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文沒理張力軍,轉過身對佟亞楠說:“上市裏呀,沒衣服穿了。聽說百貨大樓大削價呢。”

“你可拉倒吧,也不看看火候?你想挨損我們可不想,這麽幹還說呆著呢。”關思琦不等佟亞楠說話就搶先拒絕。

“就衝你這句話今天你們通通都得跟我去。”指住關思琦。“你怕挨損是吧?我就讓你挨損。走,快點給我收拾。”走到關思琦跟前拍桌子下號。

關思琦立即軟了。“汪經理你長點眼力見兒吧你,本來就罵咱們屁股扣在椅子上不動地兒,好不容易離開了椅子卻又跑到市裏去了,這不是找不自在嗎?”

“聽拉拉蛄叫還不能種豆子了呢。我是不稀得理他,惹毛了我就讓他好看。佟姐走啊,今天我還非去不可啦。”

佟亞楠沒招兒。“關,周,張會計,收拾一下吧。”

汪建文一看都聽她的,立刻高興,囑咐佟亞楠三人快點,然後拉著關思琦先走了。

佟亞楠無奈抱怨,“想一出是一出,真不知她想幹啥?”

張力軍邊收拾邊解釋:“這叫發泄。有人罵人發泄,有人打人發泄,咱們汪頭兒是花錢發泄。你們沒注意到嗎?她一不高興準嚷嚷去買衣服,買回來又不怎麽穿,真是暴殄天物啊!”

周芳芳立即指著張力軍責備,“人家有錢,你管得著嗎?走吧你。”

半個月不到,拉刀機的零部件陸續拉進了工房。又半個月不到九爾九的協議拿到了手,鋼料還沒有到位,姚總便給管理人員打起了預防針。

“九爾九的協議總算整到手嘍,我也了了塊心病。這活兒工藝和操作都很簡單,隻要長了手不呆傻癡苶都能幹。活兒源沒問題,刀科長說了,隻要咱們幹出樣來就確保咱們。一個小活兒一毛八,去掉人工費水電費,往少裏說也能剩一毛三。一萬個一毛三就是一千三!一天幹兩萬個就是兩千六,一個月若是保證六十萬,淨收入就是七八萬,一年可就是九十多萬哪!這樣公司就活啦,在家呆著的保險也上了,還能發點生活費。在崗的工資發了保險上了,還能拿點獎金,我也問心無愧對得起大家啦!小鬼子可難伺候,協議一簽就是板上釘釘了,啥都得按協議來,出一點差錯這筆加工費就甭想掙了,因此,啥事都得給鐵角子讓路,這九十萬我是他媽的勢在必得呀。所以我決定每個管理人員,不管是誰一律都得下基層勞動,每個星期三天,本職工作還不得耽誤,具體時間各科室自己安排。鋼料下個周就到,別到時卸料找不到人。汪經理馬上著手統計人數,找服裝廠做工作服,每人一套,幹活就得像幹活的樣子。如果有人敢拿輕躲重,有力不出淨耍邪的,別說我罵他(她)。好了,都回去工作吧。”

九個人誰都沒說話,也沒有互相看,仿佛偶爾相遇的九個陌生人一般,隻是出了經理室,有人長籲短歎,有人低低地抱怨。

鋼料到位後,操作工人也到了位,機關五個人也走出了辦公室。

一個星期七天,周日休息。三天本職工作,三天下基層勞動,這安排似乎很合理,可是每個人的心裏都不舒服。

五個人沒出來之前,加工出來的鐵角子都由本廠的輔助人員捋好碼在木箱裏。五個人一出來,輔助工人就閑了下來,有的東遊西逛,有的聚堆閑嘮。姚雪峰看不見這弊病,他盯的是機關五人,隻要他們出來他就高興,看不見他們他的臉就發紫發黑。

這天,汪建文實在幹不下去了,甩手回了辦公室。

姚雪峰轉了一圈,發現汪建文沒了,立即朝她的辦公室走去。

汪建文剛洗了手,正在用指甲刀修理被鐵角子磕壞的指甲,見姚雪峰進來,隻淡淡掃了他一眼,又接著修指甲。

姚雪峰坐在汪建文的對麵,邊掏煙邊問:“累啦?”

