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節沉默了一下,低頭看著地板上的陽光,陽光已經從客廳退出些,空調溫度正好。

“我找工作挺困難的,最初在流水線工作,來這後去很多地方嚐試過。”

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他一沒有高學曆,二還是殘疾人,很多工作都不適合他,也很多地方不要他。

那時他已經在這個城市呆了一個月,錢隻出不入。

他記得那天似乎很晚了,星城的氣溫很低,風吹得整個人都發冷,他又被五六個地方拒絕。

蹲在街邊的時候心灰意冷地想,回工廠去算了,估計隻有工廠最適合他。

他都準備回工廠了,進到他現在工作的店裏想奢侈一回買一個蛋糕,想著吃完這個蛋糕他就回廣東打工。

大概,真的是柳暗花明。

他很幸運地碰上店長,店長正準備在店門掛招聘信息,他問店長說他能不能做。

店長看了他一番,以為他是個出來找兼職的大學生,跟他說做學徒很累工資不高,問他這樣還願不願意留在店裏。

一留就留到了現在,成為了正式員工。

其實他之前沒想過會做甜品,他喜歡吃,但是他從沒有接觸過這一行,他那時候隻想找一份工作,隻要能賺錢活下去就行。

“甜品可以治愈我,我現在很喜歡這份工作。”

謝秋節看向夏猶清,“那你呢?”

“我什麽?做攝影師?”夏猶清懶懶地靠在沙發背上,嘴角帶著笑意看向他。

謝秋節淡聲應:“嗯。”

“夢想吧,我從小就想環遊世界。”

“謝秋節,這個世界其實是很美好的,祖國的山川河流,雪山大漠,草原天際,萬裏基建,不管是哪一個都很美好,它們都值得我出發。”

“那你的錢呢?”謝秋節說。

這是很現實的東西,有錢才能談旅行談理想談遠方,當是他那種隻想生存的狀況時,一切都太過遙遠。

他是個很現實的人,談不了理想。

夏猶清道:“其實我家情況一般,沒有錢給我滿世界到處跑,我是高考後進廠工作才買了我的第一台相機,在做旅行攝影師以前。”

“在北京工作了兩年多,畢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錢我也去不了很多地方,我在北漂時和你之前情況可能差不多,擠出租房擠地鐵,工作忙起來的時候三天三夜不歇眼。”

夏猶清用兩隻手比了個相框的手勢,將謝秋節照在裏麵,好像給他拍了張相片似的。

“後來攢夠錢我就出發了,離開北京去很多地方。”夏猶清眼睛發亮,整個人像是有光一樣,“謝秋節,下次我給你看我的相冊,這個世界真的很美,你要相信它一定會有讓你覺得震撼的地方。”

謝秋節瞅著他年輕英俊的臉,問出毫不相幹的問題,“你多大?”

夏猶清沒反應過來,“25,怎麽了?”

“……”

不對勁,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夏猶清看著謝秋節一臉困惑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謝秋節你什麽表情。”

“我不是說了我成績不好,n大沒考上我想學的專業,讀了兩年就沒繼續讀,第三年輟學了。”

“……”

謝秋節木著臉問:“你爸沒打你?”

夏猶清一臉孩子氣的得意,“他倒是想打我,但是我跑北京去了,他也隻能想一想。”

謝秋節:“……”

這人是真灑脫,灑脫到有些過分了。

重點大學說輟學就輟學,北京說去就去了,好不容易在那打拚兩年有了基礎,一個轉身世界各地到處跑。

這個人。

像風一樣來去自如,灑脫到好像沒人能抓住他。

-

冷藏好的麵團被拿出來,謝秋節用刀將麵團切成小方塊狀,表層刷上蛋黃液。

設置烤箱溫度和時間,放入烤箱烘烤。

“還要20分鍾。”

謝秋節回到沙發旁,茶幾上是兩杯熱氣騰騰的紅茶,一碟好看軟綿的麻薯。

夏猶清剛吃完幾個麻薯,濃鬱的奶香在味蕾綻放,糯米綿密爽滑,自帶一種清香,很樸素,卻讓人回味無窮。

配上紅茶豐富的口感,下午變得悠長愜意。

電視裏放著一部不知名的電影,夏猶清半眯著眼睛,星城的夏天似乎都變得舒服起來。

和謝秋節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著天,很安穩,好像他那麽久的漂泊忽然到了港灣。

二十分鍾過去,烤箱叮了一聲。

夏猶清說:“烤箱響了。”

謝秋節便走進廚房,將熱乎的司康拿出來,用精致的盤子擺盤端出來。

一陣奶油香味撲鼻而來。

夏猶清躍躍欲試地伸手就想摸,被謝秋節打了手,謝秋節瞥他:“太燙,要放涼。”

司康表層的蛋液烤至焦色的金黃,凹凸不平有些頓感,卻可口而漂亮,奧利奧色的黑和麵粉烘烤出來的黃層層疊疊,看起來像一塊漂亮的小蛋糕。

夏猶清笑起來,“這個下午茶真費時間,好不容易等到司康了,你還不讓我吃。”

謝秋節又給他沏上茶,湯色紅橙,清澈明亮,配著白瓷杯。

“那你走。”

“我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走了就虧了。”

謝秋節:“……”

“謝秋節,你還會做多少東西?”

