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運氣好,第三天還真下了雨。
拍攝地點是華清宮。
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青石板上,泛起漣漪,別致的亭台樓閣頗具江南園林特色,灰色屋簷滴著明亮的水珠,蒼鬆翠柏在雨中朦朧更顯綠意蔥翠。
夏猶清先拍了幾段雨天需要的場景,淅淅瀝瀝的雨聲,雅致小院和涼亭,翠柏雨珠連成線。
謝秋節環顧一圈,很美,雨天賞景心情很愜意。
他今天隻有兩場戲。
一場是和公主在涼亭沉默,共撐一把傘走入雨中。
另一場則是他的殺青戲碼,死在和公主相識的春天。
安夏喊人:“道具呢,傘,把傘準備好。”
謝秋節和三七七站在涼亭中,手中握著油紙傘,三七七今天穿的是同色係的南風知意,證明她的公主身份已經暴露。
安夏走進去,讓謝秋節能看清她說什麽,“秋節,這個鏡頭大概隻有20秒,你和七七在這兒沉默地站一會兒,然後瞥頭看見旁邊的油紙傘,和她撐傘走入雨中。”
“這一段沒有台詞,你的眼神情緒要豐富一點,注意,走入雨中的時候傘要往七七那邊傾斜,你的一邊肩膀要被淋濕,我們需要拍這個特寫,這個細節很重要。”
謝秋節點頭,“好。”
安夏:“七七,你表現要冷淡無情、滿不在意一點,現在你身份暴露了,不需要故意撩人,但皇子已經動情了。”
三七七拍胸口保證,“放心,拽一點嘛,攤牌了我是公主,我可喜歡這個人設了。”
拍攝開始。
青色長衫的皇子和服飾精致的公主並肩而立,身高差很好磕,紅亭青鬆,雨絲連綿,兩人相視,終究是皇子先別開了眼。
鏡頭給到亭簷下的油紙傘,細雨淅瀝。
然後撐傘一同走入雨中,雨聲掩蓋他們所有心事。
傾斜的傘,雨絲飄進來,淋濕青衫的半個肩膀。
“好,這段再補一下雨景細節,秋節很好,保持這個狀態。”
謝秋節和三七七回到涼亭,又重走一遍。
“好,過了。”
謝秋節回到休息場地,夏猶清幫他擦了擦飄到臉上的雨絲,擔心道:“冷嗎,後麵那場戲會整個淋濕。”
他怕謝秋節感冒,謝秋節感冒就難受,還噩夢,雖然這個天氣並不算冷。
“不冷。”謝秋節說。
上午的戲排得很滿,他們沒有時間聊天,紛紛開始準備後麵的工作。
謝秋節看著雨景,在腦海中模擬劇情。
公主心裏隻有家國仇恨和事業,皇子人設表麵冷淡實則癡情,連死都死得情願。
表麵情緒不多,更重要的是眼中情緒的變化。
夏猶清抓住三七七,“三七七,動作和走位記清楚了嗎?”
三七七換了一身黑色輕裝,拿著劍揮兩下,“記清楚了。”
“打戲要利落幹脆,別拖泥帶水,要有力度,記住,劍刺進去的時候表情狠一點。”
“你打一遍,我看看,待會兒是群戲,你一點弄不好全部要陪著你重來。”夏猶清看了兩遍還是不滿意,“三七七,你打戲什麽玩意!你當是跳舞呢,這是打戲,要招式要力道!不是調|情!”
三七七拿著劍抱頭趕緊跑,“別罵別罵,我立馬去武指老師那再學,給我幾分鍾!”
夏猶清被氣笑了,就這還造謠說他罵人。
化妝師給謝秋節化戰損妝,安夏拿著血袋,“秋節,這個含在嘴裏,等七七拿劍刺你的時候看準時機咬破,千萬別吞下去了,吃下去對身體不好。”
謝秋節接過血袋,“好。”
道具和群演都準備就緒,隻差兩位主人公,三七七打戲練好,謝秋節戰損妝完成。
雙機位,夏猶清坐在攝像機後麵,拿著對講機,“各工作人員準備就位……”
“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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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殿下!”有人尖聲叫喊。
“殿下!”
