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涼在最後一天期限來臨之前,準時回到了兩百三十年後的妖界,隻是,她沒能順利地帶回柒音被封印的靈魂。

妖界眾人本以為她會難過傷感甚至是因此一蹶不振,誰知她非但沒有表露出任何反常情緒,反而看上去平靜穩重更有妖王氣質了,就好像之前那些事情根本不曾發生過一樣。

但這樣的她更加令人擔心。

“綺涼居然隻字不提這三十天內發生了什麽,她不說我也不敢問,但看上去情況真的很糟糕。”火玉坐在族中會議廳中,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子,“你們倒是出個主意啊,風淮,要不你去試試看?”

風淮無奈:“難道要讓我去戳她的痛處嗎?綺涼不願意說,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就知道遷就她!再這麽下去,容易耽誤大事不提,我真是怕她想不開出什麽意外啊!”

所謂暴風雨來臨之前,天色總是格外平靜,和他們現在所處的狀況實在是很相似。

“將心比心,我覺得綺涼已經成熟很多了,至少她一直在努力讓自己擔負起妖王的職責。但是,要她在短時間內恢複得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恐怕是很難了。”風淮的聲音平靜,卻隱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傷感,“我問你火玉,倘若有一天墨溪為了你犧牲了自己,而你想盡了一切辦法,最終也沒能救他回來,那時你會怎麽辦?”

和最愛的人永遠分開,自此要承擔起今後漫長歲月的冰冷想念,那時你會怎麽辦,你能怎麽辦?

火玉怔然片刻,終是歎了口氣:“也許我會陪他一起死。”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綺涼也存在著這種想法,但是她不可以,她身上還背負著整個妖界的命運。”

這樣活著,或許比單純地結束生命更加痛苦。

他們幾乎都忘了,綺涼也不過隻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姑娘。

墨溪低聲道:“如果說以前還對罹歌的預言抱有懷疑的話,那麽現在我終於可以完全相信了。”

“你在說什麽?”清翼在一旁驚訝道,“什麽預言?”

而風淮卻聽懂了,麵色在瞬間凝重起來。

“你指的是罹歌曾經寫下的那頁紙?”

“是的,當時還被綺涼毀掉了。”墨溪點頭,“我先前也幾乎忘記了這件事,但最近卻時時想起,覺得所謂命數,實在是無法違拗。”

命行相克,情之一字為大劫。綺涼和柒音,最終也沒能逃過這一場情劫。

不是說好絕不喜歡的麽?然而世間哪裏有這麽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憑心行事,逆天而為,原來他們年輕倔強的小妖王,就是這麽一步一步走上了情感上的不歸路。

顏顏小聲問道:“綺涼姐知道這件事麽?”

“當時是她親手撕掉了那頁紙,她怎麽可能不清楚。”風淮落寞低語,“綺涼那麽聰明,即使一時忘卻,事後也該能夠想通其中因果。”

難得糊塗,如果可以選擇,他倒寧願綺涼永遠記不起想不通,也好過日夜自責,帶著對柒音的愧疚過一輩子。

愛情,本就注定是彼此折磨。

清翼怔然半晌,突然喃喃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柒音哥……真的回不來了。”最後一絲希望泯滅,物是人非,曾經在七葉甜品店裏歡樂的一群人,從此再也無法聚齊。

火玉默不作聲地擺弄著手中的茶杯,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墨溪伸手在她背後輕輕安撫著,動作溫柔,眼神卻是一樣的悲傷。

一時間,屋內氣氛沉寂得令人壓抑。

“好了,大家都要盡快振作起來,現在還不是傷感的時候。”關鍵時刻,火鏡自發擔任起暫時的領導者,將話題強行拉回正軌,“距離翎月心大舉進攻的日子不會太遠了,要知道,她的最終目的是神界,然而要闖入神界就必須經過妖界,我們必須打好第一戰。”

若星沉聲接口:“目前時空隧道中,妖界入口的防禦工事還在建造,已經快完成了,我們需要抓緊時間和綺涼商議一下必要的戰略安排。”

