

馬是千中挑一的名駒,駕車的又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好手,但這一趟路,依然趕得他揮汗如雨,馬不停蹄,連中午都沒打尖。

仲飛瓊坐在車中,還不迭地催快,總算在日落時分,趕到了八公山下。

到了地頭,馬蹄自然漸漸緩了下來!

仲飛瓊一天沒進飲食,坐在車上,隻是緊抱著嶽少俊,連手都不肯鬆一下,這時車行漸漸緩了下來,她突然抬頭問道:“到了麽?”

胡大娘忙道:“是的,到了。”

仲飛瓊問道:“是什麽時候了?”

胡大娘道:“約莫酉刻時光。”

仲飛瓊長長的籲了口氣,,仰首說道:“總算沒有遲來。”

車子已在山邊一處林下停住,大寒天,塗金標還抹了把汗水,才跳下車轅來,打起車簾。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女,首先跳下車去。

胡大娘道:“二小姐,你一天一晚,沒吃一點東西,嶽相公還是交給老婆子來抱吧!”

仲飛瓊道:“不。”

她隻說了一個“不”字,就抱著嶽少俊跳下車,舉步朝山上走去。

胡大娘望了四名使女一眼,正待跟著上去。

仲飛瓊忽然回頭道:“你們就在這旱等我好了。”

胡大娘應了聲“是”,隻得停住,目送二小姐一個人踏著沉重的腳步,往山上行去。

八公山上,從前有漢淮南王劉安的廟。

據說劉安禮節下士,有八公詣門,安甚敬之,八公能煉丹化金,出入無間,有一天八公與安登山,埋金於此,白日升天,所以後人就叫它八公山。

劉安廟早就毀了,但廟前有一棵老桂樹,大可幾人合抱,老幹盤空,覆蓋十數畝,猶巍然獨峙,望去如傘如蓋!

這棵老桂樹下,有一方桌麵大的巨石,平整光滑,據說是晉朝謝安,在這上麵下過棋,石麵上也確實有著縱橫航棋盤痕跡,隻是已經模糊不清。

這時天色業已昏暗下來,仲飛瓊抱著不省人事的嶽少俊,就是朝山上這棵老桂樹走來,但她距離那方巨石,還有八九丈遠,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朔風怒號,空山寂寂,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她朝著巨石遠遠跪下,沒有人知道她這是做什麽?她若是求神保佑,這裏的廟宇,早已不知毀自何年?仲飛瓊是個叱吒江湖的女傑,她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從幾百裏外,趕到八公山來跪著的。而且她雙手抱著一個人,跪在地上,神色顯得那麽虔誠,那麽莊敬!

敬神如神在,連山風吹散了她一頭秀發,她都沒有用手掠一下,就像一座石膏像一樣,一動不動。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漸漸溜過,如今差不多已是初更時候!

忽然,老桂樹下,有了聲息,那是“篤”的一聲,好像有一件極重的鐵器,放到石上,發出來的聲音!

仲飛瓊跪著的人,心頭暗暗一喜,付道:“終於給自己等到了,這來的一定是七公黃公度了。”

隻有他那隻精鐵鑄製的酒葫蘆,放在石麵上,才會發出那樣沉重的聲音。

她心中雖然想著,卻連頭也沒有抬。

果然,接著就聽到有一個蒼老聲音,咳嗆起來。接著又是“卜”的一聲,那是拔開酒葫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咕嘟咕嘟”的聲音,那是有人舉起酒葫蘆在喝酒,這一喝,就足足喝了十來口酒,才算停住。

接著那蒼老聲音忽然嗬嗬大笑,笑了一陣,又“咕”的一聲,喝了一口酒。

接著又用手抹抹嘴角,說道:“今晚,哈哈,老夫該是第一個到的了。”

說完,又嗬嗬笑了起來。

但就在他笑聲中,有人“嗤”的一聲低笑,說道:“七兄、你少吹噓了,兄弟到得比你早得多呢?”

這人說話尖聲尖氣,聲音是從老桂樹頂上飄下來的,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已到了樹下。

仲飛瓊暗道:“是八公張公權。”

七公黃公度嘿然笑道:“笑話,你剛到,就說剛到也不要緊,幹什麽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要說你到得早?”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兄弟為什麽要臉上貼金?你怎知兄弟不在你之前,已經到了?告訴你,兄弟來了,看你還沒到,就在樹上睡了一覺,是你笑聲把我吵醒,總不假吧?”

