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節的父母是鄉村相親認識的,雙方家裏都覺得門當戶對天生一對,窮得門當戶對,誰也占不了誰便宜。

聽說最開始,他的父母還是相敬如賓,兩個人日子過地也還算不錯,直到第二年他大哥謝秋季的出生。

兩家人狂喜,家裏終於多了個大胖小子。

兩個人都是初為人父人母,最初的驚喜和高興勁過了後,就隻剩下對小孩子的煩躁和不耐。

小孩子半夜總是哭,謝父被吵得睡不著覺,第二天早上還要去工地上班,每天都強撐著精神。

如此幾天下去,那天他因為一點失誤被老板罵了一頓,還扣了他一天的工錢,憤憤不平地買了煙和酒回家。

謝秋季本來睡得好好的,一聞到濃鬱的煙味,瞬間就大哭起來,但是謝父隻是聽著他的哭聲愈發煩躁。

謝父抖著煙,滿臉不耐,“他媽的!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什麽也不會,尿布和奶粉他媽還貴得要死,老子生個兒子就是來克我自己的吧!”

小孩的哭聲越來越大,謝父一個勁地罵罵咧咧。

“他媽的!別哭了,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給你丟外麵,你除了哭還會幹什麽!”

謝母劉麗回家的時候,小孩哭得嗓子都啞了,整張臉泛著紅像喘不過氣似的,匆匆忙忙帶著孩子去醫院。

說是發燒和餓的,小孩子生病本就費錢,一去醫院又是一大筆錢,因為錢,謝父和謝母大吵了一架。

那是謝父第一次對謝母動手。

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往後的每一次爭吵,劉麗基本都會挨打。

後來謝秋季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撫養,夫妻倆分隔兩地工作,隻有過年過節才會回家,那段日子劉麗勉強過得順心。

謝秋節印象中,父母的分量不重,大部分時候都是和大哥爺爺生活在一起,每年過年謝父回家時他甚至不會主動往謝父身邊跑。

他對謝父印象最深的那次,是除夕後幾天,謝父在外麵打牌打輸了,在外麵酗酒才回家。

那時他正在進行大掃除,將叫門口紅色的鞭炮碎屑和家裏各種瓜果皮清掃。

謝父喝地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看見他突然就暴躁起來。

一手揚了他的掃把,對他大吼,“他媽的掃什麽地,敗家子玩意!就是你個小兔崽子把老子的財運掃走了吧,不知道春節幾天不能掃地嗎?你奶奶教沒教過你!”

謝秋節看著自己突然發瘋的爸爸,不說話。

那天是正月初五,也叫破五,奶奶說可以掃地,進行大掃除意味趕走黴運,讓家裏有更好的運勢。

“你啞巴嗎?給老子說話!!”謝父朝他吼,“跟你哥就嘻嘻哈哈,對你老子屁都放不出一個,謝秋節,我才是你爹!”

謝秋節小聲地解釋:“媽媽說今天可以掃地。”

大哥和媽媽去田地裏挖菜了,媽媽讓他把家裏衛生打掃幹淨。

謝父看他那樣子便是愈發不爽,謝秋節長得一點也不像他,那副白白淨淨的樣子讓他心裏越發憤怒。

劉麗和他常年分居兩地,誰知道是不是其他野男人的種。

他二話不說一個耳光揚了下去,帶著暴怒的大吼,“誰讓你跟老子頂嘴的?你老師教你上學是教你頂嘴的嗎?啊!我說你敗家就是敗家,老子說不能掃就是不能掃!!”

他說著又是極狠的一耳光下去。

像是泄氣一樣,幾個耳光打地謝秋節整張臉紅腫起來,一個又一個的巴掌印疊在臉上。

謝秋節腦子嗡嗡響,耳邊隻能聽見響亮的耳光聲和尖銳的嗡鳴聲,整張臉都火辣辣地疼。

直到謝父還嫌不夠用掃帚抽在他身上,連手臂也開始疼了。

但他不敢大聲哭喊,他以前見過謝父打劉麗,劉麗越鬧,打在身上隻會更狠,還麵目猙獰扯著劉麗的頭發往牆上撞。

“小節!”

謝秋季和劉麗回家時就看見自己弟弟被父親拿著掃帚追著打,小小的謝秋節一邊躲一邊哽咽,“我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爸爸我錯了……”

“他媽還敢跑!小兔崽子你還躲!還下次,下次老子今天非得抽死你!”

謝秋季連忙跑過去擋在謝秋節麵前,謝秋節躲進大哥懷裏,滿臉淚水地跟大哥說,“哥,我下次不會了……”

最後,母子三人都被謝父抽了個遍,直到有街坊鄰居過來拉架,才算停息。

母子三人瘸瘸拐拐相互拉著診所去看傷。

謝秋節跟大哥說,“哥……我好疼。”

謝秋季顫抖著胳膊拍他的肩,“男子漢不能怕疼。”

大哥拍到的地方也疼,但他隻是說,“臉上疼……身上也疼,哥,我是不是外麵撿來的小孩?”

