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浮世繪 冬櫻

離開那棟詭異的電梯井之後,風間芽衣來到了倒二層夢境。由於她掌管了一半的夢境權限,因此她很清楚地知道什麽是夢而什麽是現實。

倒二層與最後一層並無太大區別,都隻是現實的複刻,這一層正在下著薄雪,寒風淩冽,凜冬將至。

兄妹倆都是夢境的主人,他們在夢境裏肆意揮灑筆墨,添加世界上存在的或不存在的任何的幻想元素。

風間芽衣不急著前往倒三層,也就是第16層夢境。

她聽說過一次,據說佛教把地獄分為四大類,即八熱地獄、八寒地獄、近邊地獄和孤獨地獄。其中孤獨地獄不同於八寒八熱等地獄都有固定的地方,而是隨著各人的別業,孤獨地處在虛空或是山野之中。

孤零零一個受著地獄情境的痛苦。孤獨地獄的處所不定、痛苦也不定,孤零零一個受著地獄情境的痛苦,這就是孤獨地獄。

她其實一直都不把關在夢境底層當作一種地獄,因為至少哥哥仍在陪他沉睡。可風間久木的背叛,無疑是將她打入孤獨地獄的境地。

這讓她情不自禁產生一種想法,如果說哥哥打造的夢境簡直就是十八層地獄,可誰又能說她就是那隻鎮壓在最底層的惡鬼呢?

惡鬼居住在夢境之外,地表之上,它們有著各自的名字,卻又統稱為人類。

達爾文提出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點,而弱肉強食也一直是自然界的真理。隻不過野獸獵食隻為填飽饑餓的肚子,而惡鬼不僅樂衷於獵殺生物,骨子裏甚至還具有自相殘殺的傾向。

芽衣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所背負使命的意義所在,她之所以要清洗世間,不過是世間太多醜惡。

是什麽決定了我存在於現實之中?是什麽使我成為“我”而不是他人?又是誰定義了我們的現實就一定是真實?

如果所有的蘋果都爛了,那隻沒爛的蘋果就是壞蘋果。理智的人是瘋狂的,九個智者所認可的就是常理,第十個人隻能上吊自己。

可是,如果你是對的,而其他人是錯的呢?

以前,不算太久以前,瘋子都會被送上船運走。據說他們是要去尋找他們遺失的理智,他們管這些船叫愚者之船。很久以來,人們總認為自己是那些在陸地上的正常人,但萬一不是呢?萬一過去了這麽久,以至於我們忘記了真相。事實上,我們才是愚者,漂浮在無盡的海洋之中,假裝自己……正常。

要想妄想加重,其他更理智的念頭必須被毀滅,所以人類生來就在被灌輸各種各樣的思想,我們成為的隻是所接觸思想環境想讓我們成為的人。

現在,裏人格對芽衣做的也是如此。

要想妄想加重,其他更理智的念頭必須被毀滅,所以裏人格想要完全占據身心就必須了結芽衣的心願。

那個笨笨的自己和前輩說好了,要請他來日本玩。然後呢,她還想做什麽?可能是坐在鑽石與花摩天輪上欣賞夜景,可能是登上天空樹俯視東京,可能是進電影院一起看一場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電影,也可能是坐在居酒屋裏一起吃頓熱騰騰的料理。

那麽,吃什麽好呢?

烏冬麵不錯,配炸天婦羅味道會很好,相比起芥麥麵,她更喜歡烏冬麵一些。她不喜歡吃飯團、壽司和生魚片,這在日本人裏麵可能比較少見。

不過咖喱飯也很棒,山藥泥拌飯也行,她喜歡咖喱的濃鬱香味,至於山藥泥拌飯,吃到肚子裏胃部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內心似乎也充實了不少。

或者……就像《深夜食堂》裏麵,熱上鐵板,來一份那個老板做的那不勒斯式意麵?反正在夢裏麵,想吃什麽總是自由且可行的。

風間芽衣走在街頭胡思亂想著,她眼裏的妖豔藍芒散去,原先那個蠢萌蠢萌的小姑娘又回來了。芽衣在東京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她的步伐不快,可卻速度卻不慢,甚至要快過電車。

她下意識在趕路,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樓。直到她看到榻榻米上那一疊紙鶴,芽衣才終於想到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按哥哥的說法,她已經重複這一周重複了太久,她被困許久,就連紙鶴都送了他不知道多少隻。可是她折給前輩的紙鶴卻一隻都未送出去,每一周就是一個輪回,過去每一周折給前輩的紙鶴都被哥哥藏了起來。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紙鶴找出來,讓一千隻紙鶴為她捎去芽衣的口信。

前輩已經進來了,她能感覺到。與此同時,她還察覺到其他幾道異樣的氣息,也是學院的人,但氣息卻十分晦澀。

她不管這些,芽衣趴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的雪花越下越大。一開始隻是細屑,後來就成了鵝毛,到最後大雪將東京的房屋街道鍍上一層銀白,世界銀裝素裹,變得幹淨可愛起來。

