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與妖界交接之處。

翎月心穩穩地站在原地,注視著麵前渾身是血的男人,神情中頗有一點不可思議。

“你居然能支撐這麽久,也算是奇跡了。”

司桀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著,血仍從他唇角不斷淌下,染紅了雪白的衣襟,他略略抬眸,低聲輕笑:“你太小看我了。”

“果然是執著到死的傻瓜,你覺得一次又一次用結界阻擋我就有用了嗎?拖延時間,根本是毫無意義的。”

“保護這裏,是我身為左翼神使的職責,即使它毫無意義。”司桀一手撐地,就這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不能讓你攻入神界,更不能眼看著你毀掉夜嵐所看重的妖界!”

即使夜嵐不在了,我總要替她做些什麽。

“我也不能。”清朗好聽的男聲自遠處響起,竟是風冉,他還帶領著一眾妖界上任長老。

司桀一怔。

“你們的力量早已脫離巔峰時期,難道還要白白送死麽?”翎月心按住古琴琴弦,暗暗蓄力,“也罷,反正我也要毀掉整個妖界,你們遲早都會死。”

“哦?是麽?”風冉平靜地微笑著,“妖界幾十萬的部眾都不會同意。”他的手向後一揮,視線範圍內,出現了留守妖界的所有族係大軍。

墨溪抱著火玉,方才若不是他因不放心從駐地折返回來,恐怕火玉和若星都難逃一劫,而麒麟此刻不知去向。風淮和火鏡都被送回駐地休養了,天狼族暫由若星指揮。

所有人都站在這裏,同樣,剩餘的冥界兵力也來到了翎月心的身後,雙方遙遙相對。

翎月心纖指微揚,琴弦發出細如蜂鳴的輕響,而後每一個彈奏的音符都化作削鐵如泥的利刃,密密麻麻朝妖族的方向疾飛而去,一波接著一波,遠觀仿佛是下了一場墨色大雨。

無處遁逃。

司桀拚盡全力再次撐起防護結界,金色羽翼光輝閃耀,將結界覆蓋的範圍廣至全體妖界成員,無一遺漏。他閉著眼睛,感到自己的生命潛能正在被一絲一絲抽幹。

翎月心嫵媚的眼睛冷冷眯起,雙手驀然在琴弦上一壓,隨即將古琴拋向高空,向上推出一束灼目的光芒。

“天地魔宗!”

古琴在風暴般的漩渦裏飛速旋轉著,但見暗光流動中,瞬間引下一道驚雷,重重劈在司桀的防護結界上。

司桀被震得後退數步,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手中聖光黯淡下去,結界霎時分崩離析。

妖界眾首領將力量合在一處,齊齊迎上漫天劍雨。

盡管幾乎毫無勝算。

翎月心笑道:“你們還在固執什麽呢?要知道,葉綺涼已經回不來了,她根本不可能還有替你們挽回局麵的希望!”

進攻的號角卻在此刻毫無征兆地響起。

借助越世青鐲的力量,前往冥界的白蛇族、銀虎族、蒼狼族、靈雀族等盡數回返,黑壓壓降臨在神界大門前。

時空隧道產生的光芒漸漸散去,為首的女孩子倒提著紫色晨曦,平靜地轉過身來,盡管形容略顯憔悴,可那雙好看的黑眸卻依舊清亮無暇。

“可是我現在回來了,還毀了冥界,你要怎麽辦?”

我是妖界的主人,我要替夜嵐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業,我怎麽能任由你在這裏撒野?

我忘不了毀掉冥界的那一刻,萬千寂滅。翎月心,冥界的下場,就會是你的下場。

笑容斂去,翎月心眸中光影如冰,她冷冷地和綺涼對視著,一樣的容貌,迥異的氣場。

“葉綺涼,真有你的。”

“我能活著回來,是艾奇用生命換來的。你沒想到吧?竟然會有一個妖魔混血知曉亡靈禁燈的秘密。”綺涼攥緊了手中長槍,聲音沉靜,“這筆賬,就算在你的頭上。”

“嗬,我背負的人命數不勝數,也不缺這一條。”翎月心眸光微轉,複又望向罹歌,“所以罹歌,你也打算取我性命,對吧?”

罹歌站在綺涼身側,沉聲應道:“你用暗係力量催化那些神界喪屍的時候,想必也抱著取我性命的想法吧?”

“嗬嗬,說得是啊。”翎月心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話尾不自覺便帶了幾分蕭瑟落寞,“我日日夜夜盼著取你性命,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恨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她傲然反問,“你隻道我不愛你,利用你和神帝作對,可你都不曾好好想想,我當初和沐祁作對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修改神界規則,為了能夠和你名正言順地愛一場?”