七公黃公度道:“我怎知道你不是來得遲了,看到我已經先在這裏,故意躲到樹上去,再從樹上下來,說你已經睡了一覺。這話誰不會說?我可以說我也早就來了,喝完了一葫蘆酒,看你還沒來,又到集上去沽了酒才回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到,誰後到,這是事實,有什麽好譬喻的?”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爭執的,卻隻是無關重要的誰先到罷了。

七公黃公度怒道:“老夫還從天封山趕來,論路程就比你遠,但老夫先到乃是事實。”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算了,兄弟從九仙陽趕來,不見得比你近多少,再說,誰又知道你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七公黃公度大笑道:“這就叫不打自招,原來你並不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原來他們是約定必須今天早晨才動身,這無異比賽腳程,所以要爭論誰先到了。

因為這是顯示他們一身修為高下之事。

仲飛瓊聽得心中暗暗忖道:“這真是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像七公,八公這等身份的人,還不是為了一個名字,爭得麵紅耳赤。”

隻聽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動身了?”

七公黃公度嗬嗬笑道:“既然你我都沒有先動身,那就以先到這裏為準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不信,兄弟還有證人。”

七公黃公度道:“什麽證人。”

八公張公權伸手一指,尖聲道:“你看,那裏不是有一個小姑娘麽,她可以做兄弟的證人。”

他指的正是跪在地上的仲飛瓊。

七公黃公度朝仲飛瓊瞄了一眼,問道:“這女娃是幹什麽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她自然是給兄弟做證人來的了。”七公黃公度道:“別胡言了,你看她手裏還抱著一個人。”

八公張公權仔細看了仲飛瓊一眼,說道:“她好像還在哭。”

七公黃公度道:“不,是在流淚。”

八公張公權道:“哭和流淚,還不是一樣?”

七公黃公度道:“不,不,大大的不一樣,哭有聲音,流淚沒有聲音。”

八公張公權說道:“不哭,怎麽會流淚?”

七公黃公度道:“有時候笑也會笑出眼淚來。”

八公張公權道:“那麽七兄是說這女娃在笑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她在流淚,沒說她在笑。”這兩個人好像天生一見麵,就要爭論的,為了一個說哭,一個說流淚,又爭論了半天。

八公張公權道:“好,咱們問問她,為什麽要哭?”七公黃公度道:“還是讓老夫問她,為什麽流淚的?”仲飛瓊知道這兩老的脾氣,你求他們沒用,一定要等他們自己開口才行。

隻聽八公張公權尖聲叫道:“喂,小姑娘,你幹什麽要跪在這裏哭……”

七公黃公度搶著道:“女娃兒,你說說看,為什麽要在這裏流淚的?”

仲飛瓊沒有回答他們,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八公張公權道:“她好像沒聽見?”

七公黃公度道:“不,她在流淚,自然不想和咱們說話了。”

八公張公權道:“風刮得這麽大,她一定是沒聽見了。”

七公黃公度道:“咱們說出來的話,就算罡風也吹不散,她會聽不見?一定是她不肯理咱們了。”

八公張公權身形一晃就到了仲飛瓊身邊,叫道:“女娃兒……”

七公黃公度更不怠慢,一下搶到仲飛瓊前麵,說道:“小姑娘你幹麽跪在這裏?”

仲飛瓊心頭暗喜,忖道:“看來俊弟弟有救了。”

但她仍然沒有抬頭,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八公張公權道:“你手裏抱著的是什麽人?”

七公黃公度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她的親人了。”仲飛瓊咽聲道:“他是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是她親人,不錯吧?”

“兄弟沒說不是她親人。”

八公張公權轉了下頭,又朝仲飛瓊問道:“你弟弟怎麽了?”

七公黃公度看看裹在棉被中的嶽少俊,說道,“看來他病得不輕。”

仲飛瓊流淚道:“他不是生病。”

八公張公權側耳道:“他呼吸很困難。”

七公黃公度也側了下耳,說道:“呼吸不是困難,是很微弱。”

仲飛瓊這回抬起頭來,重聲道:“你們不要吵我弟弟好不好,他……已經沒有救了。”

七公黃公度道:“你弟弟到底生的什麽病?”

你越叫他不要吵,他偏要問。

仲飛瓊心裏暗喜,口中大聲道:“我已經說過,我弟弟不是生病,你們不用再問了。”

八公張公權放輕聲音,尖聲道:“小姑媳,那你弟弟怎會沒救了呢?”

仲飛瓊道:“我弟弟傷在內腑,氣血逆行,沒有人救得了他,我是送他上山來的……”

她雖是故意說的,但說到“送他上山”這四個字,不禁真的悲從中來,話聲一咽,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七公黃公度聽得不禁嗬嗬大笑起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你這就不對了,小姑娘傷心欲絕,你為何笑得如此高興?”

七公黃公度笑聲一停,說道:“你沒聽她說,她弟弟傷在內腑,氣血逆行,已經沒有救了麽?”

八公張公權道:“兄弟怎會沒聽到?”

七公黃公度道:“她弟弟怎麽會死?”

