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商戶人家

邵清詞後頭是不是又說了什麽,旁人不得而知,但遊說之事已經成功,元五峰承諾不會與扶桑浪人聯手。至於趁扶桑內亂控製扶桑,元五峰沒說,衛連舟覺得可能性也不高。扶桑離西洋太遠,順風順水的情況還要大半個月的行程,來回就要一個多月,要了元五峰去了扶桑那就必須丟棄這邊的產業。

元五峰在西洋經營了這些年,周邊又無強國,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要是去了扶桑,他首先要麵對的就是大珠,打劫商船怎麽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至於兵分兩路,海為上盜,靠的是船多人多,要是離的近能及時救援還好,離的如此遠,救無可救。

“這位邵夫人好厲害。”寧寒飛說著,背後說的話他們是聽不到,但人前說的話他聽到了,這口才不是一般的牛叉,即興發揮都能秒了元五峰,怪不得元五峰會喜歡她,這樣的女子他看著也喜歡。

裴霜聽得先是笑,後來卻是歎,邵清詞就是如此厲害,還是在娘家抄家之後被周家休出,這就是這個時代女子的命。道:“既然已經說好,我們也該回去了。”

在海盜窩裏住著總不是個事,尤其是還有一個衛簡,這幾天在島上晃來晃去隻看衛簡一個人,身邊的人一個沒有出現,不知道藏在何處,更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出現來個絕殺。

衛連舟歎了口氣,卻是看向裴霜道:“裴先生見多識廣,我們兄弟之事你也是知曉的,你是局外人,依先生之見,此事如何才能了?”

“此事……”裴霜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現在看到衛簡,他倒是不奇怪,衛簡為什麽一定要把衛二老爺整至那般悲慘境地,實在是他活該。衛二老爺要說運氣也是有,多少父親祈求兒子能有出息,他攤上兩個,偏偏又是他自己親手毀了兩個兒子的前程。

寧寒飛插嘴道:“誰欠誰早就說不清,老大不如按江湖規矩劃下道來,定下生死局,不管誰生誰死都不得有二話。”不管是單挑還是群毆,以衛連舟的本事肯定不會輸給衛簡。

裴霜和衛連舟都不由得看寧寒飛一眼,衛簡能接受這樣的建議才活見鬼,衛連舟作為兄長,他也不能提這個建議。

“即使衛兄想著善了此事,衛五爺也不會同意。”裴霜說著,與其說衛簡是報母仇,不如說是為自己報仇,一條斷臂不止讓衛簡的身體受傷,心靈受到的傷害更大。殘疾人的心理健康遠不如正常人,更不用說還跟著這麽一場變故。

怎麽報仇能讓衛簡爽,估計就是把衛連舟大卸八塊了,衛簡心裏也爽不了。他的心智早就有問題,喜怒哀樂跟正常人根本就不一樣。雖然狠了點,但唯一的方案就是讓衛簡重新投胎,爭取下回投個好胎。

這件事要說好辦也好辦,主要是寧寒飛有點呆。不管出於道義還是本心,讓衛連舟親手殺弟壓力都有點大。這個時候就是好兄弟該出手了,作為衛連舟的生死兄弟,船行二當家,要是寧寒飛夠腹黑,現在衛簡也沒多大的勢力,拉上一幫兄弟,直接把衛簡給做了。

就是以後衛連舟知道了,他們兄弟的恩怨又是眾所皆知。那時候衛簡都已經投胎轉世,衛連舟最多嘴上說寧寒飛幾句,實際處罰根本就不會,心裏也隻會高興給他解決一個麻煩。不過看寧寒飛現在的性格,讓他體會這些太難。

這事衛連舟不能直接吩咐,旁人,例如他,跟衛連舟,寧寒飛沒有那麽深的交情,這話就不能說。衛策倒是他徒弟,偏偏跟衛簡又是兄弟,這話更不能說。主意不是沒有,但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什麽話都不能說。

次日清晨衛連舟就向元五峰告辭,元五峰也不留他,這次上島算是賓主盡歡。衛連舟的許諾他是沒看在眼裏,紹清詞卻是十分高興。紹清詞又與他說了許多家鄉的事,聽他也感慨萬分,其實要不是奴籍所限,他也不會離了大珠到海外求發展,很有可能像衛連舟這樣,自己組建船行。

元五峰沒話跟衛連舟說,紹清詞卻是上前道:“我有一事想托衛船主和裴先生。”

