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01(番外十)1並不值得期待

那些年在綠藤,顧靜嫣要為湯燕犀跳樓的事兒,早就成了一件毫無新意的老生常談。

所以那天,當顧靜嫣就把湯燕犀拽到走廊窗邊,再度嚷嚷著跳樓的時候,遠遠坐在方形天井另外一邊樓梯上的楚閑,都麻木地權當是沒用的噪音,連頭都沒抬起來去瞟一眼。

別說湯燕犀啊,連他都聽得耳朵長繭了,顧靜嫣又怎麽還有可能再憑這一招讓湯燕犀心有所動呢。

雖然是那兩個人的私事,可是他卻也莫名跟著生出一點煩躁。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校服內袋。

綠藤的校服是名師設計,大廠手作,價碼堪與一線男裝品牌比肩。所以內袋的設計,也與成年男裝相同,兼顧了男性的某些小秘密攖。

比如,可以藏起一個扁扁的不鏽鋼小酒瓶;或者一包煙。

他忍不住將香煙逃出來,從裏麵抽出一根,攥在手上償。

這一刻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向煙草投降。

這麽久以來,盡管他天天都偷偷揣著香煙上學,可事實上他卻從來都沒有真的抽過一根。因為他知道,旁人眼裏的楚閑,是個風度翩翩的優等生,怎麽會在學校裏抽煙呢。

他也知道他在父親的眼裏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兒子:好學、上進、勤奮、謙虛。那就更應該跟煙草絕緣。

這麽久了,他就一直在自己和“別人眼中的自己”之間掙紮,自己都說不清天平的指針最後會偏向哪一邊。

可是說來也奇怪,他並不怕指針有偏向真實的自己這邊,他反倒經常會斜斜勾起唇角罪惡地憧憬這一幕到來的時候。那時,老師同學,還有他爸,都該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眼球凸出,嚇掉下巴吧,一定都醜死了。

耳畔傳來湯燕犀的聲音,他在回應顧靜嫣。

一個字:冷。

兩個字:無情。

不過他不意外,湯燕犀一向就是這樣的人。他知道湯燕犀小時候經曆過家庭分裂的苦,可是他卻也並不苟同湯燕犀這種態度。

都什麽年代了,離婚很罕見麽?學校裏和班上這樣家庭的同學都占很大比重,怎麽沒見別人都這麽憤憤難平?隻有湯燕犀,將那件事過度當成個事兒,倒像從此就自絕於人間似的。

他越是想,就越是想抽煙。他的手指都碰到了火柴盒……隻需要再下一點狠心,他就可以什麽都不管了,隻點燃那小小的紅火,溫暖自己。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叉進顧靜嫣和湯燕犀之間。這聲音讓他不由得停住了動作。

說那聲音奇怪,是因為那竟是個結巴。

中文、女聲,卻是個陌生的聲線,他確定他從來沒聽見過。

從聲線上判斷,也是他們的年紀,並不是學校新來的老師或者是哪位偶然路過的家長。

他將上述信息在心中迅速整合了一下,得出一個結論:是個新來的學生,還是個結巴,卻竟然敢在剛來的第一天就主動叉進顧靜嫣跟湯燕犀之間的這段老生常談?

該是多大的膽子;或者說,得有多傻啊?

他不由得站起來,將煙盒和火柴又丟回口袋裏去,兩手叉在褲袋,邁開長腿,悠閑地走到窗邊。身子側在牆邊,隻借助敞開的窗玻璃裏的倒影去看那邊的情形。

他很有興趣知道,湯燕犀會怎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轉學生。

湯燕犀的事,在綠藤裏一向都是沒有人能管得了,湯燕犀也一向沒有興趣為任何人改變了這個定律。湯燕犀一定會狠狠給這個人一個教訓,從源頭上掐滅她多管閑事的“好心”。可以想見,這個膽大包天的轉學生一定會“死”得很慘。

“好悲慘啊”,他心底泛起冷笑。第一天轉學來,就碰上綠藤最難碰的硬釘子。被湯燕犀收拾一頓之後,這女生人生怕是就此失去了色彩,她接下來的校園生活一定愁雲慘霧了。

他輕勾起嘴唇,悠閑“看戲”。

那小結巴的聲音不斷穿過來。

問路?老套路。

說顧靜嫣爬這麽高是擦玻璃?嗬嗬了,虧她想得出來。

還有那聽起來似乎是故意放鬆,可是根本越說結巴越嚴重的情形——她應該是已經感受到湯燕犀放出的冷氣了。

他都忍不住聳了聳肩。湯燕犀是冰山,都不用說話,隻要被湯燕犀的眼睛瞟一眼,都夠人急凍的了。那小結巴該知難而退了吧?

