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她原本想要義正詞嚴對視過去的,可是……還是在最後一刻心下一虛,便趕緊錯開了目光。

沒進客廳,而是拐進了廚房。到水龍頭接了水,這才走回去將杯子遞進他手裏。

他卻“嗤”了一聲:“好歹也以茶待客,你給我喝自來水?”

安澄惱得直瞪他。

她是沒給他泡茶,還不是因為泡茶要麻煩,她這是想讓他趕緊喝口水壓壓咳嗽麽悅?

況且這邊水龍頭裏打開流出的自來水就是飲用水標準,所以她這麽做也不算怠慢他了啊!

“愛、愛喝不喝!”她將水杯直接墩在茶幾上,水花從杯沿兒濺了幾滴出來,就像她壓不住的脾氣攙。

就不信這道理他不明白,還故意曲解她的話,她才懶得跟他解釋!

他挑眸望著她,忽地說:“還生我的氣。”

他沒用疑問語氣,而是再肯定不過。

安澄反倒被他這話給說愣了,忍不住搖頭苦笑:“生、生什麽氣?”

拜托,他惹她生氣的事由太多了吧,他這是指的哪一樁?

他兩手在膝頭疊放在一起:“昨晚,筆記的事。”

哈!他還知道!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她的肺都快炸了。

“難、難道我不該生氣麽?”她咬牙盯住他:“查、查理老師說昨天的課,十分、十分重要!”

他輕歎一聲,黑瞳裏清光微微閃動:“你究竟是為了我不能接受楚閑的筆記而生氣,還是氣我推開了你的好意?”

安澄想了想:“這有什麽區別麽?”

他微微歪頭:“仔細想想,我也有錯。錯在表達不清。”

喲嗬,他還學會在她麵前自查短處了?

安澄端著手肘,靜待他下文。

他的目光漫上來:“拒絕楚閑筆記的事,我不道歉。”

“不過……”他緩緩吸一口氣:“拒絕你好意,我應該道歉。”

盡管始終都保持針鋒相對的姿態,可是安澄也沒想到他真的肯向她道歉。猝不及防的一種情緒猛烈擊中她的心,讓她無法回應,隻能盯著他的眼睛。

他又在玩兒什麽鬼把戲?

難道將對外人表現出來的溫文爾雅,也搬來騙她了?

他也仿佛知道她不肯輕信,有些懊惱,又有些倨傲地挑高了眉:“其實你原本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你卻偏用了最笨的法子。我有理由相信你雖然出自好意,卻也有相當的故意想要惹我生氣。”

“你明明知道你那樣做了我會生氣,可是你還故意那麽做,而且故意在我麵前擺出得意的樣子,嗯?”

安澄心下跳了跳:他在說湯燕卿麽?

“你、你要跟你弟弟計較的話,你、你該回你自己家去。就沒必、必要,到我家來說。”

他卻哼了聲:“如果你真心肯幫我補課,又何必要用楚閑的筆記?!”

安澄都被他給氣樂了:“不用楚閑的筆記,那你想用什麽?難、難道要用查理老師的教案?”

他靜靜盯著她,目光揚起,緩緩吞噬她:“不用筆記,你講給我聽就夠了。”

他的話聽起來仿佛也有那麽幾分道理,可是安澄反倒慌了。

該死,她講給他聽?她講什麽啊?

她便咬住嘴唇:“你、你想得美!”

他眯起眼,蓋住微微怒意:“不肯?”

安澄當然不肯泄底,便高高揚起下頜:“當、當然不肯!歪少爺,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要耍什麽花樣。你、你是想聽我結巴,所以才故、故意的!”

他惱得咬住嘴唇,快要忍不住怒氣,卻轉而笑了,“看樣子果然我今天來的時機不對。剛對楚閑那麽淺顰低笑過,果然還沒回過神來,對我自然就隻剩了橫眉冷對。”

安澄雙耳“嗡”的一聲:“你、你看見了?”

