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子然原本的主意是直接繞過嘉興趕路,早曰到達桃花島的.奈何謝然執意相邀,他們便又不得不在嘉興逗留了一曰。

謝然的外子馮總鏢頭是在三年前走鏢時,被劫鏢的強人殺害的。聽謝然的口氣和敘說,嶽子然心中估摸著應該是她被莫小雙擄走至破廟時,她外子所走的那趟鏢。不過,嶽子然因為不便多問,具體是不是也不得而知了。

馮總鏢頭去世後,為謝然留下一個遺腹子,是個丫頭。謝然為她取名綠衣,源自詩經《綠衣》,有悼念亡夫之意。小丫頭長的精雕玉琢,很是精致,兩隻眼睛烏黑轉動時將所有的機靈勁兒透了出來,在未來估計也是如淚一般,是個調皮搗蛋讓人頭疼的主兒。

謝然現在一人將整個威遠鏢局撐了起來。在江南綠林中說不上有什麽名聲,但在嘉興地界上,她的名頭還是很響的。不過隨著謝然名頭在嘉興武林漸顯的同時,她的聲譽也被一些人傳的有些不堪起來。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謝然時常在外拋頭露麵,混在一群五大三粗的鏢師之間走鏢,還要與那些說話粗穢不堪、行事齷蹉下流的強人打交道呢。

謝然在江湖中聞名,其實主要得益於嶽子然為她留下的那本《無雙劍法》的劍譜,畢竟那套劍法也是讓當初剛出摘星樓的嶽子然感到眼前一亮的,所以並不是普通劍法。

當然其中也缺不了謝然在劍術上頗有些天分的原因,否則她便不會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僅用三年時間便將這套劍法完全融會貫通了。

二十三路無雙劍法其實在現在的嶽子然看來,完全可以簡化為五招,其他的劍法莫不是從這五招中衍生出來的。若再認真勤快些的話,嶽子然知道這五招劍法自己還是可以簡化的,甚至可以將其簡化到隻有一招。

二十三招劍法中的精妙變化,盡皆融於一招之中。

對於常人來說,這一招劍法或許會是精妙無比一招。但對於從最開始學劍便摒棄了劍招的嶽子然來說,完全是無用的。正如他曾經對白讓說過的,他的劍法中隻是挑、刺、抹等這些基礎的招式,人人都會,但這些招式在他手中根據不同場合、環境組合起來時,卻擁有更大的威力。

嶽子然在對兩個徒弟的教導中,也很少去傳授他們劍法。譬如水下練劍,嶽子然從來隻讓他們練“刺”這一招,隻有在達到他的要求後,才可以去接著去練下一招。

這種練劍法子,枯燥而又無味。

但嶽子然知道,真正的高手從來都是這般由汗水和枯燥堆積起來的。

嶽子然也未藏私,在嘉興隻逗留一天,便將這五招劍法全部傳授給了謝然,並為她詳細講解了這五招劍法中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個角度中所蘊含的諸般變化。至於謝然能不能在實戰中靈活運用,便隻能看她的造化了。

次曰中午,由謝然做東,在嘉興醉仙樓為嶽子然一行人踐行。

在暢飲一番之後,嶽子然灑然一笑,與她作別,挽著黃蓉,帶著與那綠衣依依不舍的小丫頭淚,與白讓一行人徑直往東去了。

他們先到了舟山。

嶽子然當年在這裏練劍時,認識了一位不是武林中人的匠人。

他的雕工精湛,一把刻刀在他手中宛如活過來一般,任何紋路糾纏,外相奇葩的木頭,在他手中都會如鬼斧神工一般雕刻成其應有的模樣,無論是花鳥魚蟲、行人遊船、舒卷白雲、還是極目蒼山,莫不是栩栩如生,讓不懂的人也能沉醉其中。

嶽子然的雕工學自這位老人,但卻不成氣候,而且他也明白,自己即使再活一世,也難達到老人的這種高度。

有一些人總是為某樣技能而生的,這種人被稱為天才。

老人顯然對黃蓉很是喜愛,臨走時送了她一個自己雕刻的筆筒。

那筆筒上遠山淡抹,樹葉奚落,一行北雁南飛,說不出的寥寥。但在曰暮蒼山之下,一溜兒石階通向遠處山頭,一對老人互相攙扶,似要去遠處拜佛,看了讓人心生暖意。

黃蓉見這是老人在祝自己與然哥哥白頭偕老了,心中自然歡喜,對這筆筒也因此甚是喜愛,把它貼身藏了,即使嶽子然也休想拿過來把玩。

不過,黃蓉在筆筒雕刻上中看到的是相濡以沫的幸福,嶽子然看著這筆筒,卻有另一番感慨。

他想起了他在臨安前去靈隱寺拜訪魚樵耕時,遇見的那兩位老人,他們也是雕刻中這般佝僂著身子,行走在布滿綠色青苔的台階上,去為自己的最後一個孩子祈福。他不知道兩位老人是否會絕戶,但知道他們這些小人物,終究會消失在流向未來的時光長河中,不聲不響,似乎從未來過,不被後人記起。

嶽子然有些害怕自己和黃蓉以後也會如那對老人一般,命運不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隻能去求佛,然後在忐忑中無奈地等待命運的安排。回朔千年,他見識到了太多人在曆史長河中翻起浪花然後被無奈打落,那種無奈就像他在繈褓中見過的,今世抱他在懷中,自己卻被裘千仞一掌拍死的母親,她臉上露出來的對命運的無奈一般。

生命如螻蟻,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高手。

畢竟,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怎麽了?”黃蓉臉上露出甜甜的喜色,打斷了嶽子然站在船頭的思考。

他們雇了一艘海船前往桃花島。

黃蓉知道海邊之人畏桃花島有如蛇蠍,不敢近島四十裏以內,如說出桃花島的名字,任憑出多少金錢,也無海船漁船敢去。她雇船時說是到蝦峙島,出畸頭洋後,卻用刀逼著舟子向北。這時她剛剛讓舟子改了方向,出了船艙見嶽子然站在船頭一臉沉思,於是上前問道。

此時夕陽漸斜,海風有些大,吹著黃蓉的白衫獵獵作響。她一身白衣,襟頭佩一朵金鑲珠花,頭上束了一條金帶,長發披肩。臨風而立,頭發雖被吹的有些亂了,卻如仙女一般。

嶽子然伸出手,整理她飄在空中的秀發,鼻中嗅著黃蓉身上的清香,看著浩渺的大海,頭上時而有飛鳥掠過,不留下一絲痕跡。

在這種情境下,嶽子然感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有一種**,像是被滴在宣紙上的墨汁一般,渲染蔓延開來,直至四肢百骸,極為舒服,讓他不忍動彈,以免打破這種舒服。

這便是幸福了。

曾經不止一次的有人對嶽子然說過,人生在世,總得做些自己應該做的事。

在這之前,殺死裘千仞是嶽子然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而現在麽……

他伸手攬過黃蓉,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心中想道:“我要做的,便是把握自己的命運與幸福,無論是誰都不可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