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逐漸變小,卻更加密集了,似江南梅雨時節的雨,細致而纏綿。

院落中七人的動作漸漸緩下來,招式也變的質樸起來,半點的泥水都不拖,不帶絲毫的花哨,直來直往,招式簡單到即使客棧的小二都能輕易耍將出來。

嶽子然每一次出手,黃蓉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似乎他胳膊上被綁上了千斤巨石,動彈一下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天龍寺六僧的劍氣雖然看不見,但黃蓉卻看到隨著雨滴的細密,天龍寺六僧磅礴的內力在化作劍氣疾射出來時,將經過的雨滴打散,變作雨霧,如同被風吹動的檀香一樣飄向嶽子然。

嶽子然的打狗棒在將劍氣擊散後,內力的催動又帶起一陣雨霧,所以慢慢地的七人之間竟彌漫起來一片若有若無的輕霧。

這是黃蓉看到的嶽子然最為艱難的一場比試,即使上次與歐陽鋒的激戰也不曾讓他這般束手束腳。

“唉。”一燈大師看著纏鬥的幾人,最後目光盯在了法如身上:“法如果然還是起殺心了。”

黃蓉聞言驚訝的“嗯”了一聲,扭頭看向一燈大師,眼中滿是疑惑。

一燈大師輕言道:“六脈神劍乃天龍寺至高武學,一陽指是其基礎,所以六脈神劍我還是懂一些的。”

隨後看著法如,一燈大師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六脈神劍終究是佛門武學,中衝劍雖然講究大開大闔,氣勢雄邁。但並不滿是殺意的。”

“法如練六脈神劍是為了複仇。太過急躁。所以他這中衝劍雖顯淩厲,卻缺少底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表現的最具攻擊性卻是最弱的。”

明顯黃蓉關注點不在這些方麵,而是驚訝的問道:“殺意?不是說僅是比試嗎?”

“其他人是比試,法如卻不盡然了。你可知道,嶽小子當年殺死的榮枯是誰?”

“誰?”

“法如的兒子。”

黃蓉頓時睜大了眼睛。和尚還有兒子?

一旁的書生明顯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意思,冷笑一聲說道:“榮枯是法如大師出家前的世子,後來因事入寺伺佛,卻不料被你那情郎給殺了。”

樵夫聞言嗤笑一聲,說道:“惡因惡果,飛揚跋扈之人被迫入寺之後還想探聽不老長……”

“慎言。”漁夫沉喝一聲,頓時所有人都不再言語了。

黃蓉心下疑惑,不過想來那榮枯並不是什麽善於之輩,至少樵夫便不為他的死而記恨,隨即又對樵夫口中不老長什麽的東西起了興趣。心想莫不是與洛川姐姐有關係?

時間漸移,身子的疲憊開始襲來。雙腳變的麻木,騰閃挪移已經力不從心了。嶽子然隻能依靠小碎步和身體過硬的素質來完成一係列的閃避。兩條胳膊揮動起來如同灌鉛一般,遲鈍而笨拙。

但這些都不是嶽子然所擔憂的,當年在大海和湖底練劍的時候,這樣的疲憊他不知道已經經曆過多少遍了,現在再次經曆甚至還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真正讓嶽子然擔憂的是,他的內力在逐漸耗盡。

這讓嶽子然腦海中不由地想起當日無名和尚代師傳他九陽時說過的話:“九陽尚未大成時,內力不會無窮無盡的循環自生,而在劇烈戰鬥內力消耗甚巨的時候,容易泄氣過度致死。”

事實上,九陽傳到少林寺打雜僧人,張三豐師父覺遠身上後,在逃離少林寺時他便因為內力消耗甚巨而致死。

嶽子然自然是不想死的。

不過天龍寺僧六脈神劍配合默契,互相牽製,無論嶽子然想要找誰突破,都會給其他五人留下可乘之機。

嶽子然腦子在快速的轉動著,目光在偶爾瞟向黃蓉的時候,卻見小蘿莉偷偷的在打手勢,暗指著法如。

黃蓉在示意嶽子然千萬小心這個對他有殺心的人。嶽子然卻理解成了示意他全力對付法如,其它人不用理會。

嶽子然心想莫不是法如這和尚是這六人牽製之法的弱點?

