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繁梅身穿嶄新大紅睡袍,眉開眼笑地等在大門口。沒有了囂張沒有了蠻橫,從李勃然進大門起她就像個日本娘們兒服侍下班回來的男人似的,殷勤地給他脫衣、侍鞋、端茶、遞毛巾……完全心甘情願地當著仆人。

李勃然一言不發,木雕似的被她伺候著——他是來履行交易的——她要的是他的身體,他要的是他的愛情,各有目的,不是交易是什麽?

吃了飯又喝完茶,接著上床,然後是平繁梅盡其所能的表現。

自此,李勃然常常接到平繁梅的恐嚇約請,他上火、焦慮、羞憤、怒不可遏,可又偏偏沒轍。每次赴約出來他就發了瘋似的給蕭紫玉打電話,一打就是一個來點,追憶過去展望未來就是不說現在,仿佛他的現在不存在似的。電話打完得哪坐哪,好似被抽去了全身筋骨一般,連動根手指都不想,可等到重新聚集力量之後,深重的犯罪感便來折磨他的心……

元旦後的一天下午,李勃然剛剛接待完大京的客人,平繁梅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怎麽這麽半天才接電話?”聲音嗲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李勃然懶得理她,抽出一支煙點著狠狠地吸著。

“幹嗎不說話?來了一次就沒了影兒,十次約你九次拒絕,想來點插曲嗎?告訴你今晚你再不來我一定打13098858816。”

“不行,今晚有客人。”冰冷厭惡地拒絕。

“那明天呢?明天是星期六不會也有客人了吧?”

“明天我得陪我兒子上兒童樂園。”

“星期天總可以能來吧?”

“星期天我愛人回來,更不行。”

“你愛人回來?她回來幹什麽?”

“我愛人蕭紫玉回來度寒假,所以你在四十五天之內老老實實地當你的二奶,否則咱們的交易就此結束。”

平繁梅啞啦。

李勃然趁機掛上電話,憂愁地搓著臉,思考著禮拜天幹什麽。圓舞曲忽然響了起來,他卻像沒聽見似的,圓舞曲停止才沮喪地拿過手機,一看號碼方知是蕭紫玉的電話,立即忙不迭地打了回去,一迭聲地說了好幾個對不起。蕭紫玉還是不太高興,用抱怨的聲調說:“對不起就行啦?你竟敢不接我的電話!你等著,看我咋懲罰你!”

“咋懲罰都行。”又驚又喜又慌又亂,那個風婆子萬一不信他的話,電話一通世界末日可就到了。“怎麽,假期提前啦?”

“沒有。我給你買了兩條領帶,金利來的。本來沒打算告訴你,可我又擔心你的品位變了。一條三百多呀,你要是不喜歡我不是拿錢炸鴨腦袋嗎?”

“你真能胡思亂想。我隻能變老其它的永遠也不會變。”

“是嗎?可我怎麽總覺得你哪裏不一樣了呢,你沒做啥錯事吧?現在坦白也許我會原諒你,等我查出來你可死定啦!”

“哎呀老婆,我連做夢都告訴你了,還能有啥事瞞著你呀?你是不是聽到啥謠言啦?快告訴我,看我不把他整死嘍!”當了真,手心都出了汗。

“李勃然你咋回事?三十多歲的人啦,怎麽連玩笑都開不得了?”

咳嗽,接著支吾,半天才哭唧唧地辯解。“以前你不開玩笑,可最近老開玩笑,我一時哪能適應啊?”

“好啦。說正經的。領帶行嗎?可別遷就我喲。”

“行行行。凡是你買的我都喜歡準戴。”

“又瞎說。難道我買條裙帶你也戴嗎?”

“戴呀。你買吧。”

“好。我真給你買條裙帶,看你不戴試試?洗塵宴給我準備好嘍,不夠水準我立馬走人。現在我可有很多地方去啦,東西南北全有。”大有炫耀之意。

“沒問題,一定讓你滿意。買完機票給我打電話。”

“這是催著關機啦?”

“真聰明!大京來了客人,我得去見見。”

“那就這樣吧。”說掛掛啦。

李勃然關上手機翻蓋,揉著酸痛的太陽穴。

安巧玲撅著嘴走進汪建文的辦公室,看見姚雪峰也在,便使勁抹搭他一眼。

“哎喲!嘴撅得能拴兩頭叫驢啦。咋的啦?”姚雪峰笑嘻嘻逗。

安巧玲再次抹搭姚雪峰一眼,坐到汪建文對麵氣哼哼地說:“二位領導,工人鬧起來了,咋辦吧?你們不想辦法我就撂挑子,我可不受這閑氣啦。”

“都誰鬧了?”汪建文淡淡地問,小杏核眼在姚雪峰和安巧玲臉上滴溜溜亂轉。

“都鬧,沒通知上班都來了。往凳子上一坐,嘎巴嘎巴地磕著瓜子,還含沙射影地罵著,好像放假是我的主意似的。我不幹了,幹啥都衝著我來呀?”

“誰願意鬧誰鬧吧,我是沒招兒啊。”姚雪峰邊吞雲吐霧邊顫抖著一條腿不正經地說。

安巧玲立刻不樂意了。“這也是你們當領導的該說的話嗎?”