腦海裏緊接著滾上來一連串的問題: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看見了她跟楚閑在一起的哪一段情態?

還有,不管她跟楚閑怎麽說話,他又憑什麽不高興?

“我也沒想看見。”他凝著她,目光變冷:“隻是找到了鑰匙,想順路來看看我兒子,順便把鑰匙還你。可是卻沒想到,撞見你們兩個相會。”

安澄閉了閉眼睛,撫著手臂上突然竄起來的雞皮疙瘩,下意識退開幾步。

她也沒想到今天楚閑會來,更沒想到楚閑會跟她表白。

她退,他卻進。他便站起身來走向她:“其實你們兩個相不相會,原本也不關我的事。我介意的是,你們兩個相會,憑什麽還帶著我兒子?”

這一瞬,安澄忽然有個古怪的聯想:仿佛是離婚後的夫妻,一方指責另外一方帶著兩人的孩子去見新的交往對象。那股子早已沒有了權利,卻非還要繞出來點兒權利的酸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她隻能歎口氣:“……那我也要問清楚,歪同學這麽不高興,究、究竟是因為楚閑,還是因為我帶著正正?”

安澄之前說順了嘴,一不小心那名字就這麽出溜出來了。湯燕犀果然一眯眼,朝她欺近過來:“你說什麽?正正?”

安澄心下打鼓,可是既然已經說了,那就說了唄。反正他早晚也得知道。

她悄然吸氣:“是,正正。我、我給鴨紙取的名。”

“為什麽忽然要起名字?”他的警惕像是刺蝟一身短短密密的刺,全都朝她紮撒起來。

安澄隻能小心答:“就是想取,不行麽?它、它是天鵝,我、我總不能整天鴨紙、鴨紙地叫它。”

“不對,”湯燕犀可不是那麽好唬弄的人,他眯眼鎖緊她的神色:“既然發生在今天,那就一定跟楚閑有關。”

她暗自吐舌,歎息什麽都騙不過他,便隻能硬著頭皮認了:“……是白天上學,沒、沒人能照顧正正,所以想把它寄樣在楚表哥的寵物商店裏。正正需、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字。”

“你要把我兒子寄養在楚閑家?”他眯起的長眸裏,湧起灰蒙蒙的水霧來,氤氳浮**,漸漸遮天蔽日。

她勉力辯解:“什、什麽叫寄養在楚閑家?才、才不是楚閑家,我說了是寵物商店。隻、隻不過是他表哥的罷了!”

雖然白鷗城的寵物商店不是這一家,可是她也總要將正正托付給一個放心的人照料才行啊!別的寵物商店她又不認識,楚閑的表哥她至少能放心啊!

她這也是,為了正正著想,不是麽?

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像是吵紅了臉的小鬥雞。他凝著她,無奈地皺了皺眉。忽地情緒便鬆弛了下去,抱著手臂別開目光。

“那……為什麽叫正正?別告訴我是你的詞匯量太貧乏,除了這個想不到更好的。”

安澄瞪他:“你說什、什麽呢!好歹,在中國的時候,我還、還當過語文課代表呢!”

她悄然攥緊了拳:“隻、隻是腦海中浮起的第一個正式的名字,於是就相、相信了直覺而已。”

她說的是真的,沒誑他。誰讓他總歸是正正它爹,她怎麽說也有義務把這事兒對他有個交待。

莫名地,空氣中約略一靜,隨即宛如夢幻般,竟然傳來他極輕的一聲笑。

安澄愣怔看過去,正對上他含笑轉過來的眼。

“你、你又笑什麽?”

