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同行(之二)

我回頭,林哲就站在我一米開外,一隻手伸在半空,已經幾乎觸碰到我的衣角,卻慢慢收了回去,握成拳頭,指節捏的發白。

他瞪著我,一字一字的說:“應該生氣發火的,是我,不是嗎?該是我!”最後一個“我”字近乎低吼,聲音有些嘶啞。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林哲,我似乎從來沒有見他如此失態過。他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又有車子開過,像發現獵物的猛獸,興奮的吼叫著全速向前衝去,所以一定不會注意到,街邊有一對男女,正陷入了莫名的僵持狀態,一個咄咄而一個驚惶地互相對視著,一言不發。

這狀態維持了十幾秒,直到林哲微微的歎息了一聲,再開口語氣已恢複平常:

“算了,成雅,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語調溫和卻疲倦,他的目光也是如此,讓我不能就這麽決絕的掉頭走掉,或者再生疏冷淡的如同對陌生人一般的推辭。

他幫我開了車門,我機械的坐到他的右手爆看著駕駛台上一瓶雕成百合狀的汽車香水,我原本很不喜歡別人在車裏放有香味的東西,因為那味道和汽油味一混雜就往往令人作嘔,但這卻是個例外,它散發出極淡雅的幽香,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縈繞,若有似無,需要你調動靈敏的嗅覺去捕捉,讓我這原本容易暈車的體質也在尋找它的芳蹤時,忘記了不適。

這樣的香水,不是他自己選的吧,該是宋予的品味,想想也是,這香水和她本人就很搭。

這麽一想,原先的一絲幻想立刻被驅除的一點不剩,林哲那樣突如其來的怒火,大約是有些別的原因吧。

怎麽會是因為我?他即使看見我在蕭程身下時也沒怎樣呢!

我勾起嘴角笑了笑,想賞自己一個爆栗,真是個愛幻想的妄想症。

林哲突然說:

“你笑什麽?”

“嗯?”我其實沒意識到自己在笑,直到他說才發現。

“你怎麽會看到?”

他不說話,我扭頭看他,他看起來眼神專注,目視前方,似乎在心無旁騖的開車。他的側臉我早已銘刻於心,卻忍不住再次被吸引,他的眼珠和蕭程一樣是純正的黑色,隻不同於蕭程一眼見底的明澈,他的是像墨一般深邃,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之前那場景簡直好象是另一個靈魂突然附了他的身才會有那麽激動的行為和語言,而和眼前這個林哲,似乎一點關係都扯不上。

他高挺的鼻梁下緊抿的薄唇似乎暗示著他沒有任何交談的,那麽好吧,我轉過臉,看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就這樣吧,一直都是這樣。

在一個路口,紅燈亮了,車停了下來,我看著紅燈旁的數字“70”,嗬,我們還有70秒,然後駛過這個路口,再轉個彎,很快就會到我所住的小區,所以,馬上就要分道揚鑣。

69、68、67……

我默默念著,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麽,說一句話都覺得很累,所以不想問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家住在這裏,不想問他剛剛為什麽那麽激動,不想問他我毛司貸款有沒有問題,不想問他最近過的好不好,也不想問他……

“你和蕭程,你們,還好嗎?”林哲突然開口,聲音很平。

這時數字跳到了“32”,“哦?還好。”

“29”,“他找到工作了?”

“26”,“他想自己創業。”

“20”,“自己創業?”

“17”,“是,所以他去C城考察了。”

“13”,“哦……”

沉默,又是一片沉默。

當顯示牌上紅色的“1”熄滅的一刹那,他的聲音響起:

“成雅,你愛……”

身後喇叭聲大作,我們正在長長一條車龍的最前麵,綠燈亮起仍舊不動,怎能怪人家司機都不耐煩?

林哲麵無表情的踩下油門,車直衝了出去,卻在開出大約三十米之後又平緩下來,在急速流動的車流中,我們像是在倒退。

“好了,這裏轉進去就到了,你靠邊停下就可以,謝謝你。”我看見熟悉的路口,失落和解脫兩種情緒同時湧了上來。

“謝謝我。”林哲輕聲重複了一遍,唇邊一抹冰冷而嘲諷的微笑一瞬即逝之後,他已經完全是平日那個從容平靜的商務精英了,他慢慢地轉動著方向盤,平穩的把車停在路邊。

在這大約三十秒的時間裏,我可以假裝著看路目不轉睛的把他看個夠,而車停穩的一瞬,我立刻轉開目光,仿佛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是的,謝謝你,再見。”

輕輕的碰上車門,往家的方向走去,卻一直沒有聽見身後車子發動的聲音。

晚上接到了蕭程的電話:

“成雅,在幹什麽?”