八公張公權道:“是小姑娘說的,她弟弟沒有救了。”七公黃公度又大笑道:“遇上了咱們,他還會死麽?”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之意,是要咱們助他一臂之力。”

七公黃公度道:“你說對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想當年咱們八個人,在八公山上結義,如今剩下來的,已經隻有咱們三個,做件善舉,也是好事。”

八公張公權點點頭道:“七兄說得也是,咱們一向獨善其身,臨老做件好事,救他一命,等於是咱們兩人合建了一座七層玲瓏寶塔。”

七公黃公度俯下身道,“女娃兒,你快起來吧,你弟弟得救了。”

八公張公權接口道:“對,你弟弟遇上咱們,保管死不了。”

仲飛瓊隻是搖搖頭道,“不,我不信,大夫說的,沒有人救得了我弟弟。”

她依然把嶽少俊抱得緊緊的,不肯起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你弟弟有救,就是有救,你為什麽不肯相信老夫的話,卻去相信一個不能救你弟弟的大夫的話呢?”

仲飛瓊道:“就是因為他是大夫嘛!”

八公張公權道:“咱們兄弟比大夫還好。”

仲飛瓊道:“你騙我的,你們不是大夫,救不了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誰說不是?”

八公張公權道:“不是也要是。”

兩人不由分說,一個伸手抓頭,一個伸手抓腳,從仲飛瓊手中,硬把嶽少俊奪了過去。

別說仲飛瓊存心激他們的,自然巴不得七公,八公從她手裏把嶽少俊奪了過去,替他打通全身倒轉的血氣,因此沒有和他們爭奪。

其實,縱使你仲飛瓊武功如何高強,在江湖上罕逢敵手,但在七公,八公的跟前,你就是真要和他們拚命搶奪,那也是靖蜒撼石柱,白廢氣力的事。

七公、八公一下從仲飛瓊手中搶過嶽少俊,兩人腳下就像裝著彈簧一般,“嘶”的一聲,同時騰空而起。

就像有門板扛著嶽少俊一樣,既平且穩,快得如同電光一閃,一下就已到了老桂樹下,兩人隔著一方巨石,已把嶽少俊仰天放在石上。

仲飛瓊急忙站起身,大聲叫道:“你們放開我弟弟,你們不能害他……”

一邊喊著,一邊急步追了過去。

七公黃公度回頭道:“女娃兒,你給老夫安靜一點,別擔心,老夫兄弟是救他的命,不會害他的。”

隨著話聲,朝追來的仲飛瓊淩空就是一指,點了過去。

仲飛瓊當然不敢跑得太快,免得露出破綻,但就當她奔到距離那方巨石三丈來遠,突覺身軀一震,立被定住。

她雖被定在那裏,心頭可十分清楚,知道七公隻是不要她去驚擾他們,才把自己定住的,自己這番奔波,總算沒有白費。

俊弟弟有這二位功力蓋世的七公、八公替他打通逆轉的經脈,總算是得救了!

七公黃公度站在嶽少俊頂頭,隔著大石,朝八公張公權道:“老八,這娃兒看來傷得不輕,五髒六腑,隻怕震離了位置,才會血氣倒轉。”

八公張公權道:“那咱們該先施以按摩,推宮過穴,恢複他震離的位置。”

七公黃公度道:“不,他氣血逆轉,當以打通他全身經絡,使氣血得以正常運行,方是真氣療傷之道。”

八公張公權搖頭道:“七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髒腑離位,若不給他先行恢複震離的位置,就算給他打通全身經絡,氣血還是不能歸竅。”

七公黃公度道:“經絡不通,氣血逆轉,你如何能給他恢複震離的位置?”

兩人各持已見,爭執不下,誰也不肯聽誰的。

仲飛瓊被定住了身形,四肢不能活動,耳朵可聽得清楚,心中不禁暗暗焦急起來,不覺脫口道:“我弟弟已經服下了雪山老神仙的‘雪參丸’,隻是氣血逆轉,藥力無法通達,你們要救我弟弟,隻要給他打通經絡,逆轉的血氣自然平複,傷勢就可好轉了。”

七公黃公度喜形於色的道:“原來你弟弟已經服過恩公的靈丹,這就奇了,‘雪參丸’奪天地造化,區區內傷,早該好了,如何還會氣血逆轉的呢?”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就不明白了,她弟弟氣血本已逆轉,恩公的‘雪參丸’縱然靈效,也得有人替他理順氣血,藥力才能奏功!”

七公黃公度道:“所以還是要以真氣療傷為主,老八,你看,老夫說得不錯吧?來,咱們一起動手,老夫從他‘百會穴’催氣下行丹田。你從他‘湧泉穴’催氣上行,合咱們二人之力,就算他任、督二脈,被鐵汁灌在裏麵。

也非給他來個暢通無阻不可。”

八公張公權終於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這麽辦。”七公黃公度不再多說,立即伸出手去,按在嶽少俊的“百會穴”上,(百會穴即頭頂)一股熱氣,宛如一道洪流,滾滾從穴道中湧入。八公張公權吏不打話,雙手直豎,掌心按上嶽少俊雙腳“湧泉穴”,催動真氣,往上衝去。

這兩人一身功力,積數十年修為,這一催動真氣,一個循任脈而下,一個循督脈而上,這兩份力道,豈同小可?嶽少俊昏迷中的人,身軀竟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七公黃公度一直把真氣導下嶽少俊丹田,一麵說道:“咱們應該給他多幾次循環運行才行,老八,現在老夫要循督脈上升,你該從任脈下降了。”

八公張公權平日專門和老七抬杠,但這次為了救人一命,不得不聽他的,這就點點頭道:“好吧!”