他這一笑,反倒更叫她心慌了。

他抱起手臂來,手指淩空畫了個圈兒:“你說過,不正為歪。所以你給它取名叫正正。用來,嗯,暗諷我。”

他轉過眸子來,眸光瀲灩鎖住了她:“那一刻你雖然跟楚閑在一起,也是他提議取名字,可事實上你卻是——想著我。”

安澄張大了嘴,隻覺一股熱浪湧上麵頰來。

竟被他看懂了。

盡管她最開始真的沒這個意思,可是當正正這名字衝口而出,她自己就也想到了。可是彼時為免楚閑深問,便已無法更改,隻能這麽定了。

她偏開頭,躲開他的目光:“後、後麵那句,我沒有!”

咳,雖不怕他,可是卻不能不承認,這一刻,有點尷尬。

看她說不出話來,兼之一臉的紅,他心裏的憤懣便也不知怎麽解開了,散盡了。他盯著她,麵上控製不住地凝了笑,無奈地搖頭:“算了,既然已經改不回來,就暫且饒了你。”

意猶未盡,又上前向她逼近兩步,垂首故意向她逼近:“不過……你難道真的不覺得,這名字像是在投票唱票?正正,十票。”

“噗……”安澄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想起來小時候看過的一本小人書,說一位戰鬥英雄在槍杆上刻下打死的日本鬼子的數量,就正好是刻滿了兩個“正”,整十個。

本來還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因為正正的名字,竟然變成了相對而笑。待得兩人發現,各自也都有些尷尬。

安澄皺眉,腳尖不自覺轉向後。湯燕犀明白,這從心理學上來說,是想要逃。

他隻能輕哼一聲:“回答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不高興是因為楚閑,不是你帶著正正。”

深吸口氣,他有些不情願地承認:“……好吧,我自己也有些意外,不過我不得不承認,我好像還有點喜歡你取的這個名字了。”

安澄終於能舒一口氣。

終於掰扯完了,她可以上樓去了。

他的聲音卻又從背後追過來:“小結巴,難得我認可你的所為,難道不借機索取點謝禮麽?”

安澄在樓梯上停住腳,朝他轉過頭來,認真答:“歪同學,就你,還能給我什麽端端正正的謝禮?”

湯燕犀自己也笑了,聳聳肩說:“至少,可以提一個問題。我可以保證不誑你。”

他自己也奇怪呢,就“正正”這麽一個沒什麽太多驚豔的名字,他卻這麽的——越來越控製不住地,心花怒放。

安澄想了想,“行,那我問你,為什麽要養那群小偷?”

還記著烏鴉偷她鑰匙的事兒呢,那幫忘恩負義的小東西,虧她還替他喂過它們好幾天,它們卻險些害得她丟了那麽要緊的鑰匙扣!

湯燕犀緩緩勾起唇角:“嗯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叫它們小偷也不冤枉它們。烏鴉本來就會偷亮晶晶的玩意兒,白鷗更是會被稱為賊鷗。”

“那你還養?而且還在學校裏養?”

她對他最初的印象就是他站在那些黑的白的鳥兒中間的模樣。它們算不上吉祥的鳥兒,他就跟著一起變得邪惡。可是他是湯家的孩子啊,湯家是律政家族,號稱是華人第一家族的,湯家的孩子為什麽會這副愛好?

他深吸口氣,斂起笑謔,黑瞳鎖住她的眼睛,緩緩道:“……就因為知道它們是小偷,知道它們一定會忍不住偷東西啊。”

這算什麽?她哭笑不得:“知道它們偷東西,所以你要養它們?這、這是什麽邏輯?”

“因為知道它們本身已經不受歡迎,如果再因為肚子餓或者天性而偷東西的話,就會讓校董會找到充分的理由而徹底趕走它們!”

“所以我才要堅持要喂養它們,每天晚上看著它們回巢,確認它們的巢裏沒有偷回來的手表、發卡、鏡子,才能放心離開。”

他深吸口氣,認真望住她:“你知道麽,學校所在的這片土地,原本就是它們的家園。人類才是後來者,所以它們才不舍離去。”

---題外話---【下一更:中午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