暴雨,公主一身輕裝,發絲和衣服盡濕,從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一個轉身利落揮劍將皇子身前侍衛擊殺。
公主眼神充滿殺意,長劍在青石板中濺起一道水花,冷蔑地笑一聲,“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長劍刺入青衫男子心髒,血跡染紅衣裳,“是我贏了。”
皇子看向她的眼神悲傷又意料之中,他不緩不急地低頭看向刺入自己心髒的長劍,曾經清風月明的皇子殿下現在渾身血痕滿臉狼狽。
雨絲打濕他的長睫,雨珠從睫毛掉落,他悲哀地輕笑一聲,嘴角血跡被雨打濕,“我輸了。”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
“我情願。”
長劍幹脆拔出,皇子的身體跟著顫抖,他抬眼時連眼眶都泛著紅,雨珠落在臉上,他啞聲道:“若是……盛世太平……我們遇見,你會不會把我放在心裏……”
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公主眼中隻有冷漠,雨落在大地上,卻隻有兩個人的情仇,她決斷道:“不會,怪就怪你喜歡錯了人。”
不一樣也沒關係,愛就愛了。
她冷笑道:“誰會把你放心裏,我要的是皇位,是權,我要權傾朝野。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我要沒有人再能把我踩在腳下,隻要我想要,不計代價。”
血跡染紅了道路,皇子輕輕笑了一下,她始終是沒有心,雨滴落盡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該隨著這場雨而結束了。
皇子終是支撐不住,緩緩倒在大雨之中,雨珠淋漓,他躺在血泊之中,看著陰沉沉的天,漸漸笑了起來。
“……祝公主萬裏江山,君臨天下。”
白色棋子從袖中掉落,混著雨水滾向遠方。
公主隻靜靜看著,所有人都顯得寂靜,收劍轉身,語氣笑意中帶著冷漠,“下輩子,千萬不要碰到我。”
“公主,敵國皇子該如何處置?”
“留他個全屍吧。”
公主轉頭,低頭一瞥血泊之中緩緩閉上眼睛的皇子,溫柔笑道:“我的存在,就是謀逆,這天下本就應該是我的。”
“我要這天下皆為我所用。”
“哢,非常好,過了。”夏猶清站起來喊,“大家辛苦了,演員們都去換衣間把衣服換了,休息場地有薑茶,多喝點熱乎的,千萬別生病。”
夏猶清從旁邊拿過雨傘,匆匆忙忙朝躺在雨中的謝秋節跑過去。
謝秋節聽不見,閉上眼睛後一直很認真地裝死,忽然感覺眼前多了片陰影,落在臉上的雨似乎被擋住了,他睜開眼就看見撐著傘的夏猶清。
“過了?”謝秋節問。
“過了。”夏猶清笑著伸手去扶他,“裝死演這麽認真啊,快起來,再在雨裏躺一會兒晚上就該感冒了。”
謝秋節躲了一下,“別扶我,會碰濕你衣服。”
開拍前就淋了幾分鍾的雨,然後又濕著衣服演戲,現在身上的服裝都可以擰出水來。
“現在還在意這個,快起來。”夏猶清不由分說拉起他,“你已經殺青了,回去把衣服換了,多喝點薑茶。”
謝秋節站起來,提著漢服濕漉漉的裙擺,“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夏猶清一手撐傘一手把毛巾給他,“去吧,換好後坐我旁邊來。”