“紹夫人請說。”衛連舟說著,這回能如此順利,全靠紹清詞之故。

紹清詞傷感地道:“想必衛船主也知道,邵家突逢大變,十歲以下男丁斬立決,女子沒入奴籍。.每每回想起家中親人,我都傷心欲絕。為邵家翻案,我早就不想了,但想到姐妹母嫂為奴為婢,實在心中難安。衛船主人麵廣,常出外行商,也許就會遇上邵家人,我希望衛船主能照撫一二。”

讓衛連舟特意去找人有點強人所難,但是要是有緣撞上了,麻煩衛連舟和裴霜照撫一二估計沒啥問題。紹老爺風流花心,家中兄弟姐妹許多,她在家中是庶出,說不上受寵,也說不上寵虐,姐妹之間也許還有點不太愉快。邵家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前塵往事沒必要計較。她能保住自己之餘,讓自家姐妹過得好一點,她也很樂意。

衛連舟點頭道:“紹夫人放心,我定不負所托。”

“勞煩衛船主。”紹清詞行禮說著。

托付完畢,衛連舟看向旁邊衛簡,他們倆都是元五峰的客人。不管他們彼此有什麽恩怨,在元五峰的地盤上動手都非常不明智。出了這個島,兄弟再見會怎麽樣,可以想像的出,此時臨走之即,看看衛簡,衛連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末了隻是一句:“保重。”

“在哥哥死去之前,我肯定會好好保重。”衛簡微笑說著。

裴霜突確插嘴道:“難道你活著就為了殺衛兄報仇?”

衛簡笑著點頭,道:“不然還能為了什麽。”

他的人生,他的世界早就毀的徹底,沒有一絲留戀。殺了衛連舟,他的人生也不能糾正過來,但要是不殺他,任其好好活著,他又覺得十分別拗。大寧氏當場就被衛連舟殺了,程氏早死了,衛二老爺就是沒死,卻比死還難受,二房也後繼無人了。

現在就剩下衛連舟一個,要是衛連舟也死了,這段恩怨也就結束了,那時候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裴霜不說話了,隻願衛簡早死早超生。

辭行之後,元澈送三人上船,路上元澈還笑著道:“衛船主應該感激紹夫人,我本以為沒機會送你們上船了。”死人直接屍沉大海完事。

“邵夫人出身名門,其祖父,父親都曾經是朝中棟梁,見識自然不俗。”衛連舟笑著說,紹家的女人他雖然不認得,但紹家的男人多少知道的。回想起見過的紹晚詞,再看看現在的紹清詞,也不知道這兩姐妹是如何教養出來的。

元澈聽到這話心中卻有幾分不悅,元五峰素來是不聽人勸得住,結果一個弱女子吹吹枕邊風他就聽進去了。就是邵夫人很美很強大,總覺得對元五峰的影響力太大了點。

遊說很成功,元五峰從來不是小氣的人,船上正常補給用品給的十分充足。衛連舟先把所有船工清點一遍,能上海祥號的必須是生死兄弟,不管哪一個衛連舟都能把他的祖宗八輩說出來。元五峰不是背後會捅刀子的人,也沒必要捅,島上幾千人馬,滅了二三百人動動手指的事。

衛連舟防的是衛簡,除了人之外,水和食物,連船本身都檢查了三遍。海水不比陸地,一旦出事那真是求告無門。雖然兩天後就能到港口與衛家的船隊匯合,但萬全期間,還是小心為妙。

“衛大爺還真是小心。”元澈旁邊看著並無阻攔之意,衛連舟防的是衛簡,又不是元家,他也沒必要多事。卻忍不住又道:“衛五爺腦子非常好,不過一個十八歲,剛剛出來的少年,再厲害總是有個限度。”

衛連舟比他大了九歲,更重要的多了這些年的閱曆,要是給衛簡十年時發展,兩人的差距也許能縮小一點。但就現在來說,好像大人對小孩,小孩也許能趁人不備踢上大人一腳,但真排兵布陣,兩方硬打,衛簡絕對沒有勝算。

裴霜點點頭,有幾分意味深長地看向寧寒飛,道:“話是這麽說,不過說到底都是自己的親弟弟,再者那也是長輩之間有恩怨,人都去了也該了了。”

衛連舟主動對衛簡對手,在道義上他是立不住腳的,這時候就需要有人當壞人。以寧寒飛跟衛連舟的交情,寧寒飛要是能悟了肯定會衝上去,關鍵是他啥時候能悟。有時候裴霜都對寧寒飛的情商表示擔心,虧得他遇上的老大的是衛連舟,是個厚待人,不然早被人坑死了。