謝秋節喝著茶,慢悠悠道:“甜品,都會一點。”

電影進度走到了一半,謝秋節看著電影忽然問:“你以前在劇組工作過,拍了什麽電視嗎?”

夏猶清思考了一會,“白露為霜你看過沒,那個是我跟過的電視劇裏最出名的一個。”

兩年前的一個電視劇了,謝秋節聽過但沒看,那時候身邊好像很多人看,還有人給他安利,但是他聾了後就不愛看電視了。

除了貓和老鼠。

謝秋節:“聽過。”

“那些場景基本都是實地取景,我帶著一群人可能就在一個地方等陽光、等落日,那些湖光、霧凇、草原和地平線的盡頭,都是一幀一頁打磨出來的,那種強烈的視覺對比和相得益彰的和諧美,都很好看。”

“實景鏡頭基本都是我拍,還有遠景和長鏡頭。”

夏猶清說:“技術都是慢慢打磨出來的,最初我也隻能拍拍平麵的東西,當畫麵成為故事時,就要讓它流動起來,要有故事感。”

謝秋節問:“我給你做模特,是圖片還是視頻?”

夏猶清笑:“兩者都有。”

謝秋節:“……”

“放心,我剪視頻的技術也很好,以前還導演過微電影和mv。”

空調裏涼得快,司康涼了些,謝秋節示意夏猶清可以吃了。

他有些好奇,夏猶清除了攝影還會什麽,他說的很多東西都離不開攝影機。

他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我還會化妝,會後期修圖和策劃,下海遊泳爬山都會,是不是覺得自己賺了。”夏猶清笑著,拿起司康咬了一口,說話含糊不清,“對了,你以後還需要化妝,你應該不過敏吧。”

並不覺得自己賺了。

謝秋節木著臉:“吃完再說話。”

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他根本看不懂。

一口吞下去,夏猶清眼裏忽然亮了亮,驚喜道:“這個好吃!”

口感有些麵,不如蛋糕的軟,咬一口,外酥裏嫩,口感醇厚,甜膩適中,根本就不會讓他覺得齁。

濃鬱的奶味和奧利奧的苦,融合得很好,一下子便打開了味蕾。

紅茶緊跟著而來,入口溫順,唇齒生香,過了一會,回甘持久。

紅茶和司康,簡直絕配。

謝秋節很慢地品味司康的口感,口感不錯,難怪連張愛玲都評價——比蛋糕都細潤,輕清而不甜膩。

謝秋節觀察著夏猶清的表情,看他是真的覺得好吃,便想著過幾天多做些,給大哥寄過去。

送走夏猶清,這個下午茶便算結束。

謝秋節心裏異常平靜,他看了看自己手背,淡藍色的血管看得分明,前不久才紮過針。

以前,每當謝秋節陷入厭世情緒時,總是很難脫離出來,隻想找個角落自己靜一靜。

可今天這個下午,好像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竟然變得悠閑舒緩起來。

第二天,謝秋節工作,休息的間隙中餘光瞥見夏猶清拿相機對著他拍,他下意識伸手擋住臉。

皺著眉看向夏猶清。

夏猶清跟他說:“我發現,你隻有不知道鏡頭存在的時候表情神態才是最自然的,一旦發現鏡頭,下意識皺眉,眼神閃躲,神態不自然。”

謝秋節瞅兩眼自己手裏的盒飯,又瞅夏猶清手裏的相機,“我吃飯的時候能不拍嗎?”

夏猶清哄道:“你要學會適應我的鏡頭,你天天呆後廚烘焙烤點心,我隻能在你空閑的時候讓你適應。”

謝秋節塞了口菜,麵無表情地嚼了嚼。

“你什麽時候去前台工作?我先拍你工作時候的樣子,主題都想好了,你的工作服和你也很配,不需要換服裝,差不多算本色出演了。”

前台一般負責收銀、飲品製作和服務,謝秋節也很喜歡做飲品,但服務需要交流,他會有些不方便。

“……”

吞下嘴裏的飯菜,謝秋節有些不敢相信:“我好像是當模特,不是當演員。”

夏猶清擺擺手安慰他,“差不多,純粹的畫麵好看是好看,但是好看的照片太多了,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所以,需要增加記憶點,讓人除了覺得這照片很好看之外,還有其他印象,可以是氛圍感、故事,也可以是人設。”

謝秋節不懂,他隻想安靜吃飯。

夏猶清似乎還有點導演策劃的毛病,謝秋節覺得這已經不是普通攝影師的職業病了。

他印象中的攝影師,似乎就是拍證件照的攝影師,跟他說頭歪一點,肩膀正過來,笑一笑。

他都笑地很勉強。

他艱難問道:“你拍山水也這樣?”

“那當然不是。”夏猶清說,“拍攝山水,我會盡量保持一個客觀的感覺,或者根據那個地方的特色去保留它的原滋原味,但是不管是景色還是照片,在不同人眼裏就會產生不一樣的感受,所以攝影其實是很主觀的東西。”

謝秋節:“……”

他錯了。

他以為模特隻是單純地根據場景擺姿勢,沒想到,當夏猶清的模特還有那麽多雞毛蒜皮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