芽衣喜歡下雪,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和哥哥一起堆雪人的時光。雖然所謂的小時候也是一場可笑的夢境,但她還是懷念那種時光。

芽衣還喜歡櫻花,所以她揮了揮手,像是在和外麵光禿禿的樹枝打招呼。於是,櫻花樹回應她的呼喚,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櫻花開。

在最寒冷的嚴冬時節,櫻花樹綻放了它所能展現的最美身姿。

白色或粉紅色的櫻花點綴在素白潔淨的雪景之中,白裏透著點點淡紅,一切美得恍如人間仙境,分外好看。

一陣寒風吹來,順著窗戶的縫隙鑽入室內,調皮的風兒繞過捕夢網,吹動風鈴。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像一道純粹而美妙的自然之聲。

芽衣和著這陣風鈴聲歌唱,就像那些就著風聲雨聲下飯的浪漫主義詩人。

她已經不想聽鮑勃·迪倫和約翰·列儂了,她放下了過去,她開始聽新的音樂,哼以前沒有唱過的歌兒。

歌是DamienRice的《9Crimes》,前輩之前在未名湖畔向她推薦過這個歌手。

(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事不是我做的)

(在錯的地方)

(想起你……)”

久木站在八咫鏡麵前,看著水裏畫麵中芽衣輕聲哼唱,臉上掛著純真無邪的美好笑容,像個容易滿足的小孩。

他不知為何就流下了眼淚,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很想哭,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可是他早就忘了怎麽流淚,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從記事起,他一次都不曾哭過,妹妹是個愛哭鬼,可是他是勇敢的男子漢,男子漢是不哭的。

“這才是我的妹妹,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久木低聲呢喃,“芽衣,讓我最後再幫你一次吧。”

他在水麵輕輕一點,伴隨著她的歌聲,風鈴就像哆啦A夢的百寶袋,倏地一下飛出了無數隻紙鶴。

一千隻紙鶴振動紙質的羽翼,在夢裏的寒風中展翅飛翔,它們飛向窗外的雪景,飛向遠方的高空,飛向雲深不知處。

千紙鶴飛去的方向出現一個窟窿,所有的紙鶴落入黑洞之中,帶著芽衣的口信消失不見。

再然後,他抹去水裏的畫麵,他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怕自己舍不得,他怕自己狠不下心。

八咫鏡的水麵恢複平靜,倒映出久木當下淚流滿麵的狼狽模樣。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也掉眼淚了。

“原來我也是個愛哭鬼啊。”久木對著鏡子,拭去眼角的淚水,一滴淚珠不慎跌入水中,激起陣陣漣漪。

待水麵初平,已經又是另外一幅畫麵,畫中人是在鰻魚店客串老板兼大廚的風間婆婆,她的麵前坐著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

夢境裏的食物總是比現實還要美味,在夢裏麵,一切都可以是完美的,而在現實,沒有什麽可以稱得上完美。

在吃完鰻魚三吃套餐之後,安斯年等人和風間玄月揮手作別。他們離開蓬萊軒,準備尋找下一層夢境的入口。

安斯年幾人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進店的時候,風間玄月曾讓他們自報身份。安斯年給出的答案是各自的名字,更具體的身份是芽衣的朋友,風間玄月這才讓他們進入第二層。

倘若他的回答是來自通古斯天賦學院,則斷然沒這麽容易。

在安斯年等人離開之後,又有四個人進入這家鰻魚店。

來者是四個套著紙袋的奇怪男人,土黃色的牛皮紙袋被他們戳出兩個孔洞,以便他們的眼睛進行觀看。在這兩個孔洞之下,這四個古怪的男人各自用畫筆為自己添上了鼻子和嘴巴,有的畫了個咧嘴大笑的嘴和牙齒,有的則為自己添了個豬鼻子,形象倒是頗為滑稽搞笑。

“四份鰻魚三吃套餐。”為首的男人開口說道,“請快點,我們趕時間。”

“本店隻招待親戚朋友,不招待隱修會的敲鍾人。”風間玄月眼瞼低垂,頭也不抬地說道,“幾位從哪來,還是回哪去吧。”

套著紙袋的男人對視了一眼,還是那個為首的男人開口:“風間大人,請不要為難我們,我們代表學院而來,您應該明白敲鍾人的意義吧。”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這句話說的是得過且過,但反過來也可以看作是盡職盡責。敲鍾人隻要身為異種人活著,就必須時刻警惕潛在威脅,必要時要威脅扼殺在搖籃之中。”風間玄月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們的職責我明白,為人類生死存亡敲響警鍾,而不是喪鍾。不過正如我所說,本店隻招待親戚朋友,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你們是尾隨先前那幾名孩子而來的吧?”

四名敲鍾人再次確認過眼神,眼下情況不容樂觀,他們說不定得先出手對付風間玄月。

就在四位造型獨特的敲鍾人眼神交流的時候,風間玄月眼神卻忽然一變。她側耳傾聽,一道疲憊不堪的聲音在她腦海內響起。

“婆婆,讓他們過去吧。”久木說,“為首的那名敲鍾人我認識,沒事的,我們精心準備的禮物會給大家一個驚喜的。”