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誰讓,我愛她呢

“律所出了這麽大的事……意外麽?”

向楠可一口酒都沒沾,小心扶著安澄,柔聲問。

“意外麽?”安澄仰起頭來,看頭頂五光十色的吧台凳:“客觀說,不意外。從前在鯊魚也見過創始合夥人可可先生被掃地出門。嗬嗬,可可先生獨自撐了20年的律所啊,說被湯燕犀架空就架空了,最後還落得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她晃晃頭:“不光鯊魚,其他律所也都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兒,所以從我的律所成立那天起,我就知道可能會有這樣一天。我隻是還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來了,而且偏偏就發生在這樣一個節骨眼兒上。”

安澄醉眼迷離,凝望著向楠,眼中分明有水光,卻不肯流下來懼。

“都發生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仿佛老天爺在懲罰我。誰讓我非要堅持替湯燕犀打這場官司呢,所以我失去我最重要的客戶,然後又可能要失去我的律所……”

向楠也難受,伸手攬住安澄:“想哭就哭出來。鵲”

“哭什麽啊?”安澄吸著鼻子樂:“小的時候哭,是因為知道隻要哭出來,爸和媽就會過來照顧我;可是現在都這麽大人了,哭隻證明自己沒用!”

她用手使勁抹著眼睛:“我不哭,我就笑。我要冷笑著看他們是怎麽一樣一樣拿走我最重要的東西,然後再看看我會不會被他們打敗。”

她伏在向楠肩上用力地笑:“他們都低估我了。我是誰啊,我是小時候就親眼看見我爸和我媽越走越遠;我是16歲的時候,就失去過家的人啊。客戶、律所,再重要也比不上我的家、我的爸媽。我連家和爸媽都失去過,我還怕失去什麽?!”

向楠也覺心疼:“也是,你的感受我也曾經有過。當年為了跟大康在一起,被我哥封殺,被趕出家門……嗬,後來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就都覺得沒什麽了。”

向楠撩開安澄汗濕的發絲:“當年你恨過你爸,恨過你爸心裏那個人;那現在呢,恨燕犀,是吧?”

還是提到湯燕犀。

安澄伸手抓過酒杯,將杯底那殘留的一點酒倒進嘴裏去。

“恨。不過也不意外,反正從小到大他一向都是這麽對我的。我隻是不明白,憑他的腦袋,怎麽會做糊塗事——難道打敗我就真的那麽重要,甚至不惜做自相矛盾的事麽?”

向楠一愣:“他做什麽自相矛盾的事了?”

安澄苦笑一聲,搖搖頭:“鯊魚跟捕夢網簽約那天,午休他來法院見過我。什麽都不說,隻是來給我送一袋包子。然後我才知道,那天下午2點,他要與捕夢網簽約。當時擺在我眼前的是一個二選一的抉擇,或者選他,或者選捕夢網,無法兩全其美。”

向楠也聳聳肩:“是啊,他明知道你上庭為的都是他,他還在你背後偷偷搶走捕夢網……”

“可是矛盾就在這裏啊!”安澄急了:“向楠,怎麽連你也沒聽明白?其實那個時候他做那樣的事,簡直是愚蠢,他不僅傷害到了我,他更傷害到了他自己!”

“你想啊,如果我真的那時候決定放棄庭審,趕去捕夢網阻攔他們簽約,那麽最重要的那天下午的庭審就很可能會輸。一旦官司輸了,賠上的是他自己的名譽!”

向楠也一眯眼。

安澄捂著額頭,努力想要與酒精抗爭,想讓向楠聽得更明白一點。

“向楠,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人,你也該知道他的性子。他這個人,是為了贏肯不擇手段的;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會做賠上自己的事兒。就算捕夢網是他想要挖走的,他也不會任由萊茵伯格定了那麽個簽約的時間,他完全有本事說服萊茵伯格另選簽約時間的!”

向楠也驚驚地凝視安澄。

“所以不對勁,這一整件事都真的很不對勁。隻是我現在腦子好亂,我找不到答案。也許唯一的、最淺顯的答案,真的是他為了打敗我,不惜損人一千、自傷八百吧。”

向楠將安澄送回家去,交給杜鬆林,這才告辭出來。

開車出了街口,瞥了路邊一眼,這才停車靠過去。

白色的捷豹,車窗裏卻印滿漆黑的夜色。

向楠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兩個小孩兒,又在鬧什麽啊?當年在我家你們倆就鬧個不可開交,這都十年過去了,還一點都沒長大!”

