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人·鯊

“嗤,”湯燕犀卻渾不在意:“如果想誇我,就別把我跟他們兩個比。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沒什麽可比性。”

菲力遲緩地挑了挑眉。因為這樣年邁遲緩的動作,便連他的眼神也顯得絲毫都沒有了銳利:“可是,你們是親生父子,血脈延連。更何況湯家一向聲譽甚隆,都說是代表公正公義的家族。”

湯燕犀無聲抿緊唇角,陰沉道:“你眼裏有你認為的公正和公義,我眼裏有我認為的公正和公義,他眼裏有他認為的公正和公義……公正和公義,從來在不同人的心中就是有不同的內涵和理解。雖然血脈相連,可是他們認為的跟我,並不是一回事。攖”

菲力緩慢地點了點頭:“好,那我換一種方式:我不會再把你和你祖父、父親相比,我隻是把我所有生意裏的法務工作都轉移到你的鯊魚。”

菲力眯了眯眼:“那是個多大的盤子,你心裏多少也該有些概念。我希望你的胃能盛得下,別吞不下去反倒先噎死了自己

。”

“怎麽會,”湯燕犀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我的胃口,一向很大。”

七月,安澄終於畢業,也順利考過了Bar,拿到了律師執照。

從律師協會出來,她首先就給湯燕犀打電話。可是手機響了很久卻無人接聽償。

她將手機從耳邊滑下來,仰頭望如洗的碧空。

這四個月來,她忙著畢業和考Bar,他則忙著他曠日持久的庭審,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這種感覺就又像是曾經他在東海岸上法學院,她在西海岸獨自準備高中畢業的時候了,兩人聚少離多,見麵也都是夜晚匆匆相擁便分開……可是那個時候畢竟還隔著東西海岸4500公裏啊,眼前呢,好像並不應該。

手機又響起來,她心下一喜,抓起來看,卻不是他……是爸,打過來問她已經拿到執照了麽。

她努力地對著手機笑:“拿到了啊!爸,你女兒我,從今天開始,終於是執牌的律師了!”

杜鬆林也欣慰地笑,“告訴你媽媽了沒?你媽媽也一直在等著消息。”

“好,我馬上給媽打過去。”安澄深吸口氣:“爸,有件事想跟您商量。這個七月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一個暑假了,我想接媽過來玩幾天。您,會不會不方便?”

杜鬆林微怔:“你這孩子說什麽呢,怎麽會不方便。我跟你媽媽雖然不再是夫妻,可是我們還是親人。”

安澄歡歡喜喜給媽打過去,也鄭重邀請媽和男朋友一起過來。

安然先時還是為女兒高興的,說起假期計劃來也是歡歡喜喜。可是當聽見女兒的提議,安然還是黯然了下來:“……以後吧。”

安澄心裏的那團火也噗噗地滅了。她小心地問:“媽……您不會還是沒放下我爸吧?”

安然幾乎立即回答:“怎麽會!可是畢竟讓他們兩個見麵的話,還是有點怪怪的。”

可是媽實在是回答得太快了。而這樣毫不猶豫的回答從心理學上來說,卻反倒是假的。

安澄攥緊了手機:“呃,那好吧。等下次我有機會的話飛過去再去見見您的那位。”

商量好了家庭暑假計劃,安澄又跟一同拿到了律師執照的同學們一起回學校去拍照。忙完了已經是傍晚,她按照往常的時間回律所報到。

也是時候重新跟律所再簽一份合同,這一次不再是實習生兼職工作,而該是律師的全職工作。

可是四個月沒來,律所竟然已經發生了大變化。原來26、27兩層的辦公室,現在於內部中間挑空,將兩層樓合為了一體,而且又將上麵的28層也租了下來,正在電鑽聲嗡嗡地裝修。26、27兩層樓原有的格局都變了,又增加了大小數個會議室,裝修都堪稱豪華。

就連原來26樓相對普通的格子間桌椅也全都撤換了,裝修的預算至少是原來的三倍。

她一時沒找見自己原來的位置,便伸頭去找莎莉。就連前台也都重新裝修過了,現在的鯊魚越發擁有了那些頂級大律所的風格。

“哎你回來啦!”莎莉依舊不改本色,嗷地一聲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安澄:“該死的,別跟我說你拿到律師執照了

。”

安澄含笑凝視她:“你……也考了吧?”

莎莉登時就要呼天搶地:“當然是又沒考過,你還敢問?!”

安澄也是無奈,隻好抱住莎莉安慰。這妞都考好幾年了,就是考不過。忽然一道清冷目光淩空而來,刺在她肩上。她小心吸一口氣,悄然回眸看,隻見兩層樓挑空之後安裝的內部樓梯上,湯燕犀立在中間的平台上,正在“君臨天下”。

她小心地朝他極快擠了擠眼,算是打個招呼。

可是他身旁站著的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卻疾步走下樓梯來,徑直走到莎莉身旁,陰冷嗬責:“這已經是第幾次警告過你了?你是律所的前台,不得擅離職守;況且律所是什麽氣氛,你總這麽大喊大叫的又算什麽?”

這個人安澄不認識,安澄朝莎莉挑了挑眉。

一向愛說愛笑,說話也從不讓人的莎莉,這一次竟然在安澄的麵前唯唯諾諾起來,朝那個人微微躬了躬身:“呃……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

“這是最後一次,”那個人眼睛很小,臉上的肌肉都是縱向地一條一條的,一看就是古板、不近情麵的那種:“如果再有下次,請你立即走人。”

“哎對不起,這次是我跟她說話。”安澄聽不過耳,上前想要幫莎莉理論。

可是那個人隻是麵無表情盯了安澄一眼,便轉身徑直走了,仿佛根本就沒將安澄放在眼裏。

安澄心下咯噔一聲,眼見那個人踏上樓梯去,又回到了湯燕犀的身旁。她緊緊盯牢湯燕犀的臉,以為湯燕犀好歹也會跟那人介紹一下她……可是湯燕犀卻隻是站在原地沒動,撞上她的目光,也隻是微微點了個頭,便跟那個中年男子一起上樓去了!

