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前,也是那麽一個隨性不羈的女人,也是那柄閃耀著奪目光彩的紫色長槍,一人一槍,不停歇地從第一層殺上第九層,顛覆了整座滅神塔。

她說:翎月心,我要讓自己成為你永生的噩夢,我要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她是所有妖界成員心中當之無愧的王者,她被稱作“殺戮傳奇”,她的名字,叫作夜嵐。

夜聲湮滅,氣勢如嵐。

而兩百年後,另一個女孩重新擔負起了她未完成的使命,帶著曾經的紫色晨曦,再度殺回了滅神塔。這個女孩,叫作葉綺涼。

青紫光芒仿佛擁有熾熱的溫度,毫不留情地侵蝕著塔內常年累積的寒冰。綺涼踏著凹凸不平的階梯一步一殺,任憑黏稠的血漿沿著槍刃不住淌下,直至鋪滿了腳下的地麵。各類魔獸瀕死的哀嚎不間斷地衝擊著耳膜,她恍如未聞,仍舊緊握著紫色晨曦,像是技藝精湛的舞者般姿態優雅甚至笑意悠然,在輕盈的起落間收割著麵前的生命。

無邊冷焰隨著她的腳步一路蔓延,所到之處,將阻礙前進的魔獸屍體統統化為飛灰。

司桀一直跟在綺涼身後,動用神力屏障籠罩著她,他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的層層殺戮,神情平靜,心底卻洶湧起浩然巨浪。

這一刻,她所散發出的強大而攝人的氣場,簡直和當年的夜嵐如出一轍,就連殺戮的手法都絲毫不差。他看著眼前的綺涼,就仿佛又見到了那個時候,將他深深征服的、不可一世的妖王,那個他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

終於,綺涼停步、收勢、轉身,漫不經心地笑道:“第八層了。”

傳說中人到殺人,神至滅神的第八層塔,居然就這麽被她輕而易舉地清理幹淨了。抬眼望去,冰麵上殘餘的火焰還在燃燒著,鮮血泛著瀲灩的紅光四散溢開,仿佛冥界盛放的曼珠莎華般妖豔。

司桀低聲道:“為什麽不繼續了?上麵還有第九層。”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因為有人來了。

紅發男人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二人的視線之內。

“妖王殿下,神使大人。”

“咱能不能不這麽禮數周到啊,弄得我渾身別扭。”綺涼瞥他一眼,“說實話,你來得比我預料中要晚一些。”

“好在殿下還沒有到第九層。”

“我若想上去,沒有誰能攔得住我。”綺涼冷笑,“你也不行。”

麒麟靜默無語,他心裏很清楚,在滅神塔內,自己的力量會受到限製,綺涼要做什麽,他的確很難阻止。但是,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出手。

“殿下,得罪了。”

“我沒空和你廢話。”綺涼回身朝司桀一指,“你先過他那關!”說完提起紫色晨曦徑直從他身側越過,直奔塔頂。

司桀身形一展擋在了麒麟麵前,手指微動,光幕霎時將他束縛在內。

“夠聰明的話,就別反抗,你知道把她惹怒的後果。”

“可我也知道把翎月心主人惹怒的後果。”

這兩個女人,哪個都得罪不起。

司桀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還是考慮一下最實際的吧,想上去阻止綺涼,就打敗我。”

當踏上最後一節階梯,綺涼便站在了九層邊緣,她剛一抬眸,便看見了九層中心有兩隻冰係白虎獸正守在鎮塔晶石旁邊,形容猙獰凶惡,威勢壓頂。

她眯了眯眼睛,倒提紫色晨曦在地麵上用力一劃……

冰麵的裂痕閃電般蔓延至白虎獸的腳下,飛快地將二獸囚禁在內,紫色火焰從縫隙中衝天而起,錯綜交織,發出爆裂的響聲。

畫地為牢。

眼見著白虎獸瘋狂地發力意圖衝出牢籠,綺涼上前一步,五指收攏猛然攥緊,不多時,利刃般鋒利尖銳的火荊棘自地底躥出,重重疊疊飛速纏繞,霎時便將二獸絞成了碎末。

力量餘波震散火焰屏障向她襲來,在臨近她身前的時候,被紫色晨曦盡數截住,轉而消失在了空氣中。

她在原地靜立片刻,一步步走向那枚鎮塔晶石,晶石的流光倒映在她如墨的黑眸中,泛起些許妖異的色彩。

她催動靈力,瞬間將晶石震成了粉末,出乎意料,那些粉末竟然飛快地化作一道星芒,沒入了紫色晨曦之中。

仿佛有感應般,塔內牆壁霎時變得黯淡無光,似乎被生生抽走了賴以支撐的生命力,徹底成為了一座死塔。

“滅

神九層塔,不過如此。”