於是七公黃公度催動真氣,由任脈轉入督脈,循經上衝,八公張公權同樣運起真氣,由“百會穴”下降,循任脈而行。

兩股真氣,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循環轉運,嶽少俊顫抖也愈來愈厲害,看他似乎有無法忍受之感!

仲飛瓊雖被定住身子,四肢動彈不得,但七公黃公度下手極有分寸,因此她眼睛仍能視物,嘴巴仍能說話。

這時眼看俊弟弟由七公,八公二人以本身真氣,替他打通任督二脈,照說逆轉的血氣,給二人真氣引導,打通經穴,應該逐漸安靜下來才對!怎會在打通任督二脈之後,他全身顫抖,愈來愈厲害了呢?就在她思忖之際,突聽“呃”的一聲,平臥在大石上的嶽少俊忽然胸口起伏,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直標出來!

“啊……”仲飛瓊口中驚“啊”一聲,又驚又駭,幾乎昏倒!

這情形她自然看得出來,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氣,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似乎他傷勢反而嚴重了。

照說服了爺爺的“雪參丸”,再加上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氣替他療傷,他傷勢應該霍然而愈才對,但俊弟弟的傷勢,竟然反而加重了,他怎會和人家相反的呢?就因她越想越覺不解,心頭又驚又急,但卻被定住了身形,無法過去看個究竟!忽然間,又傳“砰”“砰”兩聲異響,那極似有人摔倒下去!

仲飛瓊急忙凝目看去。

任何一個月的初一,都是沒有月亮的晚上,星光暗淡,長夜溟溟,仲飛瓊內功精湛,目能夜視,她這一瞧,心頭更是驚駭不已!

原來正在凝聚功力,替嶽少俊打通任督二脈,真氣正在一前一後,循環運轉的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二人,不知何故,雙雙頹金山,倒玉柱,同時撲倒在巨石之上。

不,撲到嶽少俊的身上,就沒見他們再動上一動!

“他們怎麽了呢?”

仲飛瓊目睹這一重大的變故,隻苦於身不能動,無法過去施救,心頭這份焦的,自不待言,目前唯一的辦法,隻有自己運氣衝開受製的穴,才能夠過去。她強自鎮定心神,闔上眼睛,運起全身功力,朝受製的經穴,緩緩衝去。

本來以她的功力,七公黃公度這隔空一指,又點的不重,應該迅快就可衝開穴道了。

那知她真氣凝聚一點,緩緩攻去,受製穴道本來極輕,但你用真氣衝去,雙方這一接觸,但覺穴道間的反應,卻極為強大,竟然把自己衝去的真氣,逼了回來。

仲飛瓊自然知那七公出手雖輕,但手法奇詭,僅憑自己這點功力,隻怕無法衝穴自解的了,這就更加焦怒起來!

就在她的,憂慮、惶急之際,突覺一道急勁的風聲,自天而降,風聲掠過,老桂樹下,已經多了一個皓首黃衫的高大老人!

仲飛瓊暗叫一聲道:“五公莊公允。”

那黃衫老人目光如電,這一注,登時神情猛震,顫聲道:“老七、老八,你們……”

這一瞬間,他須發拂拂自動,目含淚光,猛地抬起頭來,憤怒的道:“是什麽人害死了老七,老八?”

“七公、八公已經死了!”

仲飛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的修為,居然會是被人害死的?她從心底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嚎,七公、八公尚且被人害死,那麽俊弟弟他……她幾乎不敢再往下想,顫聲叫道:“老前輩,請你快替晚輩解開穴道。”

黃衫老人突地轉過身來,兩道奇亮的目光迅快落到仲飛瓊的身上,沉喝道:“你是什麽人?”

話聲甫出,人已一下到了仲飛瓊的麵前,右手一把抓住肩頭,厲聲喝道:“快說,你如有半句虛言,老夫就一掌劈了你。”

他在急怒之下,這一抓,簡直比鋼鉤還要厲害!

仲飛瓊隻覺半身一麻,奇痛澈骨,她咬著牙關,說道:“老前輩快請放手,晚輩是雪山仲飛瓊。”

她這“雪山”二字,果然有效,黃衫老人不由得五指一鬆,目注仲飛瓊問道:“你是雪山什麽人?”

