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456 457影子 天天書吧

菲力老宅裏,安澄跟逍遙對坐。

兩人中間的黑色牛皮茶幾上,安安靜靜躺著一份素白的文件。

黑與白的強烈對比,由不得逍遙不凝神看向那份文件。茶幾那麽大,邊長一米五的正方形,大麵積的黑之上,文件隻是A4紙那麽小小一點麵積——可是,這反差反倒叫人更無法抗拒白的力量。

逍遙偷眼看安澄一眼。安澄一身黑,短發薄削,眉眼如刻。偏一雙唇是火焰一樣的紅,左手腕垂下繞成四匝的手串。逍遙懂,在東方禪意裏,這手串代表隱忍與慈悲。

盡管文件已經擺在眼前,可是此時此刻的逍遙還是不想從氣勢上輸給麵前這個年輕人。更何況,還是個女子。

他輕咳一聲:“我沒去安檢的辦公室見你,反倒叫你來我安排的地方見麵,沒想到安檢敢來,而且還是獨自一個來。安檢就不怕你這次來了就再也離不開了麽?我現在就可以扣下你,拿你跟Yancy好好做一筆交易。償”

安澄淺淺勾了勾唇角。那股子天生的冷意,叫人想到法律,也想到湯燕犀。

一同走法律之路的安澄和湯燕犀,擺出對待公事的嚴肅來時,竟然是這樣地相似。

“是麽?那照你看,我值個什麽價兒?”

逍遙挑了挑眉:“我猜……如果我用你跟他換整個集團,他是肯換的。”

“安檢,你也知道,我這一輩子都在想著集團,可是這麽多年都無法得到。我現在才想明白,其實我有個最簡單的辦法——隻要用你,我就能輕而易舉得到集團了。”

安澄揚聲清笑:“是麽?如果你這次找我來,安的是這個心,那你就動手吧,咱們都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逍遙一雙蒼老的眼底終於湧出了凶光,緊緊盯住安澄,就像盯住了他此生的夢想。

那夢想,也許此時此刻才是離他最近的時刻。

一步之遙。

安澄卻坐得筆直,對上他的眼,絲毫沒被他眼中凶光攝住。

半晌逍遙才歎了口氣,眼中凶光卸去,隻剩黯然。

“看樣子安檢既然敢來,就是篤定我不會動手。我能知道,是我哪裏泄了自己的底,讓你產生這樣的自信的?”

也許時代真的說過就過去了,盡管他更勝在老謀深算,可是在安澄和湯燕犀這樣的年輕人麵前,他的目露凶光都早已隻剩下色厲內荏。

安澄抬頭環視四周:“喏,就是這個。你選擇在這裏見麵,這裏是菲力的老宅,現在從所有權上來說是湯燕犀的。你選擇在這裏見麵,你就必定是沒機會傷著我的。”

這話說得叫逍遙又起不甘心:“安檢的意思是說,因為這裏現在的權屬上是Yancy的,我就動不了手了麽?那安檢未免太小看我了!你別忘了,這裏隻是權屬上歸於Yancy,可是我卻是在這裏居住了幾十年!”

安澄搖搖頭:“那也沒用。這房子菲力在世的時候我就來過,大大方方地來,大大方方的走,您忘了?我當時就說破過菲力這房子格局的特別:這房子本身看起來跟普通民宅沒什麽兩樣,真正特別的是環繞著這房子周遭的民宅都沒人住。所以這座房子真正的秘密在那些房子裏。”

“那些房子裏一定有菲力——或者說現在是屬於湯燕犀的人。你根本沒機會在這房子裏埋伏人的,不然早在這房子的外圍就被解決掉了。”

安澄輕歎口氣,再抬頭望向四周:“其實你選擇在這兒跟我見麵,一來是不想到我辦公室談,以免被你的兩位律師,或者說是兩位律師背後的人所知曉;二來,這地方既然是屬於菲力-湯燕犀的,你也是想讓我知道,來這裏跟你見麵,我是安全的,你用這個信息讓我放心前來。”

安澄頓了頓,目光揚起來,目光裏已是含了幾絲調皮:“其實你跟菲力、湯燕犀一樣,你也有你的驕傲。所以你不想公開向我示弱,你隻是留下無言的信息叫我自己猜。隻有我猜中了,接受你的條件來這裏了,你才肯跟我談。”