他當年為了所謂的神界榮譽放棄了她,兩百年後又為了一個葉綺

涼而不肯重新愛她,他從來不知道,除了他,她根本什麽也沒有,或者說除了他,她根本什麽也不想要。

要等待多久,才能像最初相遇那樣,淪陷在他金色溫柔的眼眸裏,至此,為了一個情字,萬劫不複。

“罹歌,我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你害的!你欠我的債,再過兩百年也還不清!”翎月心向前一指,“殺!”

冥界大軍如潮水一般自她身後衝出。

天沁回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火玉和墨溪,柳眉一挑:“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

火玉輕笑:“辛苦你了。”

“清翼,你留在這給他們療傷。”

“嗯。”清翼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白琉音,後者似有感應,朝這邊投來一瞥,微笑著點了點頭。

所有的嫌隙都在這一刻化作難言的默契。

綺涼高舉長槍,將四麵八方妖族部眾的力量盡數收如其中,紫色晨曦的顏色逐漸褪去變成純正的銀白,流光溢彩,幾乎和槍身上的琉璃玉融為一體,槍刃伸長數米,符文密布。她仰起頭,身後驀然生出了一對彩光流轉的絕美雙翼,輕盈而自如地扇動著,仿佛蘊含了最動人的月光。

夜嵐隸屬新月靈雀族,身為轉世妖王的她,身上自然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夜嵐的痕跡。

為妖界而戰。

風雲湧動,天地失色。

當年的翎月心,實力已經超乎尋常,否則也不可能逼得夜嵐搭上性命。而現在她的實力,幾乎是當初的數倍有餘,憑借綺涼、罹歌以及神界護衛的力量,都難以壓製她。

執念已成魔。

“你們就隻有這點本事麽?還不夠看呢。”翎月心頭上金帶斷開,長發在風中糾纏撕扯如破碎的錦緞,她空洞地微笑著,當著罹歌的麵,將那些神界護衛一個接一個殺死。她細長的手指生生掏出他們的心髒,任憑鮮血順著指間溢出,那般修羅姿態,令人從心底生出寒意。“罹歌,你的實力當真是一點也沒有進步,還有葉綺涼,你以為繼承了夜嵐的力量就能打敗我麽?笑話!”

冥界毀了又怎樣?隻要她喜歡,完全可以再創造一個出來,沒有什麽是她翎月心做不到的。

“現在,輪到你們了。”

琴弦再度化作漫天利刃轉瞬即至,其中一道冷光無聲無息,罹歌本能地把綺涼往懷裏一扯,光芒穿過他的右肩,帶起一片溫熱的鮮血。

綺涼伏在他的胸口,頭也不回地將紫色晨曦擋在兩人麵前:“以妖王之名,鎮壓!”

紫色晨曦瞬間一分為四,每一個都環繞著道道水波一樣的光紋,自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將翎月心阻擋在內。

“禁錮!”

槍刃化作銀色鎖鏈,分別纏繞住了翎月心的脖頸和四肢,而後用力收緊。

隻有這麽一瞬間的機會。

飛舞的狂風在綺涼掌心形成實質的風刃,她的身影驀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現在了牢籠之外,筆直朝翎月心的胸口刺去。

然而情況並不如己所願。

風刃深深地從另一個人的身體穿過,複又消散在空氣中。

血液染紅了腳下的地麵。

“是你……”綺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奄奄一息的紅發男人,“為了這樣一個無情的主子而喪命,值得嗎?”

麒麟低著頭,似是笑了笑:“我現在的一切,都是翎月心主人所賜予……殿下怎麽不問問,為什麽妖界成員要對你這麽忠誠呢?有些事情……本就沒有理由……”

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宿命,在其到來之際,坦然接受就是了。

綺涼歎息:“麒麟,走好。”

話音剛落,對方已經恢複血色麒麟本體,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沒入風中。

與此同時,翎月心發力掙脫鎖鏈束縛,縱身躍起。

綺涼召回紫色晨曦,重新站到罹歌身邊。

“我奈何不了她。”她歎氣,“即使我現在想效仿夜嵐,豁出性命封印她,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你的意思是?”