仲飛瓊道:“晚輩雪山再傳。”

黃衫老人聽得一怔,“雪山再傳”,豈非是雪山老人家的孫輩?接著問道:“那麽雪山老神仙是你什麽人?”

仲飛瓊道:“家祖。”

黃衫老人神色微凜,歉然道:“姑娘原來是老神仙的令孫女,恕老朽魯莽了。”

仲飛瓊道:“老前輩太客氣了,晚輩方才是被七公定住了穴道,還望老前輩先替晚輩解開穴道才好。”

“噢,老朽倒是忘了。”

黃衫老人揮手一掌,推開仲飛瓊受製經脈,一麵問道:“姑娘可知是什麽人害了老七、老八?”

仲飛瓊道:“不知道,方才七公、八公是在替晚輩弟弟真氣療傷,打通經脈,不知怎的突然倒了下來……”

她經脈一解,立即一個箭步,飛掠到大石旁邊,低頭看去,嶽少俊臉色煞白,嘴角間血跡殷然,一時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心頭一酸,口中叫了聲:“俊弟弟。”

忍不住淚如泉湧,縱身撲了上去。

黃衫老人心中低低的說了聲:“不對呀,老神仙並無孫兒,這女娃……”他心念一動,人已跟著飛了過來,沉喝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仲飛瓊正在傷心之際,冷然道:“晚輩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叫仲飛瓊。”

黃衫老人又道:“這娃兒呢?”

仲飛瓊道:“他是我弟弟。”

“哈哈!”

黃衫老人洪笑一聲,雙目之中,精光四射,厲聲道:“你還敢在老夫麵前撒謊?看來你就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凶手了!”

仲飛瓊駭異的道:“老前輩說我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凶手?”

“難道不是?”

黃衫老人身子一挺,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暴響,厲笑道:“你假冒老神仙孫女,豈能瞞得過老夫?”

他本來高大的身形,這一挺身,差不多又高了五六寸,簡直像一尊金剛,同時他右手也緩緩舉將起來!

仲飛瓊心頭一凜,暗道:“金剛掌!”上麵正容道:“老前輩何以會說晚輩是假冒的呢?”

黃衫老人道:“據老夫所知,老神仙並無孫兒。”

仲飛瓊道:“他……是晚輩的義弟。”

黃衫老人道:“老夫如何能信?”

仲飛瓊道:“那麽老前輩要如何才相信呢?”

黃衫老人道:“老神仙三位孫女,號稱雪山三英,武功已得老神仙真傳,你接下老夫一招,老夫自然相信了。”

仲飛瓊心頭不禁有了怒意,冷哼道,“我弟弟生死未卜,莊老前輩居然在這時候還要逼我動手,莫非忘了昔年我爺爺救命之恩?”

黃衫老人聽得微微一怔,向天拱手,道:“老神仙救命之恩,莊公允終身不敢或忘。”

仲飛瓊突然翻起衣衫,“鏘”的一聲從身邊抽出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脫手飛出,“奪”的一聲,釘在黃衫老人的麵前地上,冷冷說道:“莊老前輩如果認得此劍,大概可以證明晚輩的身份了!”

“寒英劍!”黃衫老人目光一注,忽然惶恐的道:“姑娘果然是老恩公的令孫女,老朽懵懂,姑娘恕罪。”

原來雪山老人最鍾愛三個小孫女,曾親自以寒鐵鑄製了三柄寶劍,名為“寒英劍”。因此江湖上就稱她們三姐妹為雪山三英。

仲飛瓊道:“老前輩現在不懷疑我了吧?”

黃衫老人陪笑道:“姑娘身佩寒英劍;老朽自然相信了。”

他口氣一頓,接著道:“隻是老七、老八中人暗算之事、姑娘是唯一目擊之人,還望姑娘能詳細見告,老朽也好替老七、老八報仇。”

仲飛瓊道:“好,那麽老前輩且請稍待,我要先看看弟弟是否有救了?”

黃衫老人道:“姑娘令弟隻是呼吸稍嫌粗促、並未發生意外。”

他功力深厚,稍一側耳,就已聽出嶽少俊呼吸粗促來了。

仲飛瓊眼含淚水,問道:“老前輩,你看他還有救麽?”

莊公允(黃衫老人)道,“讓老朽看看再說。”

他目含淚光,移開了七公、八公的屍體,輕輕放到地上,再看嶽少俠時,隻見他臉上胸前,全是鮮血,呼吸急促而粗。人卻昏迷不醒。

這就伸手按在他“靈台穴”上,運氣試探,那知甫一運氣,突覺他體內有兩股巨大的內力,反擊過來,差點把自己按在他後心的手掌震開?他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再伸掌按在他前胸“華蓋穴”上,甫經運氣,掌心又是劇烈的一震!

隻覺他體內運行的兩股真力,威力之強,幾乎不在自已之下!

這一下令他驚駭更甚,心中暗道:“難道二位盟弟,竟然會把他們畢生修為,輸給了他?”