寧寒飛被看的愣了一下,還是有點領會不了裴霜的意有所指,隻是道:“那衛簡擺明了要老大的性命,就是兄弟又怎麽樣,難道就要站著該被他捅刀子。”

裴霜砸砸嘴,一瞬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好,衛連舟卻是已經把所東西清點完畢,水手們已經全部就位,對元澈抱拳道:“勞煩元二爺相送,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元澈抱拳還禮道:“祝衛船主一帆風順。”

兩天水路到港口,衛家的船隊的貨物已經基本卸空。跑了這麽年船,當地商戶早就熟了,衛家的船到港口馬上就會有商戶過來接貨,麻煩的是要帶走的貨物,雖然有幾家相熟的,但也要采買看貨付錢,最後才是裝船走人。

一般來說在港口停留最少也得十天,要是計劃航海路線長,停留的港口的多,一路倒賣貨品,那利潤就大發了。現在天氣太冷,衛連舟還想著浪人的事,便不再前行,貨物裝滿之後,就直接行程。

“老大,所有的東西都裝好了,馬上就要可以走。”寧寒飛說著,本來今天早上就該走了,衛連舟卻是沒走,反而跑到酒館裏坐著。其他人搞不清狀況,寧寒飛向來爽快,直接跑過來。

“再等等,兩天後起程。”衛連舟說著,他有種感覺,也許會在這裏遇上衛簡。要是可以的話,他想把這段兄弟恩怨早點了解了。隨即又笑著道:“算算日子,後天就要除夕了。”西洋這邊不過除夕,所以才看著沒氣氛。

寧寒飛對過年過節向來不太放在心上,也是因為跑船跑久了,一趟來回就是好幾個月,啥節日都錯過去了。隻是道:“幸好西洋的這邊的天氣不算冷,不然這時候起程隻怕要凍死了。”

衛連舟自言自語地道:“書嫻的生辰怕是趕不上了。”正月十五的生辰,從這裏回到海口再快也得一個月。

“明年還會再過的。”寧寒飛接口道,他連自己的生辰是哪天都不記得,這些年來都哪天想過了,就說哪天是生日,有時候一年會過好幾個。

衛連舟聽得隻是笑,有幾分歎氣道:“是我對不起,害她提心吊膽不說,她嫁過來的頭一個新年我就沒陪她過,生日也不能陪她過。”

寧寒飛沒接話,實在是光棍汗不懂這些。

“裴先生呢?”衛連舟問著。

寧寒飛道:“他說他沒出過國,要四處看看。”

衛連舟轉念一想道:“那我也四處看看,不能書嫻過生日,總要送點什麽當做補償。”庫裏東西是堆積如山,但生日禮物總要自己親自選的才有誠意。

“我跟老大一起,免得有什麽事。”寧寒飛說著,反正他一個人也無聊的很。

兩人起身要往外走,但動身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時動手。酒館裏的酒客突然間從客人變成了殺手,左右包抄,直把兩人圍住。店老板見狀早就躲了,開放型港口從來不缺打鬥,他們都躲習慣了。

寧寒飛情商不高,殺人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好。不等衛連舟動手,他已經先衝了。隨之而來卻是裴霜的長劍,剛逛一圈回來,就看到酒館的人往外衝,那肯定就是出事了。

來的都是高手,但裴霜和寧寒飛則是高手中的高手,衛連舟一直沒動,隻是道:“五弟,我知道你在,這點人你奈何不了我。”

“我知道奈何不了你,但我還是想你死。”衛簡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很輕,很無奈卻又帶著一股輕快。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刺殺和傷害衛連舟總是能跟他帶來快感。

酒館後門隨即打開了,一個勁裝男子擁著衛簡進來。殺手集團看到啃到硬骨頭早有退意,隻是退不了,現在衛簡來了,寧寒飛和裴霜也不由的停下來。

裴霜出手也許還有活口,寧寒飛出手別說活口,全屍都能。轉眼間的功夫,熱鬧的酒館已經變成人間地獄。衛簡一身白衣走進來,漠視著眼前的一切,隻是看著直盯盯的看著衛連舟。

臉上滿是笑意,眼睛似乎在笑,眼底卻是空的。道:“哥哥,你好厲害。以前我隻是知道你在海口當海商,但生意有多大,我真不知道。”

