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子然劍很快,如刹那間的流星,將一生的繁華在瞬間綻放,招招奪命,挽起的劍花如夜空綻放的煙花,充滿死神凋零的色彩。

江雨寒劍如高山流水般源源不絕,速度不快,猶如天外風吹過的雲朵,慢慢地將絢爛湮沒。

金鐵交擊聲不絕於耳,卻隻見殘影在客棧昏暗的火光下,一道一道滑過。

洛川已經停手,與明教教主各自戒備著,目光卻不時盯向嶽子然與江雨寒的比鬥。

無數劍花在刹那間綻放的奪命光華吸引了客棧所有人的目光。

客棧寧靜下來,隻能聽見倆人騰閃挪移打鬥的聲響。

逐漸,一陣猶若琴弦的聲音響起來,如清風穿過竹林打響竹子的聲音,清脆,悅耳,沒有章法。

那是劍追逐風的聲音。

嶽子然雙劍渾然一體,圍成一道銀色劍幕襲向江雨寒。江雨寒隨意幾招,樸實無華的破解掉,奈何嶽子然劍招極快,舊式未歇,新招已成,逼著江雨寒隻能向後退,爾後撞破窗戶,倆人一起躍到了對麵瓦房上。

上弦月偏西初升,掛在了屋頂上,灑下一片銀白披在倆人身上。

劍影婆娑,折射月光後更顯迷幻,猶如天外飛仙,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嶽子然劍勢不歇,一如既往的快,左右開弓,向江雨寒左右半身刺去。他的白色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與愈發作響的琴弦聲相得益彰。

江雨寒一如春江水暖後群鴨戲水般從容,腳步一點一點的向後挪,一招一招的認真地將嶽子然水銀瀉地一般的招數化解,化解不掉的用身子輕輕避過,臉色表情悠然閑適。似乎在對付一微不足道的人,一微不足道的劍客。

歐陽鋒走出客棧,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知道這隻是繁華前的小憩。真正較量的大幕還沒有拉開。

“嶽師弟這般賣力,呆會兒豈不會後勁不足?”馬都頭咬著大蔥。看著月光下屋頂上愈攻愈快卻一直不得手的嶽子然,問身旁的無名武僧。

無名武僧啃一口饅頭,輕輕說道:“九陽神功大成後,內力自生速度奇快,無窮無盡不斷絕,支撐他打上一夜也是可以的。”

“即便如此,沾不到江雨寒衣角豈不是枉然?”馬都頭顯然認為嶽子然已經處於下風。

無名武僧嗬嗬一笑,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說:“劍有內外之分,所謂內宗劍宗便是如此;劍有快慢之分,眼前便是如此;劍亦有無招有招之分。”

“但眼前二人所習劍法均不在這其中,你看到的隻是他們在試探時的招數罷了。”

馬都頭愕然回頭,問道:“怎講?”

“嶽小子當年跟我學劍時曾與我說過,劍招本就是為庸人準備的,活學活用乃初窺門徑,無招之境乃小有所成,劍意才是劍道極致。”

“尋常人追尋劍道,常以為無招勝有招。認定無招乃劍道最高之境界,卻不知劍術之道,講究的本就是行雲流水。任意所至。”

無名武僧的話讓馬都頭雲山霧罩,滿臉不知所以然的神情,站在旁邊的穆念慈聽了也是一臉迷惑。

洛川走過來,站定身子看著屋頂上追逐的倆人,輕聲為她解釋:“道理如同作畫一般。”

“劍術不能脫離固有招式如同臨摹,是在模仿前人筆法,區別隻在於是否逼真罷了;劍術無招之境如頂尖畫匠作畫,筆法線條染色皆為一流,卻難撼動人心;劍意則賦予了劍術靈魂。如一副頂尖畫作,隻需靈犀一點。福至心靈,便如活過來一般。”

“頂尖畫匠與大師差的不是技術。而是意境。”

洛川這般解釋,穆念慈與馬都頭都明白過來。馬都頭不忘嫌棄看無名武僧一眼,眼中“同樣是教誨差別怎麽如此之大”的意味不言自明。

抬頭見倆人仍舊纏頭不休,馬都頭為嶽子然擔憂,又問:“在你看來,嶽師弟與他誰贏?”

“這可難住我了。”無名武僧摸了摸後腦勺,說:“倆人劍術都已至登峰造極之境,嶽小子走修心一途,已經到了心中有劍,不滯於物,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的地步。”

“那他拿劍作甚?”馬都頭的腦袋顯然參不透無名武僧的話。

“趁手。”無名武僧也不與他多做解釋,繼續說:“江雨寒走修劍一途,在洛水走後……”說到這兒,無名武僧斜瞥洛川,見她無麵無表情,繼續說道:“他便縱情於劍,心誠於劍,與劍合一了。”

“真夠深奧的。”聞言的穆念慈搖搖頭,關切的看著嶽子然的身影。

“其實說來也簡單。同樣一招‘一江春水’,嶽子然若非我逼迫絕不會學它,而江雨寒劍招中卻處處是這般兩敗俱傷的招式。在比鬥中,嶽子然用心算計爭取勝利,江雨寒則常劍走偏鋒占據優勢,有時甚至不惜以傷換傷,以命搏命。”洛川說。

馬都頭聽了,鄙夷的神情又向無名武僧掃過來,氣的無名武僧彎起中指,敲在了他腦袋上。

歐陽鋒就站在他們不遠處,聽了洛川對嶽子然劍術的解釋,心中若有所悟,他前番兩次敗於嶽子然手中,莫不是被嶽子然算計得手的。

嶽子然與江雨寒的比試未停。他們白色衣衫在屋頂上月光下騰閃挪移,所過之處瓦片嘩嘩落下,驚醒了整個小鎮。

白天受驚的江湖客紛紛走出住所,站在遠處看著屋頂上的比試,被驚豔地說不出話來。

他們的眼睛眨也不眨,不放過任何一幕,以便於日後這尋常絕難看到的驚豔絕倫的論劍,可以作為他們的談資。即使他們在月光下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倆人的招式。

月光瀉了一地,如水一般清澈。星光黯淡,在挽出的劍花麵前,如同米粒之珠,不敢與日月爭輝。

慢慢地,嶽子然的劍慢了下來,神態從容,一招一式如在宣紙上潑墨作畫一般隨意,衣袂飄飄,帶有一股子江南水鄉深巷賣杏花的悠然閑適。

石清華也在人群中,看到眼前嶽子然劍招的變化,她突出想起了嶽子然曾在太湖雁丘,贈與鳥老頭孫女囡囡那尊木雕上劍招的意境: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隨即石清華又想到了嶽子然其它木雕上的劍招,肅殺,淡然,閑適,悲涼,磅礴不盡而同,都是如無名武僧所說的劍意,卻從不曾見嶽子然使過。

“他隱藏的可真夠深的。”石清華抬頭,看著嶽子然的身影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