逍遙終於無奈地搖搖頭,悵然地笑:“老爺子當年第一眼看見你,就討厭你。安檢,現在我也非常討厭你。”

安澄揚聲一笑:“喜歡也好,討厭也罷,其實都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你把我擬定的這份協議拿起來看,然後認真簽字。”

逍遙歎口氣,終於伸手拿起了那份協議。

要件都很清楚:一、要他認罪;二、以汙點證人身份,指證楚喬。

安澄能給出的條件是:十二年牢獄,然後以健康狀況為由保外就醫。

逍遙看罷便是滿臉的黯然:“十二年?安檢,你算好的吧?我今年六十五歲,十二年後就是七十七……我的陽壽也就將盡了。”

安澄聳聳肩:“按照現在的醫療條件,活過八十歲都很輕鬆,逼近百歲也不無可能。便如馬庫斯法官,七十多歲了不是也還是眼聰目明,還能當庭主審呢。”

“逍遙,十二年聽起來是不短,可是你應該明白,對你來說十二年已經是太大的便宜。如果不是考慮到你的年紀和健康狀況,我會至少開出二十年的條件當門檻,你不接受我根本就不跟你談。”

逍遙閉上眼,向後貼住靠背:“這不公平……我知道你們檢察官們幾十年來的夢想都是要讓菲力集團認罪。可是你也不能把菲力集團的罪過都算在我一個人身上!Yancy他,也並非事事都幹淨!”

安澄垂下眼簾,盯著自己手上的素串:“我知道他並非無辜,所以我已令他失去鯊魚,接著再被吊銷律師執照。也許你以為這隻是不值一提的小懲,比不上牢獄之災。可是我告訴你,對於一個律師來說,失去自己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律所,然後再失去律師執照,這便是活生生拔掉鷹的兩隻翅膀,徹底毀掉了它的驕傲。”

“湯燕犀是不幹淨,可是他畢竟是律師,他的玩法都是打法律擦邊球而已,他的玩法比你更高端。我從法律本身治不到他的罪,所以我給了他法律之外、職業上的最重的刑罰。”

安澄緩緩揚起眸光:“逍遙,你該知足。如果繼續耿耿於懷,那咱們今天便連談都不該談,我連這份協議都不會給你起草。”

“再說,你更應該記得,馬庫斯法官已經在法庭上廓清過:本案接下來的案件都是與你直接相關的案件,排除了與你無關的指控,所以根本已經不存在你所謂的不公平。”

逍遙啞口無言。

他垂眸再細看協議,可是卻幽幽地問了個看似與協議毫無關聯的問題。

“安檢……你是怎麽注意到我的?該不會是Yancy泄露給你的吧?安檢啊,他這樣做可是違反保密協議的。律師-當事人保密協議是律師職業道德裏最重要的基石,律師不享有言論的自由的,如果他真這麽做了,那他就永遠都不可以再從事法律範疇內的工作。安檢你在當初出庭作證指證他違反職業道德的時候,你怎麽好像落掉了這最重要的一條了吧?”

安澄端起手肘,冷冷凝視逍遙。

“你時刻還不忘了向他反撲!我今天要是不回答你,你會一直這樣以為。就算十二年後出獄,你也還會用這個借口來詆毀他吧?那好,我今天就幫你解了這個惑。”

安澄略停,端著手肘,讓自己的思緒回到當年。

那一年,她初生牛犢,獨闖菲力的老宅。那一次她初見眼前這個老人,彼時的他謙恭、和善,活在菲力的惡名昭彰之下,叫她感受到的是難得的溫言軟語。

也是那一次,她聽他自我介紹,說叫“逍遙”,還是湯燕犀為他取的中文名。

彼時,倘若不了解湯燕犀性子的人,也隻會一聽而過。也是,一個華人幫一個相熟的老夥計取個中文名,這本身實在是沒什麽要緊的。

可是她聽了心下卻是微微的一個翻湧。

湯燕犀這樣一個人,又豈是親切到隨便幫人取中文名的人?他一向對人保持距離,那麽他給逍遙取名,必有緣故。

“你該沒忘,我當時就對你說過,逍遙不是個普通的名字,叫我第一時間聯想起金庸筆下一個絕頂高手逍遙子。小說裏,這個高手深不可測,即便是徒弟都已經個個是一代宗師,可是這個高手卻從來就沒有露過麵,是個‘影子’。”

安澄輕歎一聲:“逍遙,這不正是你在菲力集團的真實寫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