“不累。”口氣強硬,臉色陰鬱。

“不累就是生氣了。要不外麵也不冷,這臉咋掛了層霜呢?”嘿嘿笑。“有話說話,別給哥哥玩邪的。”

汪建文啪地摔下指甲刀。“我敢說話嗎?我在公司連區秀風都不如,我還能說啥呀我?”

“咋說話呢這是?他是啥玩意兒,一個臭打工的罷了。你可是職工代表選上來的副經理呀!”

“你少在那惡心我,有副經理捋鐵角子的嗎?”

“勞動不分貴賤嘛!我不也在幹麽?”給她看他沾滿油漬鐵灰的手,“看看我這手?八台機床我那天不得鼓搗一遍?我向誰抱屈去?”

“你樂意!你愛幹!你活該!你報啥屈?屈的是我們。你辜負大家啦!大家把你抬上來又全心全意地幫襯你,滿指望能借點光,穩當地拿那幾百塊的工資啦,沒想到你上來兩天半就翻臉不認功臣啦?就認一個邱連生,他一捅咕你你就下蛋,就看著機關五個人不舒服,你不懂得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區別嗎?口口聲聲說養活了我們,誰養活誰啦?我們沒工作咋的?那些賬目誰作的?你報的那些破票子誰給你入的賬?有些進不了賬還得絞盡腦汁給你變更嘍。銀行、工商、稅務、法院、仲裁、保險、人事局都誰在跑?這些工作都白做啦!通通成了讓人養活吃閑飯的了?太讓人寒心啦!”

“好啦,不願意出去就別出去唄,幹啥發這麽大的火呀?”

“那他們幾個呢?”

“他們——工人有意見。”

“是工人有意見還是邱連生有意見?”敲著桌子逼問。“你為啥不說清這是分工不同,誰都沒有呆著呀?”

“我咋說?雖然分工不同,可他們確實是坐著麽?”

汪建文刷地站了起來,指點著姚雪峰,“你——不可理喻!”氣得亂走,這邊走到那邊,忽而踢一腳沙發,忽而踹一下桌腿。“好,好!讓他們站著,你痛快下令撤去他們的椅子,辦公時讓他們通通站著辦好啦。”無知的蠢物,就這素質也配當總?笑死人啦!

“看把你氣得!拉倒拉倒,就當我是在放屁!說點高興的吧。”

“沒那心情。”

“你沒有我有。妹兒呀,想不想漲工資呀?”

“別扯沒用的,我隻求安生地掙自己那倆錢就行啦。你給個痛快話,我們還用不用捋鐵角子了吧?”

“再說吧。先整工資的事。工人都掙計件工資了,管理人員一個月還是三四百塊的死錢,太磕磣人了!比如我,堂堂的公司總經理,從家裏往這兒倒貼錢,又沒黑沒白地幹,哪天不得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每個月我他媽的才拿六百塊!這不是欺負人嗎?我不幹。我的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這不行。現在有哪個企業的老總還拿六百塊的工資啊?連一個區秀風都他媽的拿一千啦,我操心費力的圖稀啥呀?”

汪建文斜著眼看著他,半天才坐到沙發上。“沒活兒又虧損,你還要漲工資?理由是什麽?”

“都改製了,什麽都得翻翻新不是?死工資都掙了十多年啦也該活動活動啦。”

“看樣子你心裏已經有譜兒啦?”

“當然。你當我是草包嗎?”

“你不是草包。”笑了,心說:你卻是個笨蛋!

“諷刺我咋的?”