情況緊急,他知道黃蓉冰雪聰明,而且絕對不會傷害自己,所以不及細想,便使出自己最強的一招向脾氣最為暴躁,同時也是之前一直在尋找他的法如。

法如攻勢淩厲卻最不具威脅,所以此前嶽子然一直不曾理會他。此時嶽子然陡然轉身變換了進攻方向,不再理他先前主要對付的法文、法空和法玩,頓時給了六僧一個措手不及。

尤其是法如。

嶽子然這次是拚力一擊,成敗在此一舉,全不理會他人。

所以,嶽子然尚未貼近法如,身子已經遭到了重擊。

“啊”黃蓉一聲驚呼,有些心疼。

不過天龍寺其他五僧並無傷他之心,因此在嶽子然空門大開毫不理會他們的時候,刺向嶽子然周身要害的法文和法空收了手,法文、法見三人雖然得手,卻隻是造成了輕傷,未傷及要害。

嶽子然一聲沉哼,忍著痛不敢有絲毫懈怠,打狗棒粘住法如手臂,一拉一帶,卸掉了他的攻擊,而後一個粘字訣,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逼迫法如一個踉蹌,而後控製在了自己手中,手指扣住了他的咽喉。

這一套在電光火石間發生,誰也反應不及。

法如一瞬間萬念俱灰。

不知道是因為再次被嶽子然製在了手中,還是因為大仇不能報。

以為嶽子然要以法如為盾牌人質,五僧再出手必然要傷及法如,因此不約而同的收了手。

不知是受了傷,還是激戰體力消耗甚大,嶽子然臉色有些蒼白,黃蓉想要上前來扶住他,卻被他製止了。

嶽子然苦笑一聲,說道:“實在是晚輩所習內功特殊,內力耗盡的話,別說是自廢武功,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他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以這種方式取勝,勝之不武,晚輩輸了,武功我自會廢去。”

說罷,將法如放開,自己則將右手輕輕搭在了黃蓉的肩頭,想要找一個可以站下去的支撐,心下有些悵然。

如今家仇已報,隻剩下國恨,那不是個人武力可決定的,廢去也罷。

嶽子然這般安慰自己,心下卻是一片茫然,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最後隻剩下苦澀。

黃蓉急忙在他背後點了幾處穴道,止住流血的傷口,那幾處都是輕傷,想來是法文、法見等人最後留情了。爾後黃蓉輕聲安慰道:“放心,還有我呢,等我把爹爹的本事學會了,天下沒人敢欺侮你。”說罷還狠狠地瞪向眼前的六個和尚。

法如被嶽子然放開後,並未走開,轉身看向他,眼神中神色不明,手中的拳頭緊握。

“阿彌陀佛。”法文歎息一聲,說道:“一切所遇,如同水鏡,若前未為,後則不致。法如,佛心是什麽?”

法如沉默半晌,終轉身大踏步而去,轉過禪院圍牆,空氣中隻留下一句話:“佛心是放下。”

武功最高的法證開口了:“九公子以一己之力對抗我們六個行將就木的家夥能在伯仲之間,已然是勝了。”

法文輕輕點頭,說道:“九公子,六脈神劍如何?”

“劍中菩提。”

“哈哈,甚好,甚好,甚好。”法文仰頭大笑著連讚三聲,最後看向嶽子然說道:“實話說,我們六個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比下去一燈師父便要出手了。”

一燈大師輕輕點頭。

“佛心是放下。”法文重複了先前說過的話:“先前自廢武功什麽的都是戲言,比試這一場也是讓法如放下心魔以及為我六脈神劍正名罷了。”

“我知道,會讓丐幫傳遍天下的。”嶽子然點點頭。

“一切所遇,如同水鏡,若前未為,後則不致。”法見也開口說話了:“惡因惡果,榮枯之死怪不得誰。此次其實不管輸贏,隻要佛心在,法如都不會為難公子的,他隻是想尋找一個答案罷了,一個屬於父親的答案。”

嶽子然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屋簷下的一燈大師朗聲說道:“故人千裏來訪,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他的聲音含有充足內力,遠遠傳去,竟在雨中山穀回**。

“哈哈。”來人說話鏗鏗然似有金屬之音,聽來十分刺耳,“皇爺,咱哥兒倆在華山一別,二十餘年沒會了,卻不料你竟遁入了空門,還住在如此隱秘之地,當真讓兄弟難尋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