“戰略安排?”破天荒參加旁聽卻自始至終沒發表意見的天沁此時突然笑了一聲,“憑借葉綺涼的性格,她怎麽會刻意去

做戰略安排?小兒科,這種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可以了。”

雖然這句話有點諷刺意味,但是眾人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綺涼生性自由散漫,在她心裏根本不存在“戰略安排”這個概念……風冉說過,當年的夜嵐也極少作戰略部署,直接扔給各族族長自行決定,可以想見,這兩位實力強悍的王者都是不怎麽在意細節的主兒。

風淮溫聲道:“我們幾個商量好了再交給綺涼審核吧,然後把最終部署下達到各個族係。”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倘若真去詢問綺涼意見,妖王殿下一定會回應“誰敢攻進來直接殺無赦”之類的狠話,或者是故作迷茫狀問他“這事兒應該沐祁操心才對啊,我們幹嘛要那麽費心費力,難道讓他坐享其成受我們保護啊”等等。所以,這等小事還是他們去做比較合適。

何況現在綺涼還處於精神低落期,能不煩她就不煩她了。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麽?”

“……”

“好吧。”火鏡環視一圈思慮各自心事的眾人,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就……散會。”

夜已深。

綺涼躺在屋頂上,枕著手臂望天。深藍夜空繁星點點,最亮的那顆像極了柒音無暇的眼睛。

想起他以前時時黏著自己蹭來蹭去的樣子,想起他在自己受欺負時第一個撲上去時憤怒的樣子,想起他在月光下告白時不安的樣子,想起他為了她而受傷的樣子,想起他抱著她溫柔的樣子。

小七你知道麽,隻要你粲然一笑,這個世界的陰霾都足以被瞬間驅散。

我以前不懂得什麽是愛,而等我終於懂得的時候,你已然不在了。

這大概就是我必須為自己的任性所付出的代價,雖然未免太過慘重。

她怔怔地出神良久,終是闔上眼簾,將所有痛苦掙紮的神色藏在了眼底。

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有人禦風飛上屋頂,無言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艾奇。”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殿下好耳力。”

“這和耳力也沒什麽關係。”她緩緩道,“這個時候還敢來惹我的,也就隻有你了。”

“我是殿下的隨侍,自然應該時刻陪在殿下身邊。”

她仍是閉著眼睛,很隨意地答道:“不必殿下殿下地稱呼了,從善如流,叫我綺涼吧。”

“好,綺涼。”

又過了半晌,相對沉默,綺涼低聲吩咐著:“你回去吧,用不著陪著我,我想一個人待會。”

“你若是不甚介意,便由我在這裏坐一會兒吧。”艾奇的聲音清冷冷的,“反正我在哪裏都是一樣,和你在一起還會有些歸屬感。”

這話頓時讓綺涼有些無所適從,她疑惑地睜開眼睛望向他:“歸屬感?”

“嗯。”

“這詞語用得好奇怪。”她輕笑道,“不了解的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嗯。”

“嗯什麽?”

“喜歡你。”

綺涼瞬間被驚到了:“你沒開玩笑吧?”

“嗯。”

“……”

艾奇平靜地注視著她,俊美的麵容仍向往常那般漠然疏離,然而一貫沉鬱的眸子裏,卻仿佛多了些不同的東西:“你可以拒絕我。”

“好,我拒絕。”綺涼很快就恢複成了麵無表情的狀態,“我隻當什麽都沒聽見,你也趕快忘記吧。”

“我會替白柒音繼續守護你。”他是真真切切這麽想過,並且也很清楚,不僅僅是為了報恩。若說窮盡三界,能讓他產生好感的對手隻有一個白柒音,那麽能讓他升起永遠效忠和守護之心的,也隻有一個葉綺涼。

綺涼坐起身來,背對著他冷冷道:“你不是小七,而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守護。我說過的,你是自由身,可以留下,也可以隨時離開自尋出路,但是喜歡之類的話,請以後都不要再說了。”