古來三界高手中,能說出如此狂妄之話的也沒有幾個。

她轉身走下第九層,見司桀和麒麟仍在原地僵持著,兩個望過來的目光各不相同,很顯然已經知道了塔頂的情況。

“你的效率還是那麽快。”

“還好吧,不是很難。”綺涼微微點頭,“你居然沒有為難他。”

司桀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為難他。”

“真聰明。”綺涼悠悠然轉向麒麟,“麒麟,你走吧,我不殺你。”

麒麟怔在原地,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為什麽?”

“不為什麽,夜嵐的記憶告訴我,你曾經幫助過她。”

麒麟略顯茫然,回憶了很久才遲疑著開口:“難道是……兩百年前,我阻止青方對風冉下殺手的那一次?”

“我不知道具體的事情,或許是吧。”綺涼笑道,“原來你幫過風冉,難怪夜嵐會承你的情。”

“我那時隻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並不值得妖王銘記至今。”

“也許,但這至少能說明你並非無藥可救。”綺涼將紫色晨曦背到身後,朝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走吧,就當我替夜嵐還一個人情。下次再見麵,可就沒那麽容易放過你了。”

麒麟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謝,然而前路如何,還望殿下三思。”

“你回去轉告翎月心,隻要她不肯收手,我就會一直和她作對,不死不休。”

話已至此,麒麟也不好再說什麽,再行一禮,很快便消失在二人麵前。

“走吧。”

司桀道:“下一步你準備怎麽辦?”

“你自己心裏也有打算了吧?幹嘛還問我。”

“我總要先知道你的心思再作定奪。”

“不必了,你直說吧。”綺涼對他向來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司桀沿著階梯一路向下,邊走邊解釋:“我們現在要先把所有人聚齊,然後盡快將冥界的地形圖繪出來。”

了解冥界地形的勇士們基本上都在當年全軍覆沒,而綺涼還沒有完全繼承夜嵐的記憶,如今對冥界最熟悉的罹歌又遭到了翎月心的暗算,他們隻能重新想辦法。

妖界和神界的大部隊均在整頓之中,攻入冥界是遲早的事情,在那之前,準備工作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繪製地形圖不是難事,我現在已經大致回憶起來了。”綺涼如是回答,“反正我也沒覺得這一次能把翎月心怎麽樣,我最初就是為了把火玉和墨溪救回去而已,真正的大戰還沒有開始呢。”

“那罹歌怎麽辦?”

“你問這個做什麽。”

“他還在翎月心手裏。”

“我已經把罹歌的晶石還給他,想來他也恢複了左翼神使的全部實力,隻要他願意,逃出翎月心的控製不是難事。”

“可你不是喜歡他麽?”

綺涼皺眉:“你把話題扯遠了吧司桀?還有,我真是討厭你這種時時試探的態度。”

司桀見她生氣了,便也不再追問,隨著她徑直來到了第一層。

火玉遠遠便看見了他們兩個,興高采烈地揮手:“一切順利,對吧?”

“一切順利。”綺涼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先給了柒音一個擁抱,這才和眾人說起正事,“我們抓緊出塔吧,把風淮他們找回來,先集體回妖界再作定奪。”

“這就回去了?”火玉的第一反應竟然和司桀相同,“那罹歌怎麽辦?”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下意識看向柒音。

柒音倒是表現得很平靜:“小葉子,至少要確認罹歌沒事再回妖界吧?”

“他現在已經恢複了左翼神使的身份,難道還會出差錯嗎?”綺涼神色有了一瞬間的遲疑,卻還是堅持道,“時間不容耽誤,我還得回去處理一下越世青鐲的問題,看看能不能開辟一條聯係神妖兩界的長久通道,便於今後引兵。”

若想對付比兩百年前更加強大的翎月心,她需要考慮的問題,不隻一點點。

至於罹歌……她能為他做得不多,接下來就要看他自己了。能不能過翎月心這一情劫,將直接決定他是否還會變成很久以前那個優秀的左翼神使……要知道,即使在夜嵐僅存的記憶裏,罹歌這個名字,也是極受推崇的。

“你們研究一下,要先去哪裏找風淮火鏡他們呢?”

