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吞閩中

周世忠與周世隆連夜趕到閩中山。經過一直延伸到閩中山的連綿邊伏的軍營,周世隆心中震驚不已。

周世隆隻居營尉之職,無權知悉全局,對作戰布局的安排知道未必比公良友琴或是宗政荀達多多少。但觀山中軍營,此次調入閩中山東麓的大軍絕不止一萬,怕有兩萬之多,加上漳州城中的駐軍,青焰軍在閩中山南段集結了三萬五千軍力。

徐汝愚煞費苦心的隱蔽一萬軍力如果隻是麻痹宗政荀達的戒心,那可以說已經落到空處了,撫州會戰之後,誰也不敢對徐汝愚掉以輕心,宗政荀達在虎吞峽集結了三萬五千重兵可見一斑。不僅如此,還從莆田抽調了一萬精兵向永嘉堡的南麵集結。

雖不知細節,但觀眼前軍營規模,周世隆知道徐汝愚所謀極深,若是因為公良小天之死,公良友琴不顧一切的上岸攪局,青焰軍極可能在南閩受挫。

一時間周世隆憂心忡忡,走到徐汝愚的帳前不由生出幾分遲疑,望了大兄周世忠一眼,整了整衣襟,肅然掀簾走進帳中。

徐汝愚與諸將聽過甘棠之戰的詳情,心生感慨,卻沒有露在臉上。雖說誘殺公良小天非是難事,但是死在周世隆中的槍下未免太容易。

鄭夢淮也甚為驚詫,又追問甘棠之戰的若幹細節,歎道:“公良小天天資雖高,但是剛愎自用,其人實不足取。”

徐汝愚緩緩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公良小天的天資尚不足學千古逆流訣。”

鄭夢淮微微一怔,不知道徐汝愚因何下如此評價。

天機雪秋當年讓公良小天隨待修行,除了攏絡公良友琴、將普濟島牢牢綁在南平的戰車上之外,也看中他過人的天資。若論武學修為,公良小天可與張仲道、許景澄、荀燭武、霍青桐等人相提並論,是青年武者中的翹楚。甘棠之戰本不足以留下他的性命來,甘棠諸人中,以君逝水、楊尚、周世隆三人修為最高,然而君逝水離一品級尚差一線,楊尚與周世隆更是不及。

周世隆也是一頭霧水,暗道:公良小天應是心誌盡喪,才會被自己所乘,聽大人這麽一說,原來另有詳情,隻不知與千古逆流訣有什麽關係。

鄭夢淮隻知千古逆流訣乃是天機雪秋的絕藝,公良小天隻是天機雪秋的隨待弟子,尚無資格修習此訣。真正承傳此藝的另有其人,便是南平左督容雁門。

鄭夢淮想起傅縷塵於挑明月樓傳授徐汝愚“大道澤生”的事跡來,竟怔在那裏了,暗道:那麽天師蒙端的傳人又會是誰?

徐汝愚見鄭夢淮略有失神,隻當他在想千古逆流訣的事,說道:“千古逆流訣乃是心意訣,公良小天隨侍天機雪秋數載,修為突飛猛進,便是受此訣功法的潛移默化,但是撫州會戰之後,其人已不複當初的銳誌,心臆間多是戾氣,修為怕是下降許多。若論他撫州會戰之前的身手,要在甘棠留下他,付出的代價定然不輕。這也是我事先考慮不到的。”

鄭夢淮見徐汝愚話中有替周世隆開脫的意思,心裏一寬,漳州畢竟要有人在軍中zhan有一席之地,漳州諸人中,也隻有周世隆可雕琢,想定,說道:“哪能事事料得,若知如此,當初就應讓世隆、智享與小柯去雍揚去。”

周世隆不由暗暗焦急,鄭夢淮這話的意思不就讓自己此時離開漳州戰場?欲要出言為自己爭辯,卻見鄭夢淮沉著臉緊盯著自己,恨恨吐了一口氣,掉頭看向一邊,不再說話。

卻是周世忠知道鄭夢淮的一片維護之心,心中感激不盡。驍衛軍本來居功甚偉,卻因為周世隆枝外生節,現在極可能要承受普濟那邊的龐大壓力。不管此役結果如何,周世隆在驍衛軍終會受排擠,難有出頭之日,還不如此時調到別部軍中去。見徐汝愚沉吟不決,暗忖:或許自己與世隆在場,不便大人議決,便與世隆退出大帳。

