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四合,夜微涼,輕風吹走了最後一絲光亮。

小二早早上了燈,將後院照的如同白晝。前麵大廳內客人用酒時的嘈雜聲,遠遠地傳過來,竟然成為了這裏寧靜的一種陪襯,恍若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上官曦就這麽坐在涼亭內,周圍雖然站著一些青衣侍女,但他還是感到冷清,遠沒有在山東,兄弟們在一起大塊吃肉大塊喝酒時來的酣暢。

不過,他籲歎了一口氣,這一趟是必須要來的,不僅是為了打消丐幫新晉幫主嶽子然對於自己的顧慮,更是為了與他共同商議山東義軍未來的出路。現在的北方,蒙古、大金、紅襖幾方勢力角逐,豈能是一個亂字可以概括的。

行在亂世,如履薄冰,一步錯,步步錯,命運不會為你留下絲毫情意,所以一旦選定一條路,便一定要頑強的走下去,哪怕是拖上一條殘腿。

胡亂想了這些,上官曦極目四望,目光中對於江南的景色有著一絲的貪戀。自從山寨被宋軍攻破之後,他便與家人北上到了山東,現在是第一次南回。

往事不想再提,他心中也從沒有懷著多少對於大宋的仇恨,他們這些當年隨嶽飛抗金的將領後人,大多還是將這方破落的山河放在心底的,否則他的母親也不會臨死時也要麵向南方了。

閑敲棋子,上官曦現在完全沒有將眼前這盤棋局放在心裏,因為輸贏隻在他的一念之間,黑子和白子都是他在下。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上官曦還未回頭。便聞到一股茶香。讚道:“好茶,茶出山南者,生衡山山穀,這便是貢茶‘雲霧茶’了吧。”

“公子好見識,這的確是雲霧茶。”謝然說道,說罷吩咐小二將一應茶具全部放下,才又繼續說道:“不過皇家喝的貢茶要比這茶次上許多了。”

“哦?”上官曦扭過身去,隻見一位端莊溫婉的美麗女子正在將一褐色陶瓷壺放在小火爐上。

謝然衝他點點頭。說道:“這種茶葉又尖又長,宛如槍尖,泡沏後尖子朝上,兩片葉瓣,斜展如旗,綠得鮮潤,沉在水裏,香氣濃鬱,正是在祝融峰、芙蓉峰、紫蓋峰之間毗盧洞才產的好茶,堪比黃金還要貴。商戶怎麽會將它們作為貢品低價先給官家呢?”

上官曦心中一頓,眼中含著笑意。說道:“嶽幫主如此招待周全,倒讓我受寵若驚了。”

謝然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上官曦看著謝然安靜、恬淡、在茶香水霧中忙碌的身影,記憶不自覺的回到了從前。

“有沒有人告訴你一件事情?”上官曦問道。

“什麽?”謝然抬眉問道。

“你絕對是一位好母親。”上官曦說道。

“什麽?”謝然不解。

“我母親以前為父親沏茶時,也是你這般姿態,簡直如出一轍。她是一位好母親,我相信你也是。”上官曦說道。

“或許吧。”謝然淡然一笑。

“你喜歡嶽幫主?”上官曦繼續問道,他總是喜歡通過各種細節去推測某件事情,而且結果鮮有錯誤。上次他勸說丐幫山東分舵舵主帶兵起義,便是通過抽絲剝繭般的幫助他們分析嶽子然在北方的布局,猜透嶽子然的心思,才將他們說服的。

謝然神色一頓,接著微微一笑,再不搭話了,而是將全部精神都放到了煎茶中。

“你會成功的。”上官曦對於自己自討了個沒趣,絲毫不覺尷尬。

他話音剛落,便看見一位白衣公子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了過來。小姑娘此時臉上還有睡意,頭發蓬鬆,衣服也不齊整,眼中還有晶瑩的淚水。

嶽子然走過來,哭喪著臉對謝然說道:“這位姑奶奶我實在伺候不好,尤其是這頭發。”

謝然聞言站起身子要把綠衣接過去,小姑娘理卻是絲毫不理會她母親,腦袋像鴕鳥一樣蹭在了嶽子然懷裏,賴著不走。

謝然無法,隻能由嶽子然抱著,將小姑娘雜亂的頭發利索的整理好。

待謝然忙完後,嶽子然才抱著小姑娘走到了上官曦身邊,看著他身前的棋盤,輕笑道:“看來你的內心很陰暗啊。”

上官曦一頓,問道:“何以見得?”

“色彩中,白色給人的是光明與善意,黑色給人以黑暗與邪惡,這是人認知的本性,改不了。”嶽子然坐下身子,逗弄著綠衣,緩緩說道:“黑白棋子都是你在下,孰優孰劣全掌握在你手中,偏偏每一步都是黑棋在壓著白棋,即便是白棋一不小心占優了,你也會下意識的讓它走一步廢棋,給黑棋翻盤的機會。”

說到這兒,嶽子然笑道:“這其實和猜正反麵一樣,當投擲的時候其實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最後的正反麵結果反而不是那麽重要。”

上官曦良久不語,周圍一片安靜,隻有謝然放在溫火上的茶壺有了細微的聲響,卻是茶壺中的水有了“魚目”氣泡,到達“一沸”了。謝然用勺子將浮在表麵、狀似“黑雲母”的水膜除去,然後加了適量的鹽調味,以使茶在飲用時味道不會不正。

“悟空和尚曾告訴我,嶽公子可以看棋局而知人性,如今看來果真不假。”上官曦最終還是沒有否認,微微一笑,隨口換了一個話題,將這一茬接過。

嶽子然也沒有為難他,問道:“曲嫂他們都還好吧?”

上官曦說道:“前些日子悟空和尚病重了一場,身體一下子虛弱了許多,若不是大金國突然停止了圍攻,恐怕老和尚的命已經去見佛主了。”

嶽子然點點頭,沒有絲毫的表情,繼續問道:“知道我為何讓你南下嗎?”

上官曦毫不客氣的說道:“因為你怕我,不僅怕我讓曲嫂他們跳出你的手掌心,更怕我將你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

“哈。”嶽子然一笑,左手捏著綠衣肥肥的腮肉,說道:“你莫非認為自己已經完全猜透我的心思了?”

“沒有!”上官曦搖了搖頭,說道:“我本以為你會感謝我的,感謝我直接將丐幫拉下了水,省了你在君山丐幫大會中想法勸說丐幫弟子隨你一起反抗大金的力氣了。”

“我卻是沒猜到你的安全感竟會那麽薄弱,居然直接便讓人將我從北方押過來了。這樣說來,其實你的內心比我還要陰暗,因為你很難相信別人。”

嶽子然歎息一聲,絲毫沒有辯駁的意思,說道:“沒辦法,我待這個世界如初戀,這個世界卻曾虐我千百遍,便打那時候起,我便知道這個世界上我能夠相信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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