“我想……”火玉摸著下巴笑了,“如果時空隧道夠人性化的話,也該把我妹妹和她的小情人安排在一起了。”

事實證明,火玉的猜想十分正確。

火鏡此時正和若星並肩坐在悔寂地獄的門口,滿麵愁容地望著遠處翻滾的濁浪岩漿。

據說,所有冥界的囚徒都會被扔進這裏接受懲罰,受盡折磨之後灰飛煙滅而死,且不得輪回。

“該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過不去。”她轉過頭看著他,“我們被傳送到了這一岸,要到達彼岸的出口,就必須通過這道岩漿長河。”

冥界每個地方都充滿著詭異莫名的氣息,險上加險,如果沒有充分的把握,她絕對不敢輕易跨過這道岩漿,要知道,稍一疏忽就會掉下去送命的。

若星冷靜地環視周圍的環境,沉聲道:“我記得,風冉族父曾經向我描述過這裏……”

“嗯,他說什麽了?”

“悔寂地獄,是不允許有活物存在的。”

“這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你我決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他嚴峻地回答,“否則,除了岩漿長河,還會出現更可怕的東西,比如無邊風刃,再比如跗骨之水,任憑哪一樣都能使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火鏡神色一凜。

“也就是說,我們死定了唄?”

“我們必須在其他懲罰到來之前離開這裏。”他注視著她,一字一句,“哪怕是豁出去拚一拚。”

她見他一臉嚴肅,反而笑了起來:“不要這麽緊張,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麽,我不在乎。”

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他萬沒想到她會如此回應,一時怔忡。

“火鏡,你真的不介意……和我一起死麽?”若在平日,這種傻話他斷然不會問出口,可是此刻他卻著實放縱了自己一次,“你的姐姐,你的族人,冥界之外還有許許多多你不得不顧及的事物,可是現在……”

“別說了若星。”火鏡垂眸,“沒有我,姐姐也一樣可以把九尾焰狐族打理得很好,我逃避了這麽多年,也不妨為自己活一回。”

她顧及著彼此的身份,一直對他隱瞞愛意,其實她又何嚐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了自己做什麽都願意?可是她隻能無奈地一次又一次逃離他的身邊。

雙方都背負著各自的職責,長久以來,都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然而如今生死關頭,卻驀然發現,有些曾經執著的事情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了。

“若星,我也喜歡了你好多年。”喜歡你,特別喜歡。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若星微笑,如冰雪消融般清澈溫暖,“來,我們再試一次,一定能通過這條河。”

通過岩漿長河,有可能麽……雖然心中不相信,但是想想橫豎都是一死,火鏡也就同意了,當即站起身來。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聲音沉穩有力:“我數到三,我們一起施法架橋。”

掌心傳來令人心安的溫度,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縱然是平日裏放縱潑辣的火鏡,也禁不住麵色緋紅:“知道了。”

“一……二……三!”火焰化作沉重的鎖鏈緊緊纏繞住兩岸的斷生石,若星架起一道屏障,暫時抵擋住了腳下洶湧滾燙的岩漿,“就是現在,走!”

結果兩個人剛剛沿著鎖鏈飛奔到長河中心,屏障便因承受不住岩漿強烈的衝擊力而瞬間崩塌,足以將人燒焦的溫度頓時升騰起來,千鈞一發之際,若星毅然把將要下墜的火鏡橫抱起來,拚盡全力扔向對岸,自己則再次開啟屏障,堪堪阻擋了岩漿的衝擊速度……然而也隻能阻擋一瞬,岩漿內蘊藏的冥界力量太過強大,他隻來得及把火鏡安全送過去,卻不得不將自己留在了原地。

火鏡在半空中借勢一躍,跌落的刹那間,腳尖已經接觸了地麵,她剛剛站穩就看到了被困在中心已經快要放棄支撐的若星,眸中霎時掠過恐懼的光芒。

“若星!”

若星恍惚中對她笑了一笑,似是安慰,然而攥緊的手指卻漸漸有了放開的跡象。

他要撤掉屏障了。

一瞬,隻需一瞬,岩漿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吞沒。

眼淚無知無覺地順著火鏡臉頰緩緩淌下,她恍然驚覺,是不是在方才說要嚐試最後一次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了為她犧牲的主意?

“若星,你要是死了,我就給你殉葬,絕不獨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