走到遠處,見世隆還是一臉憤憤,周世忠不由有些怒氣貫到頭上來,斥道:“便是公良小天真當殺,也不應你去爭功。”

徐汝愚見周世忠兄弟走出帳外,說道:“鄭公如此建議,汝愚便采納了,不過此時讓世隆與智享離開南閩,恐怕他們心有不甘,我將他們一起調到我身邊來參議軍事,待南閩會戰結束,再調到雍揚軍中。”

徐汝愚身兼清江、雍揚兩府都尉職,權同一郡都督,卻一直沒有開府延幕,參議軍事與參都督軍事職權輕重不可同日而語,充其量隻是徐汝愚的扈從而已。便真到開府延幕之時,許伯英、邵海棠、宜觀遠、梅鐵蕊、沈德潛、叔孫方吾、江幼黎等人都要冠以“參都督軍事”銜,以便知聞軍機要事,隻怕到時未必采用這個銜稱。

隻是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機,鄭夢淮收回思緒,說道:“公良小天葬身甘棠灣,公良友琴會有何反應再難預測,若真有數萬海匪湧入漳台,還真難辦。”

徐汝愚說道:“南閩形勢不容拖延下去,若不能一戰決之,隻有另尋他途解決。”

另尋他途,難道要與宗政荀達苟且共存?

鄭夢淮打了一個激靈,望著在座的諸將,均是十分的肅漠。

明昔、梁寶、明納、班照鄰等人與漳台諸人都沒什麽交情,若非要借助漳台從南麵封鎖普濟海匪,卻無人同意如此倉促的進行南閩會戰,他們俱是“另尋他途”的支持者。

鄭夢淮站前一步,懇聲說道:“汝愚可讓否讓我暫攝漳台軍事,有我一日,可保建安堡無憂?”

鄭夢淮乃是漳州主政,按製隻可以參議軍事,不能直接領兵,但是他對宗政家的仇恨容不得他顧忌這層環節,直言要求統攝漳台軍政。

徐汝愚搖了搖頭,說道:“公良友琴既使上岸也未必會取漳台,如果宗政荀達不畏與公良友琴之間的勾結公布於世,公良友琴大可以直接從龍岩登陸,與虎吞峽的南閩衛軍對我軍形成合圍之勢。靜海水營聯絡不上,但我相信魏禺對普濟島的大規模異動不會視而不見。”遲疑片刻說道:“普濟島這一變數的存在已不容我們從容布局了,今日午夜起就依次發動吧。”

側頭對提起筆的屠文雍說道:“擬嘉獎令,甘棠一戰已為我軍全麵發動南閩會戰贏得相當的時間,望甘棠諸人克服一切再接再厲。”

屠文雍提筆思索,雖是嘉獎令,卻是要楊尚為發動南閩會戰贏得充足的時間。甘棠灣隻有六千將士,其中半數是剛剛從屯丁轉入現役的。

徐汝愚不理屠文雍提筆頓在那裏,繼續說道:“漳州戰場由明昔統攝,百夷軍、驍衛軍、宿衛軍在漳州各部悉數歸其節製,馮遠程、尉潦、馬街亭、子陽雅蘭、明納、周世忠、江玨兒協之。”

尉潦、馬街亭此時困在永嘉堡,怕是這道軍令傳不過去。屠文雍拋開嘉獎令,專心記述這道軍令。

“梁寶、鄭夢淮、班照鄰、屠文雍、周世隆等人組成特遣軍部,歸我直轄之。”

眾人俱是大戰來臨前的振奮,紛紛就此前早就議定的細節準備去了。

新朝五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甘棠之後過後第二日夜間,宗政荀達於虎吞峽的營壘間得知公良小天葬身大漳溪邊的消息,忙將各營主將詔來,不掩興奮的說道:“普濟在甘棠新敗,公良小天殉難。”

宗政衢一時難以消化,諤然問道:“普濟水營有戰艦之利,楊尚如何克之?”

宗政荀達臉色微斂,將軍情冊文遞到宗政衢麵前。

宗政衢駭然失容,說道:“湍流巨木就衝毀了近百艘堅艦,公良小天怎會不防旗山彎道?”