“你怎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汪建文也不高興了。

姚雪峰急忙打岔,問安巧玲,“那你說咋辦吧?”

“我要是知道咋辦還敢來勞動經理的大駕嗎?”又抹搭他一眼。

“你回去吧。半個小時以後讓工人到周經理辦公室開會。不用都去,呼啦啦一大幫沒地兒坐,派幾個代表得了。”汪建文說。

安巧玲起身朝門走,快到門口時斜著眼使勁又瞪了姚雪峰一眼。姚雪峰嘿嘿對著她笑,她出去後使勁摔上了門。

汪建文酸溜溜戲弄。“快去哄哄,免得那時候不好好伺候你。”

“你就埋汰大哥吧。”點點汪建文。“為什麽要等半個小時?”

“周造良不在,這事總經理不管誰管呢!”說著拿出手機。

姚雪峰站起來彎著腰,邊用手捶打後腰邊朝門走。

“你幹啥去?”汪建文尖著聲音質問。

姚雪峰回頭,挑著一條眉頭賴唧唧地說:“我又不是印刷廠廠長,咱們還是個掃門前雪吧。我去看看修造廠的工人鬧沒鬧?”

“你給我站住。”汪建文尖這嗓子命令,見他聽話地站住她又哧地笑了,嬌嗔地問:“你是不是服務公司副經理呀?”

姚雪峰翹著一側嘴角,乜斜著汪建文,拉著長聲說:“對了。凡是壞事你可別落下你大哥我。”

汪建文咬著嘴唇向他衝去,他故作害怕拉門跑了出去。逗得她嘎嘎一陣大笑。

印刷廠五名職工進來就挨著汪建文坐在組合沙發上。周造良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公司最近事真多,先是老太太要保險,接著是一次性辭職要求恢複公職,現在你們又有了想法。有想法說呀?找我說找汪經理說都行,把問題擺在桌麵上,別整邪的呀?這個,因為印刷廠沒有膠印機,有些活兒都幹不了。沒活兒也不能大眼瞪小眼地都在這靠著吧?所以才給大家放幾天假。居家過日子,誰上班不是為了掙工資呀?可是現在工資掙不上啦,換成了我我也會有想法。你們沒錯,錯的是公司。公司太難了,內債緊逼,外債緊告,這不,”拿起桌上的一份起訴書,“幸福車輪廠又告咱們啦,十七號開庭。下午我得和兩位副經理去作人家的工作,看看他們能不能撤訴。印刷廠的設備老化,本來該淘汰的機器咱們還將就著用呢。半個月前有關部門來檢查,我們坐地根兒就給槍斃了,責令咱們上膠印機,否則就得下馬,沒商量餘地。其實上一台膠印機也沒多錢,往多裏說也就六七萬,如果工廠欠咱們的錢能順順當當地都給咱,那就上唄,可是每次去要錢最多給個萬八千的,連開資都不夠。工人已經半年多沒發工資了,因為沒錢買料機械廠把攬到手的活兒又委給了別人。難哪!大家先在家呆幾天,等來了活兒馬上通知你們上班,公司絕對沒想給大家放長假。我就說這些,汪經理說說吧。”

“沒啥說的。周經理說得很透徹了,大家暢所欲言,怎麽想就怎麽說。”汪建文說。

一位大個兒女人先說了話。“咱們當工人的就盼著公司好,壓根兒沒想給公司找麻煩。沒活兒不是工人造成的,給工人放假就不對。印刷廠機器老化都喊了多少年啦,三台印刷機哪天不得修幾次?再不上新設備真的不行了。”

“郭姐說得對。我們也想公司能興旺,可老給我們放假不行。你們領導得想想辦法,工人有活兒幹有工資拿,其它事沒有。”

“我也想上設備呀?可是錢從哪兒來吧?”周造良有點不悅。

一個胖女人開口,“這就是你們領導的事啦,否則要你們領導幹啥?”

周造良喘了口粗氣,目光突然變得陰鷙起來。動了動身子,他語調尖刻地道:“要麽這樣吧,大家是不是都同意上膠印機呀?”

五個女人先後點了頭。

“上膠印機的錢公司暫時沒有,大家集資入股買吧,掙來錢按股資多少分配。”

五個人立即不讓了。

“都七八個月沒有開資啦,哪有錢入股啊?”

“幹啥讓我們投資買設備,咱們不還是大集體嗎?又沒讓個人買斷,讓我們入股算咋回事嘛?”

“印刷廠上班的統共九個人,一個人最少得拿七八千。我們一個月才掙三百多,你還不如放我們一年假得了。”

“我是沒錢哪。老爺們兒一個月才掙五百塊,去了吃喝拉撒,養孩子都成問題。誰願意拿誰拿,我是不拿。”

“少出幾回差少報幾回票子,膠印機早買上啦。……”

五張嘴此起彼伏地嚷嚷,啥都說啥都敢說,管你是經理還是副經理,反正小白人一個你能咋的吧?

汪建文有點不舒服,她的不舒服並非來自亂嚷嚷的工人,而是對麵那對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