“看DVD。”

“什麽片,費裏尼?”

嗬嗬,虧他還記得。

“一個人看什麽費裏尼,在看偶像劇。”

“你也就這品位了,算了,我也認了。”

“好好好,委屈你了。”我心不在焉的說,電視上正上演生死別離,你還跟我在這家長裏短,妨礙我入戲。

“我不跟你羅嗦了,我正感動著呢!”

又和他扯了兩句,放下電話,繼續看那些雲裏霧裏的愛情。

直到看完,洗洗準備睡了,手機又響了,接了聽,又是蕭程:

“喂,成雅,在幹什麽?”

靠,你二十四小時全程監控啊!每時每刻都要向你匯報?

“我要睡了。”

“哦……那你在幹什麽呢?”那邊愣是遲疑了好幾秒,然後問出這個讓我絕倒的問題。

“喂,蕭程,你怎麽啦?”我聽出他聲音有點不對。

“嗬嗬……”他在那頭傻笑。

我仿佛隔著電話聞到了酒味兒:

“你喝酒了是不是?喝多了是不是?”

“成雅,我好想你……特別特別……想你。”他的氣息在千裏之外,卻同時近在耳爆把我的右耳吹的滾燙。

“你現在哪兒?”

“我想抱你,我想要你,現在就……”

我的天,根本雞同鴨講,無法交流嘛!

等等,為什麽我似乎聽到有人在竊笑?

這笑聲不啻於五雷轟頂啊!我對著手機大吼:

“蕭程!你要死了!你不要給我胡說八道!”

那嗤嗤的笑聲卻越來越大,終於轉為抑製不住的狂笑,蕭程的聲音卻微弱下去,隻是喃喃念著:

“成雅,成雅……”

突然一下遠去,然後一個陌生的男聲:

“成?”

聲音中還帶著笑意,我羞愧的差點一頭撞上旁邊的門框。

“啊……是,是我,你是……”小子,叫你笑!打聽出你的名字,君子報仇,多少年也不晚!

“我是?我是誰不重要,不重要啊!哈哈。”他在那邊又一次忍俊不禁。

我咬牙切齒,好好好,記不得你的人也記得你的笑!

“重要的是這一幫小朋友都喝高嘍,我正送他們回賓館,所以你不必擔心。”

一幫人!我的天哪,要知道一個蕭程就已經酒量超好了,上次聖誕夜他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紅酒,也沒見他怎樣,何況還是一幫人,結果這個人竟然還能保持清醒,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千杯不醉?

“好,那謝謝你。”敵在明我在暗,還是低調一點行事,下次再向蕭程打聽到底是他哪個同學,現在麽!我隻想趕快把電話給掛掉,不去聽這個令人尷尬的聲音。

“不客氣,成,真是久仰大名呢!下次有空一定得一睹芳容,看什麽人把我們蕭程迷成這個樣子,從他大一開始就……”

“好好好,我知道了,再見啊!”我也不顧他還在說什麽,就合上了手機,還跟我嘮上了,您還真閑!

第二天蕭程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頭還在疼,昨晚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說你活該,叫你喝那麽多酒,昨晚誰送你們回去的?

他想了半天,誰啊,大家都喝多了。

就是那個,笑起來賤賤的。我恨恨地說。

他很困惑。想了半天,說你是不是說雲鵬師兄啊!昨天就他還清醒一點。

我倒了!不會吧?竟然是我們學校曾經最風雲的人物,宋雲鵬。有人開玩笑說他畢業的時候要簽他的公司的數目,都可以解決整個係的就業問題了。最後還是學校近水樓台,校長親自出麵讓他留校任教搞研究,結果不到一年就跑了,現在他在C城的企業已經把分公司開到了我們這個城市,而且隻當年,就被列入了納稅大戶的行列。

我有點泄氣,雖然無論是宋雲鵬還是學弟甲聽到蕭程那番胡言亂語都是一樣夠我暈的,但借師姐的威嚴給他一點顏色的幻想是破滅了,他可是比我還高了三屆,和林哲同一年畢業,跟他論資格?我還是一邊歇著去吧!

唉,我隻能雙手合十,祈禱那位宋仁兄哪天不小心把腦袋磕上一下,然後把蕭程的那番話選擇性失憶了,雖然有點壞心眼,但還是情有可原吧!否則在這人麵前我可真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