湯燕犀沒說話。

“如果真肯傷她那麽深,你倒是別叫我出來去酒吧陪她,更別一路開車跟在後麵啊!如果其實還是放不下她,那為什麽不自己去陪她,不自己開車送她?”

向楠自己說著也覺煩躁:“至少,別搶她客戶,別讓她傷得這麽重啊!”

湯燕犀卻什麽都沒說,自顧開車掉頭就走。

白色的捷豹,一點一點被夜色染透,漸漸的,終於失去了蹤影。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鯊魚。

湯燕犀神色如常,聽完賈西貝關於與哈尼集團的匯報,點頭叫賈西貝先出去。

卓星華來敲門。

湯燕犀這才眸光倏然一閃,抬頭迎向卓星華。

卓星華點點頭:“吉米已經宣布了。二對一,他與梅森聯手,剝奪了安澄的管理權。”

湯燕犀薄唇寒涼一挑:“動手吧。”

紐曼也沒想到,湯燕犀竟然親自來見他。

紐曼無法淡定,總有一種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模樣。

湯燕犀卻全無表情,坐下徑直向賈西貝伸手,接過厚厚一疊文件摔在桌上。

“這是我接下來針對哈尼集團將要起訴的21起案子。”

紐曼神色大變,接過文件一一看了,不由得滿麵生寒:“湯燕犀,你不要欺人太甚!”

湯燕犀連眼珠都沒動,冰凍一樣盯著紐曼。

“我欺人太甚?沒錯,我就是要欺人太甚。我憑什麽就不能欺人太甚?”

紐曼瞠目。

坐在一旁的賈西貝凝視著湯燕犀的側顏,眼中掩飾不住的迷戀。

湯燕犀:“身為律師,我隻保護我的客戶。哈尼又不是我的客戶,我為什麽要保護你們?再說誰讓你們是有縫的蛋,這麽多年瘋狂擴張、財富積累的路上欠債累累,那我就要欺負你們。我會緊緊咬著你們,隨時撲上來喝一口血,嚼一口肉!”

“湯燕犀你自視太高了!”

麵對這樣的湯燕犀,紐曼的口齒跟不上,惱得一臉蒼白:“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律師,不要以為我們的律師就是那麽容易戰敗的!”

“你的律師?”

湯燕犀修長的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你說的是Ann&Jones,還有安澄。客觀來說,我不能不說你的選擇還有那麽點道理……嗯哼,安澄的確是能克製我的人。誰讓,我愛她呢。”

他說得這樣再自然不過,賈西貝卻聽得一顫,目光凝視著他側顏,眼中無法控製地流露出悵然。

湯燕犀卻仿佛根本就沒留意到,他隻對著紐曼:“難道你沒聽說,Ann&Jones正在鬧內訌。另外兩個合夥人吉米和梅森已經聯手剝奪了安澄的管理權。”

“失去了管理權,她再接案子,待遇就跟普通律師差不多,沒辦法再自由支配她律所裏的資源了。如果她火力全開,才有可能與我一較高下;現在她失去了律所的資源支撐,就像隻剩下一條腿走路,你以為她還有機會打敗我麽?”

律師打官司,雖然人們看見的隻是律師一個人在法庭上的表演,可實際上那都是團隊的合作。律師之外,還需要調查員從背後調查各種資料、尋找線索;也需要助理和秘書們在浩如煙海的法律條文、判例中去尋找有利於本案的相關文字。一個律師再離開,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團隊支撐,那麽她的能力將受到極大的削減。

紐曼不得不默認湯燕犀的話,可是他卻也不是個輕易就屈服的。

他又將那一摞文件翻了翻:“就算安律師現在遇到困難,也不等於你這些訴訟都能被受理,更別說贏了。”

“湯律師,我記得安律師剛幫你答應了一樁名譽案。你現在真的應該好好愛惜羽毛,不要再讓外界知道你是這樣一個為了賺錢,不惜策劃訴訟,像個蒼蠅一樣咬住錢不放的人。”

湯燕犀笑了:“當一個跨國大企業忽然以受害者自居的時候,那它已經徹底自己扯掉了最後一塊遮羞布,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