安夏正在和三七七說重拍的細節,旁邊幾個同事幫三七七整理衣服和造型,夏猶清回到鏡頭後,“許辭,你和三七七補一下剛才的鏡頭細節,三七七,等會兒吊威亞,有幾個鏡頭的打戲重拍,你打戲學那麽久學了個什麽玩意。”
三七七:“……”
狗男人,怕不是在線變臉大師。
謝秋節換了自己的衣服,捧著一杯熱乎的薑茶坐到夏猶清旁邊,從攝影機裏看別人演戲和肉眼看的感覺不太一樣,鏡框裏會放大很多細節。
謝秋節喝著薑茶,入喉有點辣,先苦後甘,他不太喜歡。
湊合著喝了兩口,他不想喝了想放下去,夏猶清按住他的手腕,抽空扭頭跟他說:“多喝幾口,驅寒。”
“不好喝。”謝秋節覺得這人跟長了第三隻眼睛一樣。
“實在不想喝也拿著暖手。”
謝秋節緩慢哦了一聲,然後乖乖地捧著杯子暖手,過一會兒又喝一小口。
夏猶清趁著他低頭看薑茶,笑道:“這麽乖。”
謝秋節其實還有點陷在皇子死亡的情緒裏,淋著雨腦子有點迷糊,所以遲鈍又聽話。
他的演技不需要太好,但皇子這個角色確實有些難駕馭,死亡這場戲是整個情緒的高|潮。
愛上一個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人,最後還心甘情願死在公主手中,很可悲。
其實皇子的前半生都隻有宮廷的計謀,他很聰明,很會算計,對很多事都風輕雲淡,他沒有遇到過那麽熱烈的人,從公主撩撥他的時候。
皇子就知道自己萬劫不複了。
謝秋節隻是想起自己,自己前半生那麽多的寂靜,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音,感受不了任何熱鬧,所有情緒也回歸平淡。
可當他感受到熱鬧的那一刻,好像是因為身邊這個人。
他沒遇到過夏猶清這麽熾熱又溫柔的人。
他那時候就想,如果有一天夏猶清跟他說,我隻是利用你,那他會是什麽樣的情緒。
謝秋節才發現,原來自己會覺得委屈,會難受。
但不後悔。
如果不是有目的性,誰會無緣無故對他好呢,他甘願為那點好付出代價。
隻是一個人在寂靜中呆得太久了,有了點熱鬧,就不想放手。
三七七幾個打戲鏡頭補拍完,回去換衣服。
謝秋節感覺自己被人碰了一下,他抬眼看見夏猶清。
夏猶清說:“想什麽?這麽認真。”
謝秋節隨口道:“三七七的打戲很好看。”
“她本身是學舞蹈的,打戲有點優勢,不過練成現在這樣一氣嗬成,兼具美感和力道,”夏猶清笑了一聲,“主要是在廣場拜了個大爺為師,天天跟人打太極。”
說實話,三七七的打戲能趕上大半個娛樂圈女明星。
而且一個古風小短劇,三七七的人物性格從天真活潑到端莊優雅再到野心狠厲三重轉變,很考驗演技。
謝秋節有點驚訝,他沒想到三七七這麽可愛甜美的女孩子竟然還會打太極。
夏猶清說:“哪天帶你去學一學,你體質太虛了,打太極鍛煉身體。”
“……”謝秋節木著臉,“我不虛。”
男人絕對不能說虛。
下午收工時,雨還在下。
安夏跟夏猶清商量,“這劇就剩收尾幾個鏡頭,明後兩天估計就完了,秋節也殺青了,工作室的人說等哪天天氣好,我們組織去團建,你和秋節去嗎?”
夏猶清平時都在滿世界跑,他們工作室成立這麽久,就參與過一次團建。
夏猶清想了想,“如果我們還在西安的話就去,到時候通知我們就行。”
安夏:“好。”
商量完,夏猶清走回謝秋節身邊,撐傘,和謝秋節一同走入雨中。
傘是傾斜的,安夏站在身後看著他們。
想起早上謝秋節拍涼亭那場雨戲時的旁白——
傘偏向你的那一刻,心就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