層層設套,防不勝防,公良小天起初未必不防彎道急流,但是南崖爭奪,甘棠守軍打起毫不作假,便是楊尚也是最後數十人才突圍而出,而後李印親率水營於平湖阻截普濟水營,身陷險境而不還,此時楊尚又驅兵複奪南崖,在這樣的情形下,公良小天讓中軍營搶過彎道,卻在過彎道時,急水挾萬木奔下,一艦傾覆,複撞後艦,如此一來,普濟水營百艘戰艦就此毀於一旦。

顏遜見軍情文寫得簡略,但是此戰中的驚險可以想而易見。護田之戰時,顏遜退避泉州。漳州失守之後,就被免去漳州都尉職,此次讓族兄顏卿義趕著與宗政季望一道來到虎吞峽營壘中。

抬頭環視左右,俱是難掩興奮,好似公良友琴明天就帶領數萬大軍從漳台上岸一般,完全看不出甘棠之戰中青焰軍用計之險之妙,如果徐汝愚計算南閩會戰全局也如此精確的話,南閩諸家險矣。普濟島最南端離漳台不過三日航程,徐汝愚在戰前怎會不充分考慮普濟勢力,即便公良小天之死會使徐汝愚的諸多布置落到空處,徐汝愚至不濟可以退出漳台東部台地地區,退避到建安堡、東陽堡一線,那時南閩諸家不僅無法奈何青焰軍,還要為應付大規模上岸的普濟海匪頭疼。

宗政荀達在漳台施行焦土之策的後遺症漸顯出來,其中最明顯乃是難以繼續征兵。

南閩是世家宗族進行極其徹底的郡,可耕種的土地大都被世家控製,因為民眾亦被世家控製,南閩衛軍乃是征自各個世家的私兵,南閩征兵製的基礎乃是世家私兵製,除去常製七萬衛軍,南閩若要大規模征集衛軍,卻要依賴各個世家提供私兵補充。

漳台焦土慘禍之後,南閩世家知道此乃宗政家與普濟聯手所致,莫不暗留一手,雖不敢明裏反抗,接到征兵令都滿口言是,過去十多日,卻未見動靜。這也是宗政荀達急於要求普濟出兵的原由。

徐汝愚自然也看到這一點,派遣大量高手於南閩腹地殂殺南閩的信使,這使得南閩各世家更有理由推諉宗政荀達的各種軍令。

若是所料不錯,徐汝愚此時也正派遣人手前往南閩的各個世家遊說連合,一個永嘉堡已經擊中了南閩的要害了,若是真出現一個永嘉堡,南閩危矣。

宗政荀達卻無顏遜所有的擔憂,振聲說道:“普濟友軍登陸在即,徐汝愚若不想此行無獲,近日來必有行動,諸位近日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宗政季望遲疑的說道:“主將陣亡算不得什麽意外。”話到處嘎然而止,言中意思卻是明顯:徐汝愚既然在甘棠設陷,怎麽會忽視公良小天陣亡而引發的危機?

宗政荀達臉色沉了一沉,問道:“徐汝愚還有什麽力量阻止普濟友軍從漳台上岸?”

宗政季望愣了一愣,斂起眼瞼避過宗政荀達陰沉沉的眼神,低聲說道:“如果徐汝愚與祝樊兩家暗中媾和,那他最終可調入眼前的軍力決不止眼前的四萬五千眾。”

“你的意思是說徐汝愚是將我南閩與普濟島一同算進去嘍?”宗政荀達朗笑起來,接著說道,“樊徹與祝連枝歸投徐汝愚會有什麽好處?季望杞人憂天了。”

現在最不望看到徐汝愚坐大的世家要算上祝、樊兩族,樊徹在撫州會戰中將樂清城讓給公良友琴便是死證。若非公良小天在屠城之舉上失當,撫州會戰的結局尚不可料。祝樊兩族斷無與徐汝愚媾和的可能。雖然如此想定,顏遜心中還是隱隱不安。想到泉州城中那個遙控南閩政局的女人,不由心想:她若得知甘棠之戰詳情,又會怎麽想?

卻在此時,隻聽到帳處一陣喧嘩,隱約聽見有人在喊“青焰軍來攻了”,心想:青焰軍到底從哪邊過來,但聽傳信者如此張皇,心裏悶悶,暗忖:提前決戰倒也好,再拖下去,士氣也怕讓青鳳將軍的威名壓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