“除非有人能暫時牽製住她,不讓她有機會還手。”

“我明白了。”罹歌沉默許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點點頭,“我來試試吧。”

“不行,太危險了。”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放心,翎月心曾經說過,我是她最優秀的對手,既然如此,便再也沒有誰比我去更合適。”

綺涼再說不出阻攔的言語,隻得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用力攥緊了手指。

勝敗在此一舉,他與她都已做好必死的覺悟。

翎月心注視著罹歌飛到與自己同樣的高度,神情冷冽。

“罹歌,倘若你此時同意打開神界大門,我們都會省去很多力氣。”她如是道,“再拖延下去,吃虧的是你們。”

“我絕不會那樣做。”

“難道非得我殺了你,你才能意識到自己是錯的嗎?”

罹歌自嘲地笑了笑:“那就殺了我吧。”

已經不想再做任何解釋,他與她,早就無話可說。

風雪的痕跡在翎月心眸中瘋狂翻湧,她抬手握住琴弦,用力一扯,血頓時浸滿了黑色琴麵,錯綜地沿著琴麵上的花紋蔓延開去,隨即利芒掠過,古琴已然在她的控製下化成了一柄鋒利長矛。長矛破開空氣的阻礙徑直襲向罹歌的要害,鋪天蓋地的威壓帶著令人心悸的窒息感,殺意縱橫。

致命一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罹歌金眸沉靜,如水般漾起淺淡的漣漪,他向前一步,竟然就那麽不閃不避地迎上了對方的攻擊。長矛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且勢頭不減,在翎月心的推動下繼續前衝,直至把他釘在了身後的岩壁上。

他的血順著她的握住長矛的手指緩緩淌下,甚至還帶著微暖的溫度。

“為什麽?”她的聲音有些幾不可聞的顫抖,“你明明可以躲開的。”

“你很希望我躲開麽?”冷汗淋漓而下,罹歌勉強笑著,臉色慘白如飛雪,“其實你說得對,我一直都欠你的……所以,不必再等兩百年,就在這一刻……全部還清吧!”

背後的雙翼再度伸展,他攥住長矛,身體驀然前傾,直到在血肉撕裂的聲響中,整個人都撞在了她的身上,而後,指尖燃起的暗金光亮霎時席卷了她的全身。

“聖光……淨化!”

不過失神的瞬間,翎月心發現,自己已經被聖光牢牢地禁錮住,而體內的暗係力量竟開始慢慢向外流失……或者說,是在被聖係力量慢慢抵消掉。

為什麽……他要選擇這種自殺性質的方式,來殺她。

“你居然寧可和我同歸於盡麽,罹歌?”

鮮血依然汨汨而流,罹歌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她。

身側終於傳來細微的波動,隨後,麵前的空間被驟然撕裂,霎時出現了綺涼的身影。

“陰陽之眼開啟,滅靈誅魔!”

隨著一聲嬌喝,絢麗的光幕衝天而起,將三人的身影完全遮蔽。

狂風再起,淹沒了地麵上妖族眾首領焦急的呼喚。

似乎,已經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

天地間恍然消失了一切聲息,隻剩下淪陷在彼此眼眸中深刻的倒影。

“罹歌,我早該明白,從與你相遇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最終的宿命。”

離不開,逃不掉,我曾以為自己能夠灑脫地停止愛你,最後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用幾十年的相愛,換來兩百年的孤獨等待和刻骨怨恨,直到你選擇放棄,直到我死去。

你後悔嗎?總之我不後悔。

“月兒,這大概是我今世最後一次如是喚你,執念太深傷人傷己,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我永不相識。”

惟願永不相識。

綺涼慢慢放開緊握的手指,怔怔注視著麵前渾身是血的一對男女,她的紫色晨曦,還深深紮在翎月心的心口。

自己仿佛隻是這場孽緣的見證者,亦或是,旁觀者。

該慶幸嗎?還是應該難過。

翎月心輕揚唇角,笑容純淨如同渴望愛情的小女孩,就像她與他初遇時那樣,溫柔嬌羞。

“其實這樣也很好,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離開了。”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真真切切地得到你了。

罹歌釋然微笑,他在漫天流光下,側過頭看了綺涼最後一眼。

“保重。”

柒音離開的時候,也是這麽一句“保重”,雲淡風輕,然後他們最終都要留下她自己站在原地,承擔未知的前路。

綺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淚,她攥住他冰涼的手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這就是結局,除了接受,她別無選擇。

保重。

兩人的身影逐漸淡去,終於無聲無息化作輕煙消散在風中,再也觸摸不到。

大概是……勝利了吧。

紫色晨曦仍然閃耀著驕傲的光芒,她緩緩降落,見妖界部眾伏地跪拜,齊聲高喊“妖王殿下”,如山呼海嘯。

或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夠成為像夜嵐那樣優秀的妖王。

但如此想來,仿佛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