仲飛瓊看他隻是沉吟不語,而且臉帶驚異之色,心頭更覺不安,問道:“老前輩,他怎樣了?”

莊公允道:“老朽無法試出令弟傷勢如何,但覺他體內有兩股真氣運行不息,遇上外來的真氣,立生抗拒,力道極強,實在說不出所以然來,姑娘能否先把前因後果,告訴老朽,或可從此事經過之中,查出一點頭緒來。”

仲飛瓊當下就把嶽少俊中了火靈聖母一記“火焰刀”說起,自己給他服了爺爺的“雪參丸”,他人雖清醒,依然無法恢複功力。

自己原想助他運氣行功,但一經運氣,就發現他氣血逆轉,經自己催動真氣,替他打通經絡,不料弄巧成拙,反而使他本已清醒的人,又告昏迷,不得已,想到每年十二月初一,至第二年元旦,這十天期內,是八位老前輩在八公山聚會之期,隻好趕來此地求助。

自己跪在地上,等了一個更次,看到來的卻是七公八公二人,自己曾聽爺爺說過,七公,八公二人,雖然上了年歲,童心未泯,一見麵就喜歡抬杠,自己怕求他們不肯答應,隻好用激。

七公為了阻攔自己,出指定住自己身形,兩人各以真氣扛通嶽少俊任督二脈,後來發現嶽少俊噴出一道血箭,以及七公,八公猝然倒下,自己又無法運氣衝開穴道,老前輩就及時趕來了,詳細說了一遍。

莊公允聽得極為仔細,忽然一語不發,走近七公的屍體,伸手把它翻了過來,翻起衣衫,炯炯目光,盯注在左右兩處“鳳眼穴”上,(鳳眼穴位於背部第二脊椎旁,為雙穴,左右各一)憤怒的道:“會是‘太極點’!是武當派的人幹的!”(太極點,為內家指功,是武當派不傳之秘,據說以二指取敵,如太極圖中之有兩點,故名,可傷人於七步之外。)莊公允說到這裏,又疾快的轉過身去,把八公的屍體翻了過來,同樣翻起衣衫,仔細察看背部(七公、八公兩人,正在麵對麵替嶽少俊運氣療傷,因此不可能正麵中人暗算,傷口一定在背部也)。果然給他發現八公的“靈台穴”上,有一個極輕淡的掌印,色呈淡青,在似有若無之間!

莊公允看得臉色劇變,切齒道:“般若禪掌,居然是少林寺的人下的毒手!”

他沉思有頃,似有所悟,緩緩說道:“老朽推測當時情形,因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氣,替令弟療傷,敵人隱身欺近,並未警覺,而來人又身手極高。因此以佛道絕學,驟下殺手,以致措手不及,無從躲閃,遭了毒手。”

他口氣微頓,又道:“至於令弟何以在打通任督二脈之際,突然口噴血箭,老朽也說不出道理來,但老七、老八正在催動真氣之時,驟遭暗算,立時斃命,他們數十年性命交修的一身功力,也因此一注無遺,全輸入令弟體內。這對令弟而言,是禍是福,老朽也不敢斷言,因為他體內十二經絡,和奇經中的六脈,血氣俱逆,隻有任督二脈,已為老七,老八打通。這全身氣血,在順逆互相撞擊,互相衝突之中,隻怕無人能忍受得了,但他目前尚無多大危險。”

仲飛瓊聽得更是焦急,抬眼望著莊公允,問道:“依老前輩看,我弟弟怎麽辦呢?”

她平日是個處事冷靜的人,這回也沒了主意!

莊公允龍眉微蹙,沉吟說道:“老朽實在想不出如何救令弟之道,目前似乎隻有一法可行……”

仲飛瓊道:“什麽法子呢?”

莊公允道:“令祖老神仙,學究天人,功力通玄,姑娘隻有趕回雪山,方能救得令弟性命。”

仲飛瓊自然知道爺爺一定能救俊弟弟,隻是此去雪山,迢迢數千裏,嶽少俊傷得這麽厲害,難保中途不起變化,才想到八公山聚會的三公來。

那是因為一來八公山路程較近。二來這三位老前輩功力之高,當今之世,除了爺爺,已是罕有其儔。三來這三人昔年都受過爺爺救命之恩。

如今七公、八公正替嶽少俊真氣療傷時,受人暗算而死,他們兩股真氣,注入俊弟弟體內,反而和俊弟弟的真氣,互相衝突。注進去了,取又取不出來,當真成了救他變成害他。

她心頭一片紊亂,忍不住流淚道:“以老前輩看,趕去雪山,他挺得住麽?”