“不敢。說說你的譜兒吧。”

“我請邱連生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在大京有人路子寬。咱們公司不能再用錢鋪路了,能省就省兩個,所以,他要一千我也同意了。誰知這個**養的王八蛋耍滑頭,不玩活兒還蒙我?大京去了三四回,回回不是臥鋪就是飛機,回來硬說以前的關係都沒了,你說氣人不氣人?費用造了一兩萬,活兒卻沒整到多少,偏偏我又他媽的不能把他咋的?真是啞巴讓驢操了有苦說不出啊。那些破拉刀機一台都沒賣出去,這破玩意兒都是他一手經辦的,現在要是開了他,十多萬就打了水漂,二百來人知道了我還有好嗎?沒法子!他是狗屎也得供著,哄著他把那些破玩意兒折騰出去再說。他一個月一千,大工匠也沒下來九百,連小工人都能拿六七百啦?咱們的工資再不漲就太說不過去了。漲工資就得定崗,工資對崗不對人,不管是誰,隻要上了這個崗就掙這個工資。”續上進來後的第二支煙。“我大致估摸了一下,總經理的工資咋的也不能少於區秀風,就訂一千二,副經理一千,科長、廠長一律九百,副科七百,科員六百,保管員五百。你看這樣行嗎?”

“你幹嗎把我跟邱連生畫到一個杠上去?不行,我一定得比他多。難道公司副經理連一個打工的都不如了嗎?”小臉喪喪著,眼中泛著譴責和不滿的光澤。

姚雪峰涮了涮大眼珠子,“那你想要多少?”

“一千二。”幹脆徹底,蠻橫強硬。姚雪峰不能不讓步。

“那可就水漲船高了。科長就得一千,副科八百,職員七百。”

“那你呢?”想繞開自己不說?牆上掛簾子,沒門!

姚雪峰又涮了涮大眼珠子,對著那雙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說:“一千五。”

——憑什麽你訂一千五?你工作別人也沒閑著,你往公司搗騰錢,別人沒拿麽?武斷自私目中無人,就這德行一定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達的了。咯咯笑了聲,她慢慢靠在沙發背上,用指點迷津的口氣說:“我看你還是召開董事會研究的好,否則你可有麻煩啦!例了會形成了決議就堵住了攸攸之口,也就免除了後顧之憂。”明著建議實則使絆。張力軍、佟亞楠和董英華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姚雪峰想拿一千五,這三個人絕對不會聽之任之。

“對對對。還是你想的周到,馬上去通知他們開會。”

汪建文站了起來。“在這屋開嗎?”

姚雪峰也站了起來。“這屋可不行,那邊放個屁這屋聽得真真的。上我那屋吧。”吧字剛出口便一下子捉住了汪建文的小胖手,又揉又捏。

汪建文一陣心**神馳,臉上卻裝作冷酷的樣子,尖聲喝道:“放開。想握手,東西兩邊有好幾雙手等著你去握呢。”使勁拽回手,轉身到桌邊,抓過一本稿紙撕下兩張擦拭被姚雪峰握過的地方。

姚雪峰馬上擺出痛苦的表情,“太傷自尊了!我的心好痛啊!”捂著心口往門走。

汪建文咯咯笑。

董事會足足開了仨小時仍然沒有結果,五張嘴唇槍舌劍理由多多,都想把自己那杠上多訂一些,最後竟然不歡而散。後來又開了三次會,最終決定:總經理一千四,副經理一千一,科長廠長一千,職員七百。因為總經理還是董事長、副經理還是副董事長、倆科長一個副董事長一個是董事、倆廠長一個是董事一個是執行監事(崔水哲請長假不能旅行監事會長的職責,姚雪峰就用這個借口暗箱操把安巧玲推上了監事會執行監事的位子),所以通通都補貼一百。姚雪峰萬料不到,就在漲工資的文件下發的當晚,崔水哲,張力軍、鄭欣欣、武月月就開起了夜會研究怎麽趕他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