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上雲霧籠罩,望不見盡處,周圍一片寂靜,唯有那書生朗朗的讀書聲,先前他故意不理嶽子然,此時聽黃蓉的話,卻忍不住停了下來。

書生愕然止讀,抬起頭來說道:“甚麽微言大義,倒要向姑娘請教。”

黃蓉打量那書生,見他四十來歲年紀,頭戴逍遙巾,手揮折疊扇,頦下一叢漆黑的長須,確是個飽學宿儒模樣,於是冷笑道:“閣下可知孔門弟子,共有幾人?”

書生笑道:“這有何難?孔門弟子三千,達者七十二人。”

黃蓉問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幾人,少年幾人?”

書生愕然道:“‘論語’中未曾說起,經傳中亦無記載。”

黃蓉道:“我說你不明經書上的微言大義,豈難道說錯了?剛才我明明聽你讀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兩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這般學而不思,嘿,殆哉,殆哉!”

嶽子然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牽強附會胡解經書的言語,聞言低聲問道:“你這些歪理從哪兒學來的?不會是和嶽父大人學的吧?”

黃蓉驕傲的昂起頭,輕聲道:“當然不是,小時候爹爹逼我讀書的時候,我胡想出來的,當時爹爹聽了都辯不過我呢。”

書生聽了黃蓉的解釋,也是不由地啞然失笑,心中暗服她的聰明機智。笑道:“小姑娘果然滿腹詩書。佩服佩服。你們要見家師。為著何事?”

黃蓉心想:“若說前來求醫,山下的漁人說過縱然七公他老人家受傷至此,他們也不會通報的,想必這書生也會多方留難。可是此話又不能不答,好,他既在讀‘論語’,我且掉幾句孔夫子的話來搪塞一番。”

於是黃蓉從嶽子然背上掙紮的下來,深怕嶽子然站在石梁上會勞累。

嶽子然攙扶著黃蓉。聽她說道:“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書生破覺有趣,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說道:“好,好,我出三道題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們去見我師父。倘有一道不中式。隻好請兩位從原路回去了。”

黃蓉道:“啊喲,我沒讀過多少書。太難的我可答不上來。”

書生笑道:“不難,不難。我這裏有一首詩,說的是在下出身來曆,打四個字兒,你倒猜猜看。”

黃蓉道:“好啊,猜謎兒,這倒有趣,請念罷!”

嶽子然見那書生撚須吟唱,心中不由地一陣苦笑,命運總是驚人的相似,雖然他們上山時經曆了一些不同,但書生出的問題還是與書中相同,被黃蓉輕易的解了出來。

三題解罷,書生大驚,他本以為這三道題頗為難猜,縱然猜出,也得耗上半天,在這窄窄的石梁之上,這兩人武功再高,隻怕也難以久站,要叫二人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去,豈知黃蓉竟似不加思索,隨口而答。

書生不由地站起身來,長袖一揮,向黃蓉一揖到地,說道:“在下拜服。”,

黃蓉回了一禮,笑道:“見諒了。”

書生若有若無的苦笑一聲,轉身縱過小缺口,道:“請罷。”

嶽子然站著靜聽兩人賭試文才,心中早已經知道黃蓉會勝了,因此見那書生讓道,心中沒有絲毫的驚訝,背起黃蓉稍微一提氣便越過了缺口,在那書生先前坐處足尖一點,又躍過了最後那小缺口。

書生見嶽子然負了黃蓉履險如夷,心中也自歎服:“我自負文武雙全,其實文不如這少女,武不如這少年,慚愧啊慚愧。”側目再看黃蓉,隻見她雖然臉色慘白,但卻洋洋得意,想是女孩兒折服了一位飽學的狀元公,掩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

書生心想:“我且取笑她一番,好教她別太得意了!”於是說道:“姑娘文才雖佳,行止卻是有虧。”

黃蓉道:“倒要請教。”

書生道:“‘孟子’書中有雲:‘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瞧姑娘是位閨女,與這位小哥並非夫妻,卻何以由他負在背上?孟夫子隻說嫂溺,叔可援之以手。姑娘既沒有掉在水裏,又非這小哥的嫂子,這樣背著抱著,實是大違禮教。”

黃蓉聞言頓時心中有些無言,她心中原本是沒有這些禮教大防概念的,不過因為與嶽子然之間羞人的事情做的多了,此時聽書生打趣反而不知道怎麽辯駁了。

嶽子然聞言為黃蓉解圍道:“‘嫂溺援之以手’尚且謂之從權,何況未婚妻乎?況且孟夫子最愛胡說八道,他的話怎麽也信得的?”

書生顯然受儒家文化荼毒頗深,受不得別人說儒家亞聖孟夫子半點不好,聞嶽子然言頓時怒道:“孟夫子是大聖大賢,他的話怎麽信不得?”

“呃。”嶽子然略微遲疑,他來自千年以後,《論語》之類的儒家典籍讀之甚少,到這個世上後更是沒有讀過幾天書,能夠識得繁體字書籍,寫出一手別人看得懂的繁體字已經是很努力了,哪有什麽可以引經據典為自己辯解的話。

黃蓉最見不得別人對嶽子然生氣,笑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書生頓時怔住了,呆在當地,越想越對,半晌說不出話來。

黃藥師對聖賢傳下來的言語,挖空了心思加以駁斥嘲諷,曾作了不少詩詞,這首詩便是黃藥師所作的用來諷刺孔孟的。

孟子講過一個故事,說齊人有一妻一妾而去乞討殘羹冷飯,又說有一個人每天要偷鄰家一隻雞。黃藥師就說這兩個故事是騙人的。

這首詩最後兩句言道:戰國之時,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輔佐王室,卻去向梁惠王、齊宣王求官做?這未免是大違於聖賢之道。

書生心想:“齊人與攘雞,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後這兩句,隻怕起孟夫子於地下,亦難自辯。”又向黃蓉瞧了一眼,心道:“小小年紀,怎恁地精靈古怪?”又看了嶽子然一眼,心道這小子的福氣倒是不小,看這姑娘的樣子,護短的很。

書生當下不再言語,引著二人向前走進廟內,請二人在東廂坐了,小沙彌奉上茶來。那書生道:“兩位稍候,待我去稟告家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