莊公允道:“這個老朽也很難推斷,不過照目前情形來說,令弟體內本身真氣,似是極旺,(服了“雪參丹”

大補真元,真氣自然極旺,此事後文另有交代)隻是逆經而行,但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氣之時,突遭暗算,至少他們有六成以上的真力,全輸在令弟體內,這兩股真氣,當然更為強大。現在令弟體內,真氣有順有逆,可說各走各的經絡,所幸經脈不同,雖有衝突,尚無大害,但一個人的體內,氣血循行,互有順逆,總非持久之道,至於中途是否有變,就難逆料,不過……”

仲飛瓊急急問道:“不過什麽?”

莊公允道:“不過以老朽臆測,他順逆兩種真氣,都極旺盛,三數日內,不至於有太大的變化,如有變化,當在有一方真氣(順逆兩主中任何一方)逐漸消退之時,但老朽說的是否準確,那就不得而知了。”

仲飛瓊聽他解說的雖然合理,也隻有推測之同,心知五公功力雖高,也無法治療好俊弟弟的傷勢了。看來隻有上雪山去找爺爺,才能救得了俊弟弟的性命,當下收好寶劍,朝莊公允檢襖一禮,說道:“多謝老前輩指點,晚輩那就告辭了。”

雙手抱起嶽少俊,急步飛奔下山。

胡大娘看到二小姐抱著嶽少俊下山,急忙迎著道:“二小姐,嶽少俊怎麽了,是否……”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也一齊圍了上來。

仲飛瓊道:“咱們立時上雪山去。”

胡大娘聽得一怔,說道:“要上雪山去?”

仲飛瓊道:“不錯,立時動身,日夜攢程。”說到這裏,回頭看了四名使女一眼,接著道:“胡嬤嬤隨我同去,你們四個不用去了。”

春風道:“二小姐……”

仲飛瓊道:“為了減輕車行重量,你們不必隨我同往雪山,可到大姐那裏去,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抱著嶽少俊一躍登車。

四名使女一齊躬身道:“小婢遵命。”

胡大娘趕緊跟著上車,叫道:“塗金標,快走。”

塗金標答應一聲,揮動長鞭,馬車衝著黑夜,絕塵而去。

***四名使女目送二小姐的馬車,直到馳得看不到影子。春風才抬頭看看大色,說道:

“快三更天了,我們走吧!”

夏雨道:“唉,二小姐方才到山上去,不知是做什麽?看她下山時一臉愁苦的樣子,好像很失望似的。”

秋霜道:“這山上不知是什麽人,他大概不肯給嶽相公看病了。”

冬雪道:“二小姐親自來了,他敢不看麽,八成是看不好,二小姐才會要趕回雪山去的。”

春風點點頭道:“冬雪這話倒是不錯……”

她話剛說完,秋霜忽然一揚手道:“快聽,這是什麽聲音?”

大家依言側耳諦聽,果然聽到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似近實遠,從遠處傳來。

夏雨道:“秋霜,就是你大驚小怪,這是風咯!”

秋霜不服道:“風會梯梯他他響的?”

夏雨道:“那你說是什麽?”

秋霜道:“就是我聽不出來,才要你們大家聽的嘛!”春風一擺手道:“你們不要爭吵了。”

梯他,梯他,梯梯他他……那聲音比方才似乎近得多了!

秋霜道:“這會是風麽?”

冬雪凜然道,“會不會是山上出了什麽怪物?”

春風臉色凝重的道:“隻怕是……”

她說了三個字,下麵的話,還沒出口。

隻聽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像一陣風一般,已經到了她們麵前。

那是一個人,拖著一雙破鞋跟的人。

這人跑得很快,如今已在她們麵前停下來了。

他跑的時候,看不清人影,隻是一團瘦小的黑影,就像一隻大馬猴,如今他這一停下來,四人全都看清楚了!

這人是個瘦小老頭,頭上戴一頂瓜皮帽,身穿一件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長衫,看去約莫五十來歲,生得一付狠瑣模樣,鬥雞眼、酒槽鼻、嘴上留了兩撇鼠須,令人看上一眼,就會討厭。

這時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如牛,一股韭蒜穢臭,令人欲嘔!

四個姑娘止不住各自取出了一塊小小的絹帕,掩住了鼻子。

春風道:“咱們走。”

四人正待轉身欲走。

那瘦小老頭堆起一臉餡笑,叫道:“小姑娘,請留步。”

冬雪橫了他一眼,凶霸霸的道:“幹什麽?”

瘦小老頭道:“四位姑娘,小老兒覺得有些麵熟,好像在那裏見過?”

秋霜道:“在你外婆家裏見過。”

她這話出口,春風、夏雨、冬雪都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瘦小老頭不悅道:“小姑娘怎好這樣說話?”

秋霜道:“那你要我怎麽說?”

春風看他生相雖然狠瑣,但來時身法極快,心頭不覺起了警意,問道,“你到底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趨上一步,露出一口黃牙,陪笑道:“小老兒是追一個人來的,看到四位姑娘在此,好像又有些麵熟,所以過來問上一聲。”

夏雨道:“我們不認識你,你現在可以走了。”

瘦小老頭眨了一下鬥雞眼,用手搔搔頭皮,說道:“一定在那裏見過的。”

兩顆小眼珠在四人臉上,轉來轉去,兀自打量個不停,一副老色鬼的樣子。

春風說了聲:“走!”