莎莉連忙扯住安澄,低聲說:“算了。四個月沒來,你都不知道律所已經變成了什麽樣。”

“那個人是誰?他憑什麽那麽頤指氣使?”

鯊魚皺皺眉:“他叫賽門,是四個月前新來的接待主管。我是前台,是他手下的。現在所有到律所來的客戶,都要首先見他,然後由他來分配客戶該去見哪位律師……所以現在所有律師都要討好他。”

安澄心下有些不舒服,不過還是逗莎莉:“賽門,嗯哼,倒也是個跟‘門’有關的,適合當前台總管。賽門賽門,賽過門牙,哦?”

莎莉明白安澄這是故意打趣,便也隻能攤手笑笑:“嗯,那我先回去工作了,不敢再被他抓住了。律師執照沒考過,如果連這份工作也丟了,那我就沒法活了。”

曾經那麽風風火火、愛說愛笑的姑娘,此時連走路的背影都印著小心翼翼……安澄的心裏可真是說不出的難過。

這四個月……從律所的裝修規模上來看,是真的又發展壯大了。小鯊魚長成了大鯊魚,可是鯊魚的本性就也越發展露,越發變得冷血和凶殘了麽?

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又不敢再跟莎莉說話,安澄站在原地有些舉棋不定。不過幸好26樓可可先生的辦公室還是原來的老模樣,她決定先去跟可可先生聊聊。

就在這時電梯門忽然一開,湧進來三五個膀大腰圓的警員。莎莉便先迎過去:“哎喲喲,原來officer們也要聘請律師麽?歡迎歡迎,請問你們是告警局,還是告檢察官辦公室。不過哪個都沒關係,反正告警方和檢方一向是我們當律師的最愛。”

為首的黑人警員白了莎莉一眼,伸手將她推開:“Yancy·Tang在哪裏?”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且眼前是來的一小群警員,個個荷槍實彈

。安澄心下咯噔了一聲,忍不住跟著警員一起跑上27樓去。

警員直奔湯燕犀的辦公室,包括安澄在內的一大幫律所工作人員也都跟著一起跑了過去。人叢裏,安澄看見了海倫。兩個女子對了個眼神兒,可是都沒在對方眼裏找到答案。

兩人誰都沒說話,隻是加快腳步跟上去,盡量擠到前排去。

警員問明了湯燕犀的身份,竟然亮了手銬上前銬住了湯燕犀。

“你們幹什麽?”海倫推開眾人衝上前去,一把按住警員的手:“他究竟做了什麽事,讓你們用手銬?”

那黑人警員惡狠狠盯著海倫:“有一樁刑事案,證據指向湯燕犀,我們帶他回局裏接受調查。”

海倫也一顫,隨即還是擋在湯燕犀前麵:“那也不必用手銬,他並沒有反抗和拘捕!況且他有律師代理!”

那黑人警員傲慢地揚起下頜:“你是誰?”

“本所的合夥人,也是他的代理律師,海倫!”

此時此刻,安澄的心裏無比難過。雖然她已經得到了律師執照,可惜是剛剛得到的,況且這樣的場合,還是合夥人的身份更適合出來壓陣。她呢,隻能在旁幹瞪眼看著。

警員哼了一聲,不得不將手銬解開。

海倫扭頭盯住湯燕犀:“在我去看你之前,一個字都不要回答他們。還有,你最好告訴我,這件事我去找誰能問得明明白白!”

湯燕犀卻隻是淡淡地揚了揚眉,絲毫沒有海倫那樣的緊張:“沒事。”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海倫都要急瘋了。

湯燕犀卻抬眸,目光掃過眾人,尤其是在安澄麵上停了一停。

可是他卻也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點點頭:“大家都回去工作。我隻是去協助警方調查,大家不必胡思亂想。”

安澄覺得渾身冰涼,冷得牙齒都要打顫。

她靜靜走到那警官麵前,靜靜出聲:“你沒有當麵宣讀米蘭達警告。”

那警員一怔。是真的,剛剛被海倫這一攔,他忘了宣讀“你有權保持沉默……”

“這是違規操作,我可以把你告到停職。可是鑒於你現在家裏還有新出生的嬰兒,全家隻依靠你這一份薪水生活,如果你被停職,你們一家的生活將陷入困頓。所以我可以網開一麵。可是你必須告訴我,他究竟是為何事被捕。”

那黑人警員悚然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家有新生兒出生,以及我們全家都靠我的薪水過活?”

安澄伸手在他右邊口袋處揩了一下,然後將指頭送到鼻尖聞了聞:“這塊是奶漬,是××品牌的一段嬰兒奶粉。你是喂完奶後來上班,手指上濺了奶粉,下意識抹在了口袋上。由此可見你家裏有剛剛降生的嬰兒。”

“還有你一進來就對我們前台小姐橫眉立目,其後又對我們的海倫小姐一臉厭惡……她們兩個都是能言善辯的類型,顯見你很討厭這個類型的女子。你妻子剛剛生產完,這個時期也許正是這樣嘮叨的,你對她充滿了無言的厭倦——而如果她生育完就回去上班,能幫你分擔生活壓力的話,你本可以不這樣厭倦,所以不難推測出現在是你一個人在支撐全家。”

那黑人警官張大了眼,眼中不由得露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