“十一年經營……你跟我比隻是差點了些時間。”衛連舟說著,要是兩人同時起步,誰輸誰贏真不好說。既然如此年輕,衛簡的頭腦足夠用了。

衛簡卻好像沒聽到那些話,徑自說著:“我早就與元澈有聯絡,元五峰也說很欣賞我的才能,要是可以的話,我可以在他的島上當軍師,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連元澈都要聽我的。但不管我說了多少好處,他都不同意是殺你。元五峰是海盜,也是個商人,他會拒絕的理由隻有一個,在他眼裏殺你要付出的代價比我能帶來的價值多。”

“我說過,是我了欠你的,但我不能拿命還。”衛連舟滿臉感傷無奈,他並不想殺衛簡,但衛簡卻要他的性命。

“那你當年為什麽不一劍砍死我,為什麽讓我活了這麽多年。”衛簡神情有幾分狂躁,他要是當時就死了,就不用麵對被雙重背叛的痛苦。這十一年來……他想不起是怎麽度過的。斬臂似乎隻是一條手臂,但他知道,那一劍已經把他的人性斬斷。

他的內心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獸,似乎在呼喚著,要把當年所有的關聯人員都要殺光。兩個幼弟,衛二老爺,小寧氏,連沈書嫻他都動過殺機。即使殺光也減輕不了他的痛苦,死亡似乎能讓他的心理平衡一點。

“我……”衛連舟說不出話來,一直壓在心底的愧疚浮了上來。當年他沒有讓自己的揮劍的手停下來,衛簡倒地之後也沒有管他,任由他在地上求救呼喚。

“哥哥,你知道我當年躺在地上求救時是什麽心情嗎。我一直在叫你,我希望你能救我。但是你沒有,你在我倒地之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砍死我娘。我娘的血賤到我身上,屍體就倒在我身邊。”衛簡神情陷入迷茫當中,聲音卻是越來越大,最後衝著衛連舟喊著道:“我要殺了你,你死了,所有的事情才能完結。”

裴霜突然插嘴道:“你殺不了他,你做不到。”這是最客觀的原因,衛簡是個人才,衛連舟更是個人才,不管文拚還是武鬥,衛簡都沒有得手的機會。

“是,我做不到,我沒有這個能耐……”衛簡喃喃自語的說著,神情顯得更混亂。無知者無謂,真正了解衛連舟的實力,他也就知道差距在那裏。也許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他慢慢長成布置,總有殺了衛連舟的一天。

但再這樣繼續生活一個十年,他已經過不下去。也許是本身的恨意就沒有那麽深,也許他骨子裏清楚,衛家二房這段往事早就沒辦法算賬。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就是用恨去減輕也做不到。再等個十年……也許衛連舟沒死,他就已經徹底瘋了。

說到這裏衛簡身邊的勁裝男子拉拉衛簡,意識要撤退。裴霜卻是突然出劍,他知道那男子是想拉衛簡走。但今天絕對不放衛簡走,衛簡就是一根鋼刺,他要是不死,沈書嫻根本就沒辦法安枕。勁裝男子揮手招架,本來派來的殺手還有幾分沒死的,此時一擁而上纏鬥起來。

寧寒飛立即上去幫手,衛連舟仍然沒動,隻是看著衛簡。衛簡也看著他,道:“哥哥,我既然沒有本事殺了你,那你就殺了我吧。我已經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你殺了我吧。”

裴霜眉頭皺了起來,打鬥之間卻是到了寧寒飛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寧寒飛受到點拔,喊著道:“老大念著兄弟情誼不能動手,我來殺你。”

裴霜幾個殺招把眼前幾人了結掉,然後猛擊衛簡身邊的勁裝男子。他的原則一直是,既然動手了,那就幹淨點,別留下後遺症。衛簡身邊無人,寧寒飛直撲過去,幾條鎖鏈襲向衛簡,衛連舟驚聲喊著道:“別……”

這麽一聲喊出去,衛連舟隨即也出手了。但此時再出手阻攔哪裏能來的及,幾條鎖璉直擊衛簡身上要害處,鮮血頓時直噴出來,衛簡口吐鮮血,整個人倒了下來。衛連舟一躍過去正好趕到衛簡身邊。

衛簡扭曲的五官上露出一絲笑容,卻帶著無比的寒意,道:“哥哥,其實你看到寧寒飛出手了,隻是你心裏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救我。那一瞬間你在想,我要是死了,你再不用防範著有個人會處心積慮要你的命,你以後就能安枕無憂了。”

“……”

“哥哥,最終……你還是沒有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