“嗯。”他聞言反而笑了,“你沒必要如此緊張,就當作是一個笑話略過吧,其實作為一個妖魔混血,我根本沒有分辨基本感情的能力,我隻認為那是喜歡,所以就告訴你了,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他起身,朝她行了一個標準的妖界之禮,而後衣袂飄揚,很快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

仿佛隻是為了來向她匯報一件公事那般從容自然,看不出緊張不安,也看不出尷尬失落,既沒必要虛偽做作,也令人難以相信是真心實意。

為何喜歡,怕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吧。

怪人。

屋頂又隻剩下了她一個,綺涼抱膝靜坐良久,直到抬眸望見了遠處隱隱閃爍的淺金神光……那是,開啟的時空隧道。

兩道修長的身影落在了庭院之中,兩位神使同時駕到。

“上來。”她波瀾不驚地勾了勾手指,“屋頂比較涼快。”

“……”司桀淩風而起,無奈地站在了她的身邊,“你倒是清閑得很。”

“說吧,什麽事?”

“神帝托我們告知於你,翎月心不日將正式挑起戰爭,因為冥界的異能波動越來越強烈了,連神界的鎮世鍾都有了反應。”

綺涼納悶地看他一眼:“你倆特意來一趟就為了說這個?直接派人捎個口信不好麽?”

“其實……”司桀在罹歌肩頭輕輕一推,“是他想來見你而已。”

罹歌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哦,那是誰才說過,想問問關於夜嵐的事情呢?”

因公徇私,縱然是神使也難以免俗。

“說白了,你們就是來敘舊的唄。”綺涼輕描淡寫地忽略了重點,隻談字麵話題,“沒錯,我是見到夜嵐了。”

司桀眸光微亮:“她怎麽樣?”

“很美。”

“然後呢?”

綺涼正視著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泛起幾分遺憾之情,這樣執著癡心,說到底,也終究是錯愛一場。

“你想聽什麽呢,司桀?聽我親口說,原來她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你?”

對某些人深情,自然就會對某些人絕情,既然到死也不可能,不如永遠不給予對方靠近的機會。很多人都不明白,幹脆利落的一刀斷念遠比溫柔刺傷要善良得多。

司桀怔然半晌,緩緩點頭:“其實我是知道的。”隻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再次確認一遍。

多麽卑微。

“不過夜嵐是真的很優秀,愛上這樣一個女人,你並不吃虧。”

“嗯。”他笑了笑,“那麽……你可曾見到罹歌了?”

罹歌側過頭,向她投去靜默一瞥。

“見到了。”她也笑道,“說起來,那時候的司桀和現在幾乎沒什麽分別,而罹歌呢……卻和現在很不一樣呢。”

同樣是兩百年,他卻奇跡般改變了這麽多。

司桀看著罹歌低聲道:“我想,他自己應該是清楚原因的。”

畢竟那樣刻骨銘心的兩段愛情,曾經如此溫柔地豐富了罹歌的生命,也灌溉了他與生俱來冷漠的感情。如今的他,才是最真實的他。

縱然沒有結局又怎樣,回首來路已開滿繁花。

罹歌慢慢蹲下身去,一手扶膝,直到視線與她平齊:“綺涼,其實你也改變了很多,隻是你自己不知道。”

回憶初遇,恍如隔世。

綺涼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唇角微揚:“你覺得現在的我不夠好麽?”

“很好。”他的嗓音低沉柔和,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而悠長的故事,“無論做出什麽樣的改變,你一直都很好。”

至少在我心裏,你一直都那麽美好。

“謝謝你,罹歌。”她微微笑著,眸中像是蘊育了滿天星光,深深淺淺燦然動人,“從現在開始,我要做一個真正的妖王。”

“你已經是妖王了。”

她堅定地搖頭:“那遠遠不夠。”

有那麽一瞬間,旁邊的司桀在她眼中隱約看到了昔日夜嵐的影子,神情不禁微微一滯。

“罹歌,我會做得比夜嵐更好。”

“我相信你。”

夜嵐曆經七世的執念,絕不會在這一世輕易幻滅,所謂命運的選擇,從來不是毫無道理。

隻因為你是葉綺涼,隻因為你要成為真正的妖王。

除了信任,再無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