四位姑娘動作如一轉身就走。

瘦小老頭直等她們走出去已有三四步遠近,才嗬嗬一笑,說道:“你們快停一停,小老兒想起來了……”

你想起來了,關她們什麽事?四位姑娘自然不會理他,腳下絲毫沒停。

梯他、梯他、梯他……瘦小老頭這下可是急了,拖著鞋跟,踢踢遝遝的跟在她們身後追了上來,一麵叫道:“小老兒想起來,你們是仲姑娘身邊的。”

春風等人依然沒有理他。

瘦小老頭追在後麵,大聲叫道:“喂,喂,你們等一等,真要命,你們別再和小老兒賽跑了好不好?”

春風等人還是沒有理他:瘦小老頭一邊跑,一邊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們聽我說,我就是找你們小姐來的,你們等一等,停一停嘛……”

春風聽他說是找小姐來的,不覺腳下一停,回身問道:“你是什麽人,找我們小姐有什麽事?”

她一停步,夏雨、秋霜、冬雪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瘦小老頭跑得直喘氣,陪笑道:

“自然有事,不然小老兒會老遠的從真州趕來?”

夏雨道:“你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問道:“仲姑娘到底那裏去了?”

冬雪道:“不知道。”

瘦小老頭道:“你們會不知道小姐去了那裏?”

冬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瘦小老頭央告道:“四位姑奶奶,你們就行行好,快些告訴我吧!”

秋霜聽他連“姑奶奶”也叫出來了,不覺咭的笑道:“你這人真好玩。”

夏雨道:“你要問二小姐去了那裏,就該先說你找小姐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道:“小姑娘,別和小老兒為難了,快告訴我、仲姑娘那裏去了,事關重大……”

夏雨道:“你不肯說出來意,我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瘦小老頭急得搔頭挖耳,說道:“你叫小老兒從何說起,唉,她這樣慌慌張張的到處奔波,也沒和小老兒商量商量……”

秋霜披披嘴道:“為什麽要和你商量?”

瘦小老頭道:“她若是早和小老兒商量,就不會自亂步驟,急病亂投醫了。”

春風一直沒有開口,隻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聽他說出“急病亂投醫”這句話,心中不覺一動,問道:“你認識我們二小姐。…瘦小老頭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

“豈隻認識,還是好朋友?”

春風輕哼了一聲。

瘦小老頭摸摸酒糟鼻,瞪著兩顆鬥雞眼,說道:“怎麽,你說小老兒不配?不信,你去問問你家小姐,看她承認不承認,哼,仲姑娘聽說小老兒把她當作朋友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春風道:“你剛才說我們小姐急病亂投醫,那是什麽意思?”

瘦小老頭道:“難道她不是急病亂投醫,放著小老兒不問,東奔西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春風道:“原來你是一位大夫?”

瘦小老頭笑了笑道:“小老兒是測字看相的。”

說了半天,他是測字看相的。

春風道:“你隻會測字看相,找我們小姐又有何用?”“唉!”瘦小老頭唉了一聲道:

“但我小兄弟的病,小老兒知道。”

春風道:“原來嶽相公是你小兄弟?”

瘦小老頭點著頭道:“這還會錯,他小兄弟是我小老兒的小師弟。”

春風心中暗道:“嶽相公一表人才,武功高強,他師兄怎麽會有這樣窩囊?”一麵問道:“你真能醫得好嶽相公的傷?”

瘦小老頭道:“這不是小老兒吹的,小兄弟的傷,隻有小老兒會治,仲飛瓊就是去找她爺爺也不管用。”

冬雪道:“二小姐就是去找老神仙去了!”

她嘴較快,春風要待阻攔,已是不及。

瘦小老頭口中“啊”了一聲,說道:“她到雪山去了,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好,小老兒這就追上去,還來得及……”

話聲未落,突然雙手一劃,一個人就像小孩子放的鑽天炮一般,“嗖”的一聲,淩空飛起,激射出去,眨眼工夫,就已在夜色中消失!

夏雨咋舌道:“好快的身法!”

春風回頭看了冬雪一眼,埋怨道:“都是你嘴快,咱們連他來曆都不知道,怎能告訴他真話?”

冬雪道:“他不是說,是嶽相公的師兄麽?”

春風道:“咱們怎能相信他的話?”

夏雨道:“對,看他樣子,就不是什麽好人。”

冬雪道:“那怎麽辦呢?”

春風道:“這人身手極高,咱們快追上去,告訴二小姐,也好提防他一點。”

夏雨道:“對,咱們快走!”

於是她們四人,也立即施展輕功,像流星追月一般,一路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