為什麽爸爸打他的時候那麽凶,比打哥哥的時候還要凶。

劉麗實在忍不住了,隻一個勁抱著謝秋節哭。

謝秋節隻是長地比較像外婆,他怎麽可能是外麵撿來的孩子。

正月初五那天,他們三個人是在診所度過的,謝秋節身上塗了很多藥,臉上的腫脹遲遲消不下去,碰一下就疼,連藥也不敢上。

第二天一早,謝秋季跟他說話,謝秋節眼裏全是茫然和不解,瞪大了眼睛認真盯著大哥,卻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麽。

他隻看見大哥的嘴一張一合。

“哥,我聽不見,你說大聲點。”

謝秋季加大聲音,“媽媽說帶我們去吃餛飩,還有蛋糕。”

謝秋節越發茫然,帶著困惑,“哥,你說大聲點。”

謝秋季以為他是太高興了反應不過來,他們家窮很少在外麵吃早餐,過生日也從來不買蛋糕,於是他湊近謝秋節耳邊大吼,“我們去吃蛋糕!”

謝秋節反應了一會,終於聽清,咧嘴笑開了。

他明明那麽容易就可以滿足。

後來,他們才知道,謝秋節聾了,被打聾了。

小孩的身體器官沒有發育完全本就容易受傷,他隻能聽見分貝很大的聲音。

謝秋節有一段時間經常跑去聽拖拉機轉動時的嗚嗚聲,雖然黑色的煙很難聞,拖拉機也很吵,但是這個世界是有聲音的。

因為隻能聽很大的聲音,謝秋季和劉麗跟他說話總需要大吼,謝秋節有時候會以為隻有自己大吼他們才能聽清,便也跟著大吼。

謝秋季就會皺著眉,但是也不說讓謝秋節別吼,隻是會跟他說可以適當地調小音量。

之後同學們說他說話很吵,每次跟人說話都吼,而且做事也總是慢一拍。

謝秋節從此學會了少說話。

初中時家裏攢錢給他買了助聽器,他終於又和正常人一樣能聽見聲音了。

直到助聽器也沒有了作用。

謝秋節又被嚇醒了。

滿臉冷汗,連睡衣都濕答答地黏在身上,手機顯示是淩晨4:48,他坐在黑暗裏,將手機音量開到最大湊在自己耳邊。

聽不見。

還是聽不見。

他垂下眸子,煩躁地扯了扯黏濕的睡衣,走進浴室揚手將衣服脫了。

溫熱密集的水流兜頭而下,滑過謝秋節蒼白修長的身子,身上曾經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傷。

他仰著頭感受水流的溫暖,好像那些疼痛就可以減少那麽幾分。

洗完澡,才終於覺得好像又喘過氣了,他還活著。

穿著剛換的衣服,他走到陽台給自己的兩盆薄荷澆了澆水,倚靠著欄杆往樓下看。

他住在第五層,整個天空還是黑色,隻有路燈閃著渺小微弱的光,城市還沒有醒,和他一樣寂靜。

他拿著手機看著屏幕良久,最終點進名為哥的聊天框中。

敲打著屏幕,隻有一個字,發送成功。

【哥。】

謝秋節又去翻冰箱,蛋糕吃完了,這幾天忘記囤了,於是他勉強地搜刮出一個草莓味的棒棒糖。

好像還是袁宇買的,買給女朋友吃,順便送了他幾個。

早上六點半,城市漸漸蘇醒。

烤箱發出“叮”的一聲,謝秋節一直盯著烤箱,他看著自己的成品在烤箱裏慢慢膨脹。

暖黃色的光裏,小小的奶白色麻薯一點點鼓起來,變得胖胖的,表層焦香得剛好,打開烤箱,奶香味便誘人乖巧地鑽入鼻腔。

謝秋節用密封紙袋裝好。

他捏了捏,q彈軟糯還熱乎,用力一扯,麻薯裏麵還能拉絲,胖胖的麻薯表層酥脆得剛好,濃鬱的奶香讓人感覺像沐浴在秋日陽光正好的午後,帶著奶酪的香,溫暖地像泡牛奶溫泉。

碰到唇瓣時,溫暖而香軟,幹燥細膩的糯米粉帶著溫柔的纏綿感,咬下去隻會唇齒生香。

一口一個,濃香滿溢味蕾,咀嚼時還會發出黏膩的輕響,撩人心弦。

謝秋節吃了幾個便停下來,吃得恰到好處的甜品才是享受,至少他的心情沒有那麽糟糕了。

早上七點,謝秋季擔心地發過來一條消息。

他知道謝秋節聽不見所以從來不打電話,也不會跟他視頻,覺得兩大男人視頻掉雞皮疙瘩,他跟大哥的交流基本都是文字和語音。

【哥:小節,怎麽了?】

【小節:沒事。】

【哥:沒事就好,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別讓人欺負了,謝秋日那小子是不是又找你要錢了?別搭理他,自己長兩隻手天天在家混,學習也沒個樣,不像個男人,那小子早就被慣壞了,你千萬別慣著他。】

他們家超生,所以謝秋日以前是養在外婆家,外婆重男輕女,將謝秋日慣得無法無天。

後來謝父死了,謝秋日一年級時劉麗將他接回家,因為不是從小養在身邊劉麗對謝秋日心懷愧疚,對謝秋日越發好,謝秋日就越發得寸進尺。

【小節:嗯。】

【哥:不跟你說了,你侄女昨晚大半夜地鬧騰,吵得我腦子嗡嗡,你嫂子生孩子後也有點沒緩過來,總是胃口不好,人都瘦一圈了,說是想吃湯包,我排隊給她買去。】

【小節:哥,我給你寄點甜品過去吧,嫂子和孩子都能吃。】

謝秋季知道謝秋節以前在甜品店做學徒打雜工學過,正在甜品店工作,過年時謝秋節經常帶自己做的餅幹回家,手藝不錯。

【哥:行,你看著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