他在心底暗暗數數,篤定不到五個數之後,湯燕犀就放大招,那女生肯定會嚇哭出來。

他耐心輸到五……嗯,怎麽什麽都沒發生?

他忍不住站直,從牆角歪頭看出去,寧可擔了被湯燕犀發現的風險,也要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怎麽也沒想到,那邊竟然……什麽都沒發生。

顧靜嫣也不傻,順坡就下了,還真就真事兒似的帶著那轉學生走向曆史課的教室;而湯燕犀——那個向來對人不留情麵的湯燕犀,竟然什麽都沒說,隻是冷冷盯了那女生幾眼,然後轉身,兩手叉進褲袋,就那麽走了!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看見的,更想不明白湯燕犀這是唱的哪一出。

不過幸好他聽清了那個女生問的教室——世界曆史課的教室。

嗯哼,他幸好也同樣報了那門課。

他眯眼想看清那個結巴的小女生,可是隔著天井,他的視線中間又被顧靜嫣隔斷所以他隻能隱約看清是個短頭發。個子不高,身子卻瘦得仿佛一條直線。

總之一瞥之下,他隻能得出四個字:乏善可陳。

可何況,還是個結巴,還沒眼力見兒。

這麽想來,他倒是仿佛明白湯燕犀為什麽這次不計較了:也是,對於這麽個乏善可陳的結巴,湯燕犀憑著他的伶牙俐齒,就算贏了也沒什麽風光。

他鬆了一口氣,便也轉身朝世界曆史課的教室踱過去。

心中放輕鬆下來,卻也有一點小小的遺憾:本來是一件有趣兒的插曲,卻可惜偏偏是個沒趣的人。否則他還說不定可以小小期待一下,這個枯燥的校園能出一點真正有意思的事兒。

不過看樣子他想得太美好了,這件事兒因為那個人而變得一點期待的價值都沒有了。

他的生活,依舊還是要繼續這樣無趣下去。今天雖然可以借著這件事暫時逃脫對煙草的渴望,可是還有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如此無限循環下去,他終究還是會有一天,終於再也抵抗不了,親手點燃了那根香煙。

周遭人的那副眼球凸出、嚇掉下巴的醜態,終究還是會出現。

他走進教室之前的最後一步,還是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無聊。

無聊得都要死掉了。

可是他踏進教室門檻之後,卻要立即換回另外一副麵具,他隻能做回原來的那個楚閑,那個老師同學和家人長輩眼裏的那個楚閑。

溫文爾雅、與人為善。笑都是漾滿陽光,全身360°無死角。

盡管他自己心裏已經對這樣的形象已經心生厭倦,可是現實卻從來都由不得他選擇不做這樣的他。

因為他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都是這樣的楚閑。他已經習慣了扮演這樣的形象,甚至隻要走進眾人目光,他就會像個天生的演員一樣,都不需要刻意去演,便能自然融入那個形象。

也是,那本來就是他自己啊,又不是一個什麽戲劇裏的角色。

這樣想來,不知怎地,更覺悲哀。

他踏入教室,正想含笑跟眾人打招呼,卻意外地看見全教室的同學都已經笑翻了天。

他聽見他們低聲的複述:“cherry?哈,cherry。”

他又看見他們笑謔的眼神。他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教室最後一排座位的方向。

他終於看清了那個女孩兒。

雖然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臉,可是從她那短發、細瘦的身形上,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敢管湯燕犀和顧靜嫣閑事的小結巴。

他不由得揚了揚眉。

果然不出他之前的預料,她的確是個不值得他多做期待的女生。她的麵容跟她的頭發和發型一樣,乏善可陳。

不夠精致,算不上漂亮;甚至就連東方氣質裏所崇尚的羞澀和婉約都沒有。

眼睛太亮,看人的目光太直。

走近了看清,鼻